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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无所适从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夏五月。

    按照往年的惯例,五月,本该是草原游牧之民齐聚龙城,在匈奴单于庭的组织下,举行蹛林大会的时间。

    即便单于庭不在幕南,蹛林大会,本也不该被取消。

    ——就像去年,单于庭西征未归,右贤王伊稚斜却仍旧在龙城,代为主持了一场象征性的蹛林大会。

    而今天,情况却有所不同了。

    夏五月的龙城,静若止水。

    没有过往每一年,都会在这个时间齐聚于此的各部头人、勇士。

    有的,只是单于庭留在龙城,权当是‘养老’的年迈挛鞮氏王族,亦或是远房亲属。

    本该是欢庆的时节,各部族却都在身心俱疲间,调动兵马在草原上来回奔波。

    一会儿是高阙;

    一会儿是云中;

    一会儿又是代北马邑一带,又或是燕北渔阳、右北平一线……

    所有部族都忙坏了。

    忙得不可开交,忙的顾不上游牧,只能把牛羊牧畜,都丢给部族内的孤寡老弱,以及未壮青少年。

    不出意外的话,等着一年过去,草原上,会多出许许多多顶绿帽子。

    明年出生的绝大多数孩子,都会被抛弃,甚至杀死。

    牛羊牧畜得不到充足的水草进食,肥膘蓄养不足,今年冬天,也会有许多牛羊抗不过去。

    来年开春,草原上又会多出许多具冰雕,甚至一个个冰雕群……

    但大多数人都并不担心。

    因为到了秋天,单于庭主力就会西征归来。

    得胜归来的单于庭主力,必然会带回许许多多的牛羊牧畜,粮食、布帛,甚至于工匠、女人。

    只需要熬过这一年,等到了明年,草原就能恢复如初。

    当然,高阙无法恢复往日,被匈奴人所掌控时的模样。

    河西,也大概率无法像过去那样,成为匈奴人扼守西域、河西走廊的要道。

    而幕南,也将因为高阙的失守,而变得不再安定。

    反观汉家这边,在西北边陲地区的谋划,则是稳步推进着。

    尤其是河套,在连续数月的新制度推行下,愈发显现出不属于草原的朝气蓬勃。

    “阿雅~”

    博望城西南百里,一处算不上大的坳地。

    几顶毡帐孤零零的立在坳地中央。

    蓝天白云,青草碧水,入目可及的,是天地间的一片祥和。

    一声悠长的呼号,从毡帐中唤出了一名少年。

    少年身穿胡袍,身形粗矮,脸颊红彤彤的。

    掀开帐帘,循着呼唤自己的声音看去,见到那策马而来的身影,少年微咧起嘴角,干涸的嘴皮应声裂开了一道口子。

    少年却似毫无察觉,只本能的舐了舐嘴唇上,从裂口流出的些许血腥,而后便快步迎上前去。

    “阿大~”

    “阏氏,阿大回来了!”

    两声轻呼,少年阿雅便小跑迎上前去。

    毡帐侧,一名妇人也应声直起腰,面上随即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嘿!哟~”

    “我的阿雅,可是又壮了些。”

    不等胯下马匹停下,那男子便翻身跳下马,一把将阿雅抱起。

    而后便爽朗笑着,走到了毡帐前。

    同一时间,那妇人和几名衣着破旧,却也无不面带微笑的奴隶,也已经是迎上前来。

    男子将怀中的阿雅放下,单膝跪地,单手扶胸。

    那妇人则拿着一瓢水走上前,用手指沾了水,轻轻弹在男子身上。

    一边谈,一边还不忘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那男子才重新站起身,嘿笑着将妇人搂入怀中。

    随后,便是一家三口在奴隶们温和、心爱的微笑注视下,于欢声喜悦间走入毡帐。

    至于奴隶们,则都各自忙去了。

    “阿大!”

    “怎么样,博望城大不大!”

    “城里是不是有汉人单于的大帐?”

    “阿大见到汉人单于了吗?”

    “是不是特别威武、雄壮,能摔倒二十个…不,五十个勇士?!”

