西城最大的宅邸，匾额上描金写着‘蒋府’二字。

这是蒋国舅的府邸，如今皇上失踪，京城上下一阵沉寂，谁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平生事端，免得被政敌抓到破绽。

唯有蒋国舅府上，还欢声笑语，甚至还请了京城最好的戏曲班子来唱堂会。

便见府中花园早早搭建好了戏台，旁侧是手持笛子、三弦、鼓等乐器的乐师，待到名角上场，纷纷开始演奏。

笛声清越如春溪潺潺，弦乐轻拢慢捻似雨打芭蕉，鼓点渐急若细雨润物，节奏层层叠叠铺就古意甬道。

听着台上青衣明亮悠扬的唱词，蒋国舅倚坐在软榻上，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手边的矮茶几。

不过但凡听过曲的人，都能听出来，他的节奏根本就是乱敲的。

这也正常，因为这位在朝中权势煊赫的蒋国舅，根本就没有欣赏戏曲的能力，之所以喜欢看戏，甚至经常找来有名的戏剧班子在府上唱堂会，也只是喜欢那些年轻貌美的旦角，想要一亲芳泽罢了。

一曲终了，蒋国舅连声叫好，挥挥手，让班主近前说话。

“国舅爷。”班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还算富庶，体态也比较圆润，此刻带着谄媚笑容凑了过来。

“晚些时候，我想请小小姑娘喝上两杯，你懂我意思？”蒋国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站在台上的青衣姑娘，意思不言而喻。

班主的脸上不慢露出为难的神色：“国舅爷，这个......”

“怎么？你不能做主？”蒋国舅的脸色变了，声音冷冽道：“那就换个能做主的人来。”

“别，别，能做主，小的能做主。”

班主见蒋国舅身后的打手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忙开口说道，又看向了台上的青衣，咬了咬牙，道：“小小，去把妆卸了，陪国舅爷喝两杯。”

台上，青衣小小并未理会，急得班主直跺脚，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听远处传来‘砰’的一声。

似是谁家的大门被强行砸开了。

“怎么回事儿？”蒋国舅不屑不喜，身子晃了晃，身下的软榻顿时传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一旁，蒋府的大管家，连忙派人去查探究竟。

可下人们还没等走出花园，一队擐甲操戈接连闯了进来，将戏班的人吓得不轻，尖叫连连。

青衣小小，亦是随着其他人，躲在了一起。

“东厂的卫队赶来闯我家老爷的府邸，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家老爷是何身份？”

“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

管家原本还有些惊怕，可见到卫队穿着东厂的服饰，又松了口气。

谁不知道，东厂乃是由蒋太后信重的太监黄锦掌控，而蒋国舅又是蒋太后唯一的弟弟。

而蒋国舅在听说了是东厂来人后，也知道都是自己人，便没有过分苛责，只是头也不抬的问道：“是不是医馆已经有了回复？真是的，派个管事儿的人来不就得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你们要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眼前的光亮被遮住了，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有十几名东厂卫队的兵卒将他团团围住。

旋即一言不发，各抬起软榻的一处边角，竟是连带着蒋国舅二百来斤的肉一起搬了起来。

旁人一眼望去，第一反应绝不会是这群东厂番子好生大胆，或是蒋国舅完了，而是这软榻哪买的，真结实。

承着蒋国舅近三百斤的体重，软榻虽然在搬运中嘎吱作响，可总归坚挺了下来。

“我说，你们干什么玩意儿？快点放老爷我下来！”蒋国舅喊道。

兵卒们不管不顾，若是对方有意从软榻上翻下来，靠近他的兵卒，还会伸手阻拦。

“聋子！一群聋子。”蒋国舅见这群兵卒对自己不理不睬，又看向了管家的方向：“王五！你特么还杵在那干啥？快点叫人，把这群混账东西都给老爷我砍了！”

“诶诶！”管家王五终于回过神来，手掌朝一旁的打手挥了挥，厉声骂道：“你们一群没眼力见的，没看老爷都被带走了吗？快点上啊！”

