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冬拄着拐，坐在灶台前，盯着锅里翻滚的辣椒酱。

“妈，要不咱试试做点这个去卖？”

徐秀芬一愣：“谁买？”

“以前我吃过你做的，那酱味道不差，够辣，够香，拌饭都能下三碗，咱们不如熬点，明天去市场看看。”

她犹豫了半晌，最后点头。

他们把仅剩的积蓄拿出来，买了几斤辣椒、蒜头、豆豉和油。

徐秀芬亲手熬酱，魏长冬负责装瓶、贴标签，几天下来，竟也鼓捣出二十来瓶。

“咱明儿就去市场，找个角落卖。”徐秀芬说。

“我也去吧。”魏长冬抬头。

“你的腿……”

“我坐着卖，不走。”

第二天天还没亮，母子俩就推着装满辣椒酱的破推车去了市场。

市场人声鼎沸，蒸汽和菜叶混着泥水气味扑面而来。

魏长冬找了个角落，把摊布一铺，辣酱瓶子一摆，便低头等着客人。

可人来人往，没有人停下。

不是没人看，而是很多人一看到他那张脸，目光便避开，仿佛碰上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你看那不是氮肥厂的魏长冬？”

“就是他？那个娶了姜远寒又把人赶出门，腿还断了的那个？”

“听说他们一家子都被赶出家属院了，现在住筒子楼呢。”

“纯纯活该啊，他们咋还有脸来市场呢，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魏长冬听得清清楚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指紧紧攥着裤腿。

他能忍，他必须忍。

“长冬……要不，回去吧？”徐秀芬小声说。

“妈，不能回。”他一字一句，“卖不出去，咱们就没饭吃了。”

天完全亮后，市场人流渐多，忽然人群像被拨动了什么节奏，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小姜来了！”

“让让，让让！货车进来了！”

一辆货车缓缓驶入市场，顶上挂着一块写得工整的招牌：姜家供菜合作社。

姜远寒从副驾驶下来，穿着藏青色的棉衣，围着一条灰白格围巾，皮肤白净，眉眼冷清，一进市场就被一群摊主围住。

“小姜，今天咱们这菜很新鲜，食堂那边保准满意！”

“小姜，土豆和番茄货不多，但是量还能撑住！”

“辣椒和芹菜今天管够！”

姜远寒不慌不忙，一一回应，动作利落又带着股子做大生意人的镇定。

她走到自己摊前，有几个帮忙的摊主正忙着分菜、收钱、登记，不时还有熟人送来热水或包子。

姜远寒一一回礼，落落大方，站在人群中，如同中心支柱一般。

魏长冬呆住了。

他从没见过姜远寒现在这个样子。

她明明是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小姑娘，曾经在家做饭洗衣端茶倒水，只会做点不起眼的事，如今却一身利落，身边围着好几个帮工，市场里的摊主都和她点头哈腰。

徐秀芬也看得脸色发青，除了憎恨就是嫉妒。

“这个贱人，一脸的小人得志！”

魏长冬咬牙，没接话，眼神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

正在这时，姜远寒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停下了。

她看见了。

魏长冬坐在角落，腿上搭着旧毛毯，面前摊着几瓶不太起眼的辣椒酱。

他也看见她了，四目相对，那一瞬仿佛整个市场都安静下来。

姜远寒微微一挑眉，没有躲避，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她只看了一眼，转身，从另一个方向走开。

“远寒！”魏长冬终于撑不住，低声喊了一句。

她停住脚步，缓缓回头。

那眼神冷得像冰，也如锋利刀锋，不带一丝犹豫。

“你叫我干什么？买辣酱？我家不吃这种私人下小作坊的辣酱。”她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旁边几个好奇张望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魏长冬脸一红，喉头动了动，“我、我们也不容易，你在市场混得不错，能不能帮我……”

姜远寒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这年头谁容易？不过你们魏家还真不配说这句话，以前你们违法乱纪的时候，可是风光得很，怎么就不容易了？”

“我……”

“你什么你？”她语气越说越冷，眼神里掀起久藏的风雪，“以前你家不是很嫌弃我家是卖菜的吗？现在轮到你来市场卖辣酱了？你可真会挑地方。”

“远寒……”徐秀芬扑上来，“我们是你亲人啊，你怎么能这样说？”

姜远寒一脸厌恶地躲开，让徐秀芬扑了个空：“谁是你们亲人？少在这里跟我攀关系，我是人，怎么可能和狗是亲人？”

四周人群安静下来，不少熟识姜远寒的人已经听出端倪，纷纷看向魏家，眼里带着鄙夷嫌恶。

“我们家在这个市场干了这些年，一砖一瓦都是我们自己拼出来的。”姜远寒挺直腰板，语气冷峻，“别说是你们这种人，就是市里领导来了，也得排队说话。”

“这摊你想摆，可以，但我告诉你，别再跟我攀扯关系，否则，整条市场，没人会卖你一瓶酱。”

说完，她转身离开，留下魏家母子一的尴尬。

魏长冬脸煞白，徐秀芬捂着心口，气得直哆嗦。

“这、这个贱人，当初我就不该让她进门，连长辈都不会尊重！”

魏长冬哑声道：“妈，她现在生意做大了，有底气也是正常的，我们还是忍忍吧，挣钱要紧。”

可姜远寒撂下那番话后，他们根本卖不出去一瓶辣酱。

那天下午，市场上像传染了风似的，人人都绕着魏家的摊走。

甚至连他们蹭水、借秤都被拒绝。

一个老大爷扫过他们一眼，低声说了一句：“滚一边去，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魏家母子终于明白，所谓落魄，不是睡在哪，能不能吃饱，而是再也翻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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