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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囚笼里的模仿者


十七岁的教室,对林薇而言,是世上最精密的囚笼。每一天,从踏入校门的第一步开始,空气就骤然收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走廊里穿堂而过的风,都带着一种无声的、锐利的嘲讽,刮擦着她的耳膜。支撑她踏入这炼狱的唯一理由,就坐在斜前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沈屿。

清晨的阳光偏爱他,穿过明净的玻璃,慷慨地洒落,将他柔软的发梢染成浅金,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像镀着一层流动的光晕。林薇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那束光,那是她晦暗世界里唯一的亮色。然而,这道光从来不会为她停留。沈屿的视线,总是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快地越过她,精准地落在他前排那个扎着高马尾的纤细背影上——班花苏蔓。每一次目光的投向,都像一枚冰冷的针,无声地刺进林薇的心底。

语文课,是林薇每周的酷刑。当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语文老师用带着点揶揄的口吻说:“沈屿、苏蔓,来,这段对话你们俩读一下。”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窸窣低笑,有人夸张地咳嗽,有人用课本挡住脸,肩膀可疑地耸动,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挤眉弄眼。沈屿拿起课本,他的声音会不自觉地放低,带上一种平时没有的温和。苏蔓则微微低下头,假装翻书,然而那嘴角怎么也藏不住的甜蜜弧度,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林薇。

林薇僵硬地坐在座位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一排深陷的月牙痕。她感到全班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像无数个聚光灯,将她无处遁形的狼狈和酸楚放大、炙烤,摊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刻,她恨透了这该死的课文,恨透了起哄的同学,恨透了推波助澜的老师,恨透了这所牢笼般的学校。上学,成了她每天必须硬着头皮去上的刑场。

一种被困的焦灼感在林薇胸腔里疯狂冲撞。她开始像只失去方向的困兽,用幼稚而笨拙的方式试图反击。她知道苏蔓最怕软体虫子。一场大雨过后,一条迷路的蚯蚓在走廊地砖上蠕动,林薇屏住呼吸,用脚尖飞快地、带着点恶意的力道,将它踢向苏蔓座位附近的角落。她听说苏蔓是周杰伦的铁粉,于是第二天课间,她就把自己的MP3音量调到最大,循环播放林俊杰的歌,震得前桌同学频频皱眉回头。她甚至趁苏蔓不在,偷偷摸进教室,在她摊开的练习本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早恋可耻!”  做完这一切,她心跳如鼓,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和报复的快意躲回座位。

如今回想,这些手段何其可笑,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可当时的林薇却觉得这是天大的计谋,足以撼动那对“璧人”。然而,现实冰冷。沈屿和苏蔓依旧同进同出食堂,依旧在课堂上借着书本的掩护传递纸条,那些幼稚的“攻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只显得她更加可怜和滑稽。

真正让林薇陷入迷失的,是模仿。她像一个着了魔的侦探,开始疯狂地观察、记录、复制苏蔓的一切。苏蔓喜欢用一枚小巧的银色星星发卡将右侧刘海别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第二天,林薇的文具盒里就出现了同款发卡,她笨拙地学着那个角度别上头发。苏蔓写作业只用天蓝色的水笔芯,字迹清秀。林薇立刻把自己笔袋里所有的黑色、红色笔芯统统扔掉,换上了一模一样的蓝色。她注意到苏蔓说话时带着一点点软糯的鼻音,听起来格外娇憨。放学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嗯…这样吗?”  试图捕捉那细微的声调变化,结果第二天被同桌疑惑地问:“林薇,你感冒了?声音怪怪的。”  最傻的莫过于模仿字迹。她厚着脸皮借来苏蔓的作业本,对着那行云流水的字迹,一笔一划,屏息凝神地描摹。原本横平竖直、还算工整的字,在她的刻意模仿下变得弯弯扭扭,失去了筋骨。语文老师在她的作业本上批下鲜红的字迹:“字迹请保持工整!”  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那个闷热的下午,成为林薇青春里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课间操结束,汗水浸湿了后背。林薇刚踏上楼梯,就被沈屿堵在了转角。他皱着眉,额发微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困惑和一丝……厌恶?

“林薇,”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楼梯间的嘈杂,“你最近能不能别学她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吐出的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有点恶心。”

“恶心……”

这两个字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冻僵了林薇的四肢百骸,连血液都凝固了。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又在下一秒猛地涌上,涨得通红发烫,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屿紧锁的眉头,看着他眼中那抹清晰的厌烦,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步两个台阶地跑上楼。他的背影,都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烦躁。

那天的最后一节课,林薇逃了。她跑到操场最偏僻的角落,蜷缩在一棵老槐树盘虬的树根旁。夏日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几只黑蚂蚁在她脚边忙碌地爬行,搬运着细小的食物残渣。林薇感觉不到它们,也感觉不到地面的粗糙和炎热。她只是死死地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去,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校服的裤腿。沈屿那句“恶心”在脑海里反复炸响,像钝刀子反复切割。一个绝望的念头像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差劲到连模仿别人的资格都没有?差劲到连存在本身都让他觉得……恶心?

