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市场渐渐散去，原本喧嚣的摊位一个个收摊离开，整条街上只剩下魏长冬推着那辆破旧的木头车，慢吞吞地走在最后。

他的腿本就不利索，如今又背着压人的沉默，走得更慢。

徐秀芬在一旁跟着，脸色难看，几次想开口，都憋着一股气说不出来。

终于走到筒子楼门口，徐秀芬一下坐到门槛上，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咬着牙骂道：“她一个贱丫头，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当初要不是我们家……哼，她能有今天？”

“别说了。”魏长冬低声。

“怎么不能说？她今天那副嘴脸，还当着那么多人说我是狗，她凭什么！”

“她确实不需要再看我们脸色了。”

魏长冬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挫败：“你刚才也看见了，她现在是姜家供菜合作社的头，整个市场都围着她转，我们还想卖酱？做梦。”

“你现在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腿断了，人也废了！”

徐秀芬怒极，直接把一瓶没卖出去的辣酱摔在地上：“当初你要是听我的，别娶这个贱人，别给她们家扶贫，她能混到这个程度？你看现在，她一个人在市场上风风光光的，咱们呢？”

碎裂的玻璃瓶滚了两圈，辣油溅了一地，空气里立刻弥漫出辛辣的香味。

魏长冬怔怔看着那堆破碎辣酱，忽然觉得那就是自己这半辈子的写照，红得短暂，破得彻底。

他一言不发地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碴，手指一碰，鲜血立刻冒出来。

徐秀芬吓了一跳，“哎哟你干嘛呢？疯啦？”

“没疯。”

魏长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睛却红了：“妈，你知道吗？她刚才看我那一眼，就跟看地上的脏水一样。”

“你还惦记她？”徐秀芬语气骤然拔高。

“我不知道。”

魏长冬笑了笑，那笑比哭还难看：“我只记得以前她总是早起煮粥，晚上给我烫脚，冬天搓被窝，我那时候不觉得这些有什么，现在回头一想，好像只有她是真的对我好过。”

“你……”徐秀芬气得说不出话。

“妈。”

他忽然抬头：“咱别再去市场卖了，没人会买，咱把剩下的辣酱送人，或者送去便宜点给那几个收破烂的，要不就扔了，至于以后……

我看看能不能修修家里的那辆破收音机，街道不是在招修理电器的临时工么？我腿不行，但手还利索。”

徐秀芬瞪大眼：“你是说你想去当修理工的？”

“还有更好的路吗？”魏长冬反问，目光已经从碎玻璃上移开，望向那片漆黑一片的天。

天那么黑，但他已经没有资格仰望光明了。

几天过去，魏长冬躲在筒子楼里，专心摆弄那台旧收音机，满手是灰，心里却比前些日子安静许多。

他不想再回市场，不想再被人看笑话。

可徐秀芬不甘心。

她早上从外头回来，拎着一把半蔫的青菜，啪地甩在灶台上，一边洗菜一边骂骂咧咧：“姜远寒那个小贱种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靠关系走捷径嘛！以前在咱们家，哪次不是我说一她不敢说二？现在蹬鼻子上脸了！”

魏长冬头也不抬，闷声道：“妈，你别折腾了，市场那边咱立不住脚。”

“你不去我去！”

徐秀芬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些人怕的是姜远寒一张嘴，真要是菜便宜、新鲜，他们谁还不是往便宜处买？我就不信，整个市场她一手遮天！”

这时门外传来拖鞋啪啪声，一个尖嗓门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哟，徐姨，我听见你骂得挺带劲啊，骂谁呢？”

徐秀芬一愣，回头看见黄美琴扭着腰进来了。

她身上穿着件紫红色的旧毛衣，脸上扑着一层粗糙的雪花膏，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

黄美琴是筒子楼里出了名的嘴碎人精，听家里的安排嫁了个锅炉工，日子过得一般，心里攒着不少怨气。

她和姜远寒从小不对付，尤其是前阵子厂里裁员，她男人被调去外地，她自己又被下了停薪留职的通知，眼看手里没活没钱，才收了点破烂混日子，她对姜远寒更恨了。

“你是谁？”魏长冬抬起头，眉头皱着。

“你别管我是谁，我听说你们想去市场卖辣酱？怎么，不顺利？”

黄美琴笑得意味深长：“现在你们是真跌下来了啊，啧，想当年我还羡慕姜远寒能攀你们家的高枝，麻雀变凤凰，现在一看，也是白搭。”

徐秀芬一听，脸色铁青，正要开口骂，却忽然听黄美琴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是来笑话的，我寻思着，你们要是还想去市场混，我倒有点门道。”

“你什么意思？”徐秀芬警觉。

“我那亲戚是东边农场的，最近土豆、白菜多得压仓，我说不定能拿到点便宜货，你不是想做小生意嘛？不如我们一起弄几筐，去市场摆摊，起码比辣酱好卖。”

黄美琴双手抱胸，眼里满是算盘珠子在打：“再说了，市场又不是姜远寒她家开的，她再风光也不过是拉了几户摊主组了个合作社，又不是上面发牌照的，她能管得了谁？她还能把人赶出去不成？”

徐秀芬愣了一下，眼里渐渐亮了起来：“你说得对！她一个黄毛丫头片子，真当自己是干部了？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

“那就这么说定了。”

黄美琴一咧嘴，露出一口不算白净的牙齿：“你出人工，我去拿货，咱们五五分。”

徐秀芬皱了皱眉，想讲点条件，但转念一想，自家现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有人肯带货已经不易了，立刻点头。

“行，五五就五五，但我告诉你，我可不会认怂，要真碰上姜远寒那个贱种使坏，我第一个上去撕她脸！”

黄美琴撇撇嘴：“随你的便，我才不稀罕动手呢，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就等她跌下来，让大家都看看她风光底下是个什么货色。”

两人一拍即合，臭味相投。

徐秀芬心里又燃起希望，觉得姜远寒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个卖菜的，哪有做婆婆的撵不走媳妇？

等她和黄美琴杀进市场，菜新鲜、价格低，总有人愿意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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