听到这话，打手不免露出苦笑，依旧没有行动，只是抬手朝着阁楼上指去。

管家这才发现，花园的四面八方，但凡是个高处，就被东厂的黑衣箭队占了，一根根寒光闪烁的箭矢，已经搭在了弦上，一旦他们稍有举动，迎接他们的便会是万箭齐发。

就这样，蒋国舅在自己的叫喊声中被带走了。

他的叫喊声，还吸引了不少街边的人驻足旁观。

直到有人认出了这些人是东厂的卫队，才收回了目光，匆匆忙忙的离去。

人群中，有东厂的暗探，见到软榻上的身影有些熟悉，仔细一看，辨认出了蒋国舅的身份，不免大惊失色。

旋即也顾不得隐藏身份，直接放下手头的工作，朝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不多时，蒋国舅被从西城抬到了南城，抬到了同福街道。

街道上，东厂的兵卒沿街站立。

一个面无白须的中年人，脸上带着苦笑，守在了一家医馆的门前。

“黄龙山！你踏马敢派人抓我！？就不怕我告诉我姐姐？！”

一路上担惊受怕的蒋国舅，如今见了熟人就破口大骂。

黄锦也知道这位爷的身份和性格，认骂不还嘴，只是面带苦涩的解释道：“国舅爷，这些人可不是我派去的。”

“不是你？”蒋国舅呵呵一笑：“踏马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看你是真的活腻歪了！”

“你们干什么，都到地方了，怎么还不把我放下来？”

蒋国舅骂着，忽然发现，抬着自己的十几名兵卒，竟然还没有止住步子，不免一愣。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兵卒抬着他过了大堂，来到了小院中，这才将他放下。

“行了，去后面等着吧，一会儿就给你们分肉。”

青年的声音传来，同时十几名兵卒让开一条道路。

蒋国舅身前的亮光再次被遮掩，他下意识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容貌俊秀的青年，先是一愣，旋即破口大骂道：“我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你踏马......”

“嘘。”

没等他说完，青年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总把没有的东西挂在嘴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缺爱呢。”

随着青年话音出口，蒋国舅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布条。

蒋国舅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气倒是照出不误，以至于很快他就把脸憋得通红。

黄锦这时候也跟了进来，听到两人的对话，又见到蒋国舅的异样，苦涩的面容没有半分改变，却默默走上前去，伸手搭在了国舅的肩上，度了一丝真气过去。

蒋国舅这才能够继续呼吸，连喘了几大口气，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又觉得大脑有些缺氧，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没了晕眩感，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了半头的青年，怒声问道：“你敢对我出手？你一个小小的仆役，敢对我出手？”

“还敢骂我？”

“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可是......”

“蒋王妃嘛。”青年接过话来，又道：“谁不知道蒋王妃是出了名的养猪专业户，嫁给兴王后，短短几年内，就让骨瘦如柴的弟弟涨了二百来斤的秤。”

“是蒋太后。”黄锦又一次提醒道。

蒋国舅的关注点则不在这里，本已经恢复些的脸色，再次变得通红，不过这次是气得。

“你敢骂我是猪？！”

青年挑了挑眉，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认真道：“准确来说，是肥猪。”

“你踏马，你家主子都没敢这么骂我！你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骂我是猪？！”蒋国舅的胸口上下起伏着。

青年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轻蔑道：“你也配？”

“你，你......”

“你什么你？”没等他把话说出口，青年反过来问道：“我且问你，园子里的菜是不是被你糟蹋了？”

“菜？”蒋国舅的情绪忽然间有些不连贯了。

什么菜？

哪的园子？

就在这时，太监黄锦扯了扯他的衣袖，又隐晦地朝一旁的菜园子递了眼色。

蒋国舅这才反应过来，却是气笑了：“你踏马把我弄过来，就是为了两颗菜？”

“不错，菜就是我薅的，怎么样？”