可悲的是,即使被如此直白地厌弃,那份根植于少女心底的喜欢,却像一种深入骨髓的毒瘾,明知有害,却无法戒除。它并未消失,只是被深深地、狼狈地掩藏起来,裹上了更厚的伪装。她变得异常“乖巧”,不再制造任何刻意的偶遇,不再偷偷追随他的身影,甚至放学都会特意绕开他习惯走的那条梧桐道。然而,内心的等待从未停止,像守着一颗被宣告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却依旧固执地在贫瘠的心田里,日复一日地浇灌着渺茫的希望。

她看着沈屿在篮球场上腾跃的身影,看着他为救一个险球重重崴了脚,痛苦地倒在地上。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她想也没想,冲出校门,跑遍了学校周边所有的药店和小诊所,终于找到一瓶标注着“活血化瘀”的红花油。她像做贼一样,趁着午休空无一人的教室,飞快地将那瓶还带着她手心汗渍的油塞进沈屿课桌抽屉的最深处。第二天,她紧张地留意着,却看到沈屿的同桌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手里拿着的,正是那瓶红花油。“谢了兄弟,正好我昨天打球也撞了下!”  沈屿随意地摆摆手,目光掠过那瓶油,没有一丝波澜。林薇默默低下头,指尖掐进掌心,熟悉的酸涩再次弥漫。

期中考试,沈屿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整整一个下午,他都趴在桌子上,周身笼罩着低气压。林薇翻出自己熬夜整理、字迹工整、重点分明的错题本,在扉页空白处,用最普通的蓝色水笔,假装不经意地写下:“一次失误而已,加油!”  她鼓足勇气,趁着课间沈屿离开座位,飞快地将本子放在他摊开的数学书上最显眼的位置。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然而,当沈屿回来,他只是随手拿起那个本子翻了两页,然后漫不经心地递给了旁边凑过来问问题的同学:“喏,这个总结得还行,你先看看。”  那本凝结了她心血的册子,就这样轻飘飘地传了出去,连同她小心翼翼藏起的鼓励,一起被忽略。

沈屿生日在深秋。林薇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省吃俭用,早餐从肉包变成了馒头,放弃了新出的文具。她用攒下的钱,在精品店挑了一个精致的篮球造型钥匙扣,小小的皮球纹理清晰,金属挂环闪着光。生日那天,她将那个小小的挂件紧紧攥在手心,汗湿了包装纸。她跟在他身后,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喧闹的操场边,看着他被朋友们簇拥着说笑。勇气在喧嚣中一点点耗尽。最终,她只是默默地将那个挂件塞回书包最深的夹层。十年后,它依旧躺在林薇旧书箱的最底层,裹着时光的尘埃,像一个沉默的祭品。

这份隐秘的、带着无尽卑微的单恋,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林薇整整十年。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她的喜怒哀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心跳和叹息,都只为那个早已模糊在时光里的少年背影。

高考结束,听说沈屿和苏蔓因为报考的大学天南地北,终究在高三的夏天黯然分手。林薇的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更深的失落。毕业聚会上,她远远地看着沈屿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好兄弟的肩膀,语无伦次地哽咽:“我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  那个“她”,刺痛了林薇的眼睛。再后来,她在同学群里,看着他晒出崭新大学校园的照片,意气风发。很快,照片里他身边的位置,出现了新的、笑容明媚的女孩。林薇的手指悬在点赞的图标上,久久无法落下,最终还是机械地按了下去,像完成一个仪式。心口的位置,传来熟悉的、绵长的闷痛。

大学四年,她鬼使神差地选择了他所在城市的学校。甚至在他学校后门那家叫“转角”的奶茶店打了一份工。不为那微薄的薪水,只为那一点点渺茫的、能隔着玻璃窗,看到他骑着单车匆匆掠过的可能。工作后,辗转得知他回了老家发展。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放弃了已经拿到手、待遇优厚的大城市offer,一头扎进书海,考回了家乡那个清闲却一眼望到头的事业单位。每一次听说他又换了新的女朋友,林薇都要在深夜的房间里独自消化那份窒息的难过,然后第二天顶着微肿的眼睛,在他晒出甜蜜合照的朋友圈下,点下一个看似云淡风轻的赞,附上一个笑脸表情。朋友们摇头说她傻,父母忧心忡忡地安排相亲,她总是用“还没遇到合适的”轻飘飘地挡回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个位置,固执地被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占据着,风雨不透。

二十七岁生日那天,没有蛋糕,没有聚会。林薇独自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着她空洞的侧脸。一种迟来的、巨大的愤怒,像沉睡的火山终于喷发,灼热的岩浆却不是冲向沈屿,而是狠狠地、不留情面地灼烧着她自己。她恨。恨这十年如影随形的执念,恨这虚掷的光阴,恨那个把自己活成了影子的傻瓜!