    阿雅稚气未脱,兴致勃勃的询问声,只惹得那男子嘿然一笑。

    与妇人含笑一对视,便胡扯着说道起来。

    “嗯~”

    “博望城,很大很大。”

    “比龙城还大!”

    …

    “城里,没有汉人单于的大帐,只有汉人右大将的军营。”

    “那右大将,叫程不识。”

    “至于汉人单于,说是今年不打算来博望城。”

    “等什么时候来了,阿大再带着阿雅,去看看那汉人单于,究竟能摔倒多少勇士。”

    从父亲口中,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阿雅只一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回想起过去这小半年,自己在骑马、射箭等科目上取得的成就,当即便要拉着父亲再出毡帐,给父亲看看自己的进步。

    男子劝了好一会儿,连哄带骗,才总算是将阿雅稍稍安抚下来。

    而后,便闻那妇人开了口。

    “怎么样?”

    “汉人,究竟是要给我们派来新的头领,还是直接由汉人,来做我们部族的统领?”

    “还有那博望城,真的能用牛、羊,换回汉人的货物吗?”

    妇人略带不安,不带期待的询问,只惹得男子颇有些怅然的长呼出一口气。

    回想起过去这几个月,河套地区发生的变化——尤其是与去年之前,由匈奴单于庭统治时期,所形成的鲜明对比,男子也不由得感慨万千。

    世人都将河套,视作草原气候最温暖、水草最丰美、水源最富足的肥肉。

    却嫌少有人注意到:正是因为这块肥肉足够肥,才更使得这片土地之上的游牧之民,较其他地区都还要更好斗。

    没办法。

    就像后世,几乎所有国家的人,都想去民煮塔国,成为光荣的美丽人一样——在草原,几乎每一个部族,都希望能在河套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扎下脚跟。

    为了保证河套各部的战斗力,以及河套地区的稳定性,匈奴单于庭也对此持默认态度,任由外部对河套‘群狼环伺’。

    当然,并不是人们所能自然现象到的:外部部族兵临河套周边,河套各部则联合抵御外敌。

    而是外部部族,借‘游牧’‘路过’的名义,畅通无阻的踏足河套地区。

    然后找到一块好地方,就赖着不走了。

    对于这样的现象,河套各部显然也没什么好办法。

    ——游牧民族就是这样的。

    活不下去,就走;

    走到一块好地方,就停。

    实在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更是直接原地扎下脚跟。

    对此,其他的部族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草原默认的秩序,将其武力驱逐,以占领被它占领的沃土。

    于是,资源相对较为丰富,本该相对富足的河套地区,却也成了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多战’之地。

    每年春天,都会有零零散散的外部部族,从河西、幕南,甚至云中方向踏足河套。

    到了夏、秋二季,这些外来的‘入侵’部族,就会和河套当地的部族发生冲突。

    而后,免不得就是一场大战,胜利者才有资格留在河套,失败者只能成为奴隶。

    用后世李唐,那场垂名青史的香积寺之战来类比,便是:谁赢谁是河套人,谁输谁是入侵者。

    所以,不用为生存物资、抢夺资源头疼的河套各部,在单于庭的纵容,以及草原特殊的开放秩序之下,又不得不去头疼每年夏、秋二季,要与外来部族之间进行的争斗。

    再有,便是河套地区的‘物资丰富’,也只是相对草原其他地区而言。

    这片地区,水草确实丰富,但再丰富,也终究还是水草,牧民也还是需要游牧。

    这片地区水资源丰富,但再丰富,也只是溪流,以及大河的部分分支。

    考虑到草原对水资源的依赖,也同样算不上是‘用不完的水资源’,而仅仅只是勉强够用、不过度稀缺。

    真到了要命的关头,水草、水资源,该争照样得争。

    只是相较于草原其他地区,河套地区出现‘要命的关头’的频率会低一些,部族与部族之间,关于生存资源的争斗强度,也会想多低一些。

    好比说幕北,几乎每一个部族,都要在一年当中打两到三场仗,来确保水草、水资源不被人抢夺;