今天一大早，他就得了蒋太后的属意，过来给医馆施压，谁想道医馆的砖铺的不平，摔了他一个狗吃屎，他气不过，就拿手边的菜园子撒气。

两颗小白菜，就被他薅了摔在地上，还用脚踩了又踩。

后来还是黄锦把他拦了下来，说菜园子多么多么重要。

两人因为这事儿，还闹了一会儿，最后不欢而散，蒋国舅才回府看戏。

“你承认就好，其实不承认也没关系。”青年无所谓道，同时手指抬起。

蒋国舅近三百斤的身躯，就这么凌空漂浮起来。

这空游无所依的状态，让蒋国舅心中一慌：“你要干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提示一下，我刚才说要请在场的将士吃肉。”青年笑了笑，手指向下一挥。

一道无形刀气划出，蒋国舅身上一痛，低头看去，衣服已经浸染了血红。

“啊啊啊——”

蒋国舅发出痛呼，黄锦则变了脸色，上前喝道：“你要干什么？！”

“巧妇岂能为无米之炊？”青年脸上依旧淡然，还善意说道：“放轻松一点，很快的。”

“我刚才特意感知了一下，门外三百三十五人，按每人十片来算，也就三千三百五十刀。”

“你大胆！”

黄锦听出了门道，这分明是要将国舅爷凌迟于此，哪还敢耽搁，当即上前，就要将对方解救出来。

要知道，他能够提督东厂，固然有着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在，可本人也是宗师中期的高手。

可他才踏出一步，便觉得置身于水中，行动受阻。

再挺进一步，身周的‘水’仿若凝成了霜，继而冻结成冰，令他动弹不得。

“罢了，看你护主心切的模样，匀你两刀。”

话音落下，青年手腕抖动，两道刀气穿透了黄锦的脑袋，却仅仅只是割下了眼皮，却不见有鲜血流淌。

“好了，咱们还有三千三百四十七刀。”青年重新看向了仍在痛苦哀嚎的蒋国舅。

手腕不停地挥动，一道道无形刀气，将一片片血淋淋的肉，从蒋国舅身上割下。

黄锦被割了眼皮，又被束缚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肉从国舅爷的身上滑落。

“你，你们都是一群无法无天的疯子！你们主仆二人非要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不成？！”黄锦质问道。

“天翻地覆？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件事情。”青年手上的动作不停，嘴上吐槽着：“当初你们总将我家老爷在迎圣当日的所作所为，比作大闹天宫，说他就差把天掀了。”

“大闹天宫嘛，的确，可就死了些天兵天将，能算天翻地覆么？”

黄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青年已经完成了挥刀，蒋国舅肉眼可见的‘消瘦’，仿佛只剩下了骨头架子，却还神奇的留了一口气。

一片片肉，整齐的漂浮在半空中，十片为一组。

青年耐心数着，却忽然一拍额头：“怎么把蒋王妃给算漏了，养猪养了这么多年，总不能都便宜了外人。”

话音落下，他又是几道刀气挥出，割下来十几片脸肉。

“行了，算你胖子命大，小老爷叮嘱过了，不让我闹得太过。”青年喃喃自语，语气中满是可惜。

直至此时，黄锦才觉得身周的束缚一松，整个人以最快速度，奔至蒋国舅身旁。

却见对方已经痛的晕死过去，或者说，对方在第七刀的时候，就已经晕死了过去，倒是免了不少痛苦。

黄锦：“？？？”

这还不算过？

不过他此刻没心思与这青年争辩，从怀中取出一道疗伤符，就要为蒋国舅治伤。

然而血虽然止住了，可蒋国舅依旧是那副‘瘦削’的模样，不像个活人。

几乎是瞬间，黄锦看向了青年。

若说在场谁有这个手段，必然是对方。

青年微微一笑：“我说了，要请吃肉的。”

黄锦心中一沉，隐隐猜到了一些事情。

怕是一日没人将这些肉片吃下，国舅爷便始终都要维持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小人记得了。”黄锦拱了拱手，就要把人先带走再说。

青年耸了耸肩，也没说送送，回身便朝着书房走去，只是在双方即将迈过门槛的时候，青年忽然回头，善意提醒道：“对了，一定要今日在场的这些人和蒋王妃吃。”

“......”

黄锦的步子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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