她发疯似的翻箱倒柜,从储物间落满灰尘的旧书箱最底层,挖出了那部早已停产的旧手机。充上电,屏幕亮起微弱的光。她颤抖着手指点开相册。里面存着她偷偷拍下的、从各处收集来的关于沈屿的一切:运动会上他冲刺终点时模糊却充满力量感的背影;毕业照里他搂着兄弟肩膀、毫无阴霾咧嘴大笑的样子;同学群里他偶尔分享的、早已褪色的生活碎片……一张张划过。十年后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冷静地审视着这些被时光打磨过的影像。一种巨大的陌生感攫住了她。照片里的这个人,眉宇间有了风霜的痕迹,笑容里掺杂了世故,身形也不再是少年时的单薄。他早已不是记忆里那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少年。是她,固执地停留在原地,用回忆的防腐剂,将那个虚幻的影子强行保鲜,守着一份早已过期、发霉变质的感情。

更深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惊恐地发现,这十年,除了笨拙地模仿苏蔓,除了像个卑微的朝圣者追逐沈屿的背影,她竟然完全忘记了该如何去爱一个人,甚至忘记了如何做自己!当遇到稍有好感的异性,她的第一反应不再是倾听内心的声音,而是下意识地四处打听: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长发还是短发?活泼还是文静?然后像当年模仿苏蔓一样,笨拙地、生硬地去改变自己,试图套进那个臆想中的模子。与人交谈,她总是字斟句酌,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就惹人厌烦,永远在察言观色,永远在讨好。连表达关心都显得那么刻意和别扭,仿佛是在表演,而不是发自内心。她想起很久以前,似乎听谁提过一句,沈屿说他喜欢“有趣的灵魂”。可笑的她,在日复一日拙劣的模仿和小心翼翼的隐藏中,早就把自己的灵魂弄丢了,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和色彩,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没有特色的影子,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陌生人。

浑浊的泪水无声地爬满了脸颊。林薇握着那部滚烫的旧手机,仿佛握着自己被掏空的十年。她终于看清楚了,有些人,就像高悬天际的星辰。你抬头仰望时,觉得它近在咫尺,光芒璀璨,温暖迷人。可那只是错觉。它们永远在亿万光年之外,冰冷而遥远。凡人若妄想靠近,除了被那虚幻的光热灼得体无完肤,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强求不得,靠近无益。

与其耗尽一生在原地打转,仰望那遥不可及的冰冷星光,不如转身,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光源。那光芒或许不耀眼,但足够温暖;或许不璀璨,但足以照亮自己的前路。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缠绕她十年的迷雾。林薇猛地站起身,擦干眼泪,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她拿起那部旧手机,没有丝毫犹豫,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按下删除。QQ、微信……所有能关联到他的社交账号,被她一个一个,彻底清除。仿佛在亲手拔除一根深植于血肉的毒刺,过程带着撕裂的痛楚,却也伴随着一种解脱的轻松。

最后,她走到储物间,再次打开那个旧书箱。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篮球挂件,在灰尘中闪着微弱、黯淡的光。她将它捡起来,冰凉的金属触感提醒着过往的痴傻。没有一丝留恋,她走到厨房,掀开垃圾桶的盖子,手一松。

“咚。”

一声沉闷的轻响。那个承载了十年无望等待的挂件,落入了混杂着果皮菜叶的黑暗里,迅速被掩盖。像一个句点,沉重地落在了她青春的最后一页。

从那天起,林薇开始笨拙地、认真地学习做自己。她报名参加了一直向往却从未尝试过的水彩绘画班,周末不再窝在家里对着手机发呆,而是约上朋友去爬城市边缘那座不算高却绿意盎然的小山。她下载了社交软件,不再怀着猎奇或讨好的心态,而是试着真诚地介绍自己,分享一些真实的日常和想法,笨拙却努力地学习如何与人平等、自然地交流。她不再费心去打听别人喜欢什么,而是开始问自己:我喜欢什么颜色?什么食物?什么样的生活节奏让我感到舒适?

转身离开那片困了她十年的冰冷星光,前路或许依旧未知,但林薇知道,她终于开始向着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光芒,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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