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克莱蒂亚狂想曲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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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佩洛西的六点,天幕带着伊北河渲出蓝色。
一小阵急雨把晨雾洗淡了,呼吸的时刻全是尘和土的气味。
一行人打点乔装,把斯洛温家宅当据点。
遗朱把借宿的埃德温摇醒,起床给海伦和茜茜的食槽添了草料,不出意外的话,它们俩哞得一声比打鸣的鸡还要会报时。
住在荆棘匝绕的阁楼里的黛绮和伊芙琳,伺机动身。
七点一刻,伊北河区的游览船上有了动静,遗朱马上猜到是有人发现了监视点被他解了泊船结,立刻敲了敲阁楼的门。
清晨巡逻的警员来访,遗朱正坐在门庭里埋头喂牛,听着他们苦口婆心地劝阻:
“先生,伊北河区不允许畜养家禽……”
“奎斯丽警探。”他蓦地抬头,和领头的警员对上视线,目光看什么都深情款款,“我去给您沏壶茶,稍等。”
年轻英俊的青年从牛的石头食槽前站起来,拂去了膝上的草线,琥珀色的眼睛又看过来,“警探女士,我总怀疑有些坏东西缠上我了,如果一会儿后巷有车的鸣笛声,您千万要以为我身处险境。”
“您会来救我的吧?”
奎斯丽觉得他言重,但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斯洛温家宅,毗邻后巷之处,停着一辆黑色的伊斯巴诺·苏莎轿车。
踩着小高跟的少女旋身钻进后座。
驾驶座窗外穿着件浅咖色风衣的青年,在戴上避风的帽子后,冲着屋背守株待兔的人吹了个口哨。
“嘿兄弟。”他神情自若,“我们都是替人做事,你别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现在有警察在这儿,你持械要玩巷战,咱们都交不了差。”
遗朱说完,流痞帮派里的出头鸟看他没有武器,多少有些轻视。
遮脸的出头鸟不甘示弱:“你在哪个区混的?什么帮派,领头的是谁?”
遗朱看见他枪管上戴着皮套,脖颈上还挂着只银色的十字架,和海因茨跟他讲过的南方教徒完全吻合。
这群人抗拒直接接触金属制品,尤其是固定电话。
“我没有帮派,我是虔诚的教徒。”遗朱对着他说,“你不信?我从来不会用电话,想必你也是。”
“这是曼斯达主教大人看在我虔诚的份上给我的赐福礼物。除了梵国的大人物,别人接触不到这个。”
出头鸟大哥伸手接过,发现纸盒上没有印税章。
烟酒发行管控严格,无税章的烟除了走.私品,只有梵国的大人物才能接触到。
“省得在神父面前忏悔时无地自容,”遗朱实在不会说什么教义,绞尽脑汁说了句佛教用语:“兄弟,回头是岸。”
出头鸟将信将疑地把枪收了起来。
看他身后的兄弟伺机而动,遗朱迅捷地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疯狂地按下轿车鸣笛,一副要跑的样子。
出头鸟意识到不妙,转手用枪把车胎打爆,纵身往轿车后座钻,想把里面的少女拽出来。
他半边身体刚进去,驾驶座上的遗朱马上把座椅放平,死死地将他压在靠背之下,用加长的手铐拴住他的脖子后,又用黑黢黢的枪管抵在他的下颌。
车外的同伙也在瞄准,穿着白裙子的、今日饰演伊芙琳的埃德温·弗里茨已经花容失色,但有“她”在,外边的人不敢射击。
出头鸟不是等闲之辈,当他目眦欲裂,腾出一只手摸到匕首,朝着遗朱的手掌斜刺过去的时候——
一只带着袖章的手臂横断了他的进攻,却被他疯狂的动作划破了衬衫,手臂也连带着洇出一连串的血。
遗朱先闻见了公丁香的气味。
他瞠目,看见了那张被溅上血珠的脸。
轿车鸣笛声混着埃德温的尖叫声传出街巷,奎斯丽警官赶来了。
……
格兰一向没人管已经被毁坏的财产,扬长而去的歹徒多的是逍遥法外的时间。
但这回天网恢恢了。
这一帮流痞全部被抓了现形,扔进了警署等待审判。
黛绮带着伊芙琳穿上了从农场买来的牛仔工装,趁着早晨局面混乱,走的是家宅前门,堂而皇之地走伊北河的水路。
惊魂未定的埃德温已经摘掉了女士假发,身上的白裙子还沾了血,盯着遗朱给克劳德处理手臂上骇人的伤。
克劳德也盯着遗朱,说道:“你和黛绮的交易,我不过问。”
遗朱借警方的手清理屋背的流痞,一来谁都没证据说是黛绮把伊芙琳藏起来,二来自己可以撇清干系,三来也不会波及到在警署的克劳德。
他不让克劳德回来就是这个意思,他不想让克劳德和费勒斯家结怨。
遗朱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继续给他的手臂缠着绷带:“我不喜欢公丁香的味道,别再用这个。”
“好。”克劳德答应下来,冲着一旁的电灯泡埃德温挑眉,朝遗朱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臂,“那你牵牵我的手。”
埃德温赶紧闪了。
遗朱皱眉控诉他。
“很烦。”你很烦。
“很讨厌你。”我很讨厌你。
不加主语似乎能让谴责的语气变淡。
“嗯?”克劳德在询问理由,紫眼睛里全是探寻。
他知道更恶毒的话遗朱说不出来,果然,不是“总是亲我”。
遗朱说的是:“总是受伤。”
克劳德垂下眼神,没和他对视,第一回笑得有些心虚。
在给他处理完伤口、换完衣服以后,遗朱从他换掉的衬衫的口袋里翻出一只金属质的微型盒,打开后是一颗白色胶囊。
“这是什么?”遗朱问他。
他没法对遗朱撒谎,语气放轻:“氰化物胶囊。”
氰化物,轻剂量致死的剧毒。
况且胶囊这种东西,可不像是制敌用的——总不能在打架的时候精准无误地塞到敌人嘴里。
“你带这个干什么?”遗朱犀利地追问。
克劳德有些犹疑,却对上青年冷冽的神情。
“快点说!”