    一旦打起来,那就是不死不休,动不动灭人部族。

    而幕南的部族,运气差点就打两场,运气好点就一场,甚至直接不用打。

    打起来,虽然也都是拼死拼活,但也不会达到最后一兵一卒,而是点到即止——哪一方感觉自己打不过了,就痛痛快快认输,然后转头去欺负其他更小的部族去了。

    至于河套地区,正常年景,河套内部的部族之间,基本不需要为了牧场、水草而兴兵争斗。

    即便到了极个别生存压力极大的时候,部族和部族之间的斗争,也同样是极其‘文明’。

    如果有可能,双方会各自派出最好的勇士,在射箭、搏跤、骑战等方面互相比试。

    只要比试过程中,没有发生太过惨绝人寰的死伤事件,双方便都会认可比试结果,作为‘斗争’结果。

    相较于草原其他地区,河套地区这种‘斗将’式资源争夺,显然算得上是相当文明了。

    但此刻,看着妻、儿怀着殷殷期盼,望向自己的灼灼目光,男子却半点都不怀念那段所谓的‘安和’时光。

    ——即便是最安定、最显赫,水草、水资源最丰富的年景,河套地区,也并非不曾爆发战争!

    只要爆发战争,那作为部族的成员,男人们便都要翻身上马,跟随着部族统领前去征战。

    活着回来倒还好。

    万一死了,就会是某个邻居,带着自己的尸体回来,接手自己的家庭,乃至于妻儿。

    谁愿意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诚然,当你问一个匈奴男人:愿不愿意光荣战死,愿不愿意在死后,让战友接手自己的一切财富,乃至于子嗣、女人,都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但这并非是草原上的游牧之民,都认可这一做法。

    而是除此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作为男人,不在部族有难时英勇作战,又如何保卫部族?

    部族没了,又哪来的小家庭?

    而在保卫部族的战斗中死去,如果妻、儿不被他人接手,孤儿寡母在草原群狼环伺之下,又如何生存的下去?

    这套价值观,之所以能在草原上得到广泛认可,无外乎一句‘别无他法’‘无可奈何’罢了。

    但凡有更好的办法,就不会有男人希望自己死后,自己的儿子管别人叫爹,自己的女人喊别人用力点、再快点。

    此时,坐在毡帐内的男子也一样。

    ——曾经,男子也想过自己万一战死,妻、儿就应该被他人所拥有。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生存下去。

    但现在?

    现在,如果有人问男子:战死了怎么办?

    妻儿被别人拥有了怎么办?

    男子必定会说:我英勇战死,我的遗孤、遗孀,难道不应该得到国家的照料吗!

    什么人如此不要脸,居然连烈士遗孤、遗孀的主意都打?!

    这些话,是男子在过去这几个月,于博望城内学到的。

    说这话的,也正是博望城内,某一位不知名的汉人兵士。

    过去这几个月,男子在博望城学到的,自然也不知这一句不明觉厉,只让人莫名向往的汉话。

    “以后,没有部族了。”

    “也没有头人了。”

    漫长的思虑过后,男子轻飘飘一语,却惹得妇人面色大变!

    眼看着就要流出泪水,便见男子摇头苦笑道:“往后,不能叫部族了。”

    “得叫:县。”

    “部族头人,也不再是头人了,而是汉人的县令。”

    “——据说,是类似当户之类的官职。”

    “而且以后的县令,和过去的头人不一样——不能对部众动辄打、骂,甚至驱逐、处死。”

    “所有的惩罚,都要按照汉人的约定来,只要不违反汉人的法律,县令就不能随意惩处部众。”

    “唔,用汉人的话说,就是民众。”

    听闻此言,妇人面上神情稍安,心中却是疑惑更甚。

    “汉人的法律?”

    “和草原上的约定,有什么不同的吗?”

    闻言,男子面上笑意稍一敛,望向妇人的目光,只写满了对未知的不安,和对改变的无所适从。

    “汉人的法律,规定除了官府外,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杀人。”

    “更不能伤人,或是偷、抢别人的东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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