“克莱尔,为了防止被俘后遭受虐待,飞行员都会随身携带氰化物胶囊。”
“还有呢?你现在不是飞行员,你是警察,为什么还带着?”
克劳德的唇部线条绷起来,自揭伤疤。
“我二十二岁应征入伍,二十三岁在涅墨亚飞行队服役,二十六岁时,泄密事件导致我们的战时基地遭到突袭,来不及躲到碉堡。在即将被俘的时候,作为队长的我前去谈判。”
“谈判当场我被俘虏。皇家空军涅墨亚飞行队,除我之外,三名指挥官,十五名成员全部殉职。”
“阴差阳错下,我被格兰的特工解救,却被送往西斯廷法庭接受审判。涅墨亚飞行队却反过来被扣上战争罪的帽子。”
“我被拘禁了357天,直至战争结束。”
“战争、氰化物和刺杀。”“我从普宁郡入境,只有在普宁郡才能遇到乔。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辞职去战争公墓委员会,亲手镌刻所有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友的名字。”
比起世界线模糊的言辞、阻止克劳德自杀的任务,此刻活生生的克劳德让遗朱恍然。
这一切,也对莱倩小姐曾和他闲聊的一段话作出了解释。
——“我有个朋友很擅长驯马,不光会驯马,盛装舞步也是一流。说起来,他和菲尔同年入伍,但他那批上战场的空军,只有他一个人幸存者,至今也没见他办接风宴。”
怪不得克劳德·斯洛温没像菲尔·威顿一样风风光光地办接风宴,怪不得克劳德从来没谈起过军旅,怪不得桑榆大街9号没有悬挂任何空军制服和徽章。
这段惨痛的过去他始终不忍示人。
遗朱脊背发凉,他突然想到什么,居高临下地用视线绞紧克劳德。
“你在圣玛丽安村的时候,行李里就有乙酚,现在却依然随身携带氰化物胶囊。”他声音打颤,“为什么?”
回敬他的是沉默。
“为什么!?”遗朱欺到克劳德身前,“所以在我救你之后,你仍然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是吗?”
克劳德依然保持沉默。
“不许死!”遗朱有些崩溃,他把那颗胶囊连同盒子一起掷掉,“不许死,听到没有!”
“我爱你,克莱尔。”克劳德试着安抚他,“我欠其他十八个人一颗氰化物。”
“那你还追求我?你真卑鄙。”遗朱讥诮地说,“你是混蛋。”
“克莱尔,我在涅墨亚队的这些年,看到过军.备先进的连队突袭一个没有空军部队的国家,在河流里投芥子气,往农田中投污染弹,到处都是死于非命的人,兵燹毁掉我像烧死一根稻草。”
“那条流血险些废掉的腿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命运,战争在我身体里延续至今。”
“我经常梦见普宁郡的那片森林,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拖着废腿在雪地里孤零零地向前爬,没有杰奎琳太太、没有瑟西医生、没有奥瑞尔、没有泽维尔、没有索莱伊……”
“没有你。”
听着克劳德说出他人生原本的轨道,遗朱这个扳道员无力又悲怆。
我从普宁边界救回来的裘德是他;
我带回家的、被同伴留下的、孤零零的奥瑞尔是他;
我捡回来的、抑郁到羽毛残缺的、活不长的索莱伊同样是他。
“裘德很幸运,但我从未走出那片雪地。”
比起贪恋这一点爱情的余烬,克劳德的灵魂驮着生和死的界碑,快要被碾碎了。
遗朱眼眶里的红,像熟透了的花楸果,他用青筋迭起的手掌扯住克劳德的衣领,像发誓一样威胁。
“我不会为你流泪,你死了我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爱你,克莱尔。你拒绝我,我依然不会放弃爱你。”克劳德顾不上伤口,他抱着遗朱的肩背,说的话残忍又真诚,“死神不会为爱神撤退。”
遗朱的耳朵贴在他心脏的位置。
两人的心跳达到同一振频的时刻,遗朱背叛了自己的誓诺,眼泪和伤口渗出的血纠缠不清。
“我一定带你逃出生天。”
“我比死神更先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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