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洛阳的韩翊是什么关系？”

当着大阏氏的面，那中年妇人问仓欢。

“他，与我家有过不愉快。”

仓欢话说得很委婉，可是上首那两人并不买账，她们冷冷地等着。

“回大阏氏的话，前不久我家遇到了只有给金镒才能越过去的坎，可四下里求助，却没人肯帮。

最可恨的是那个叫韩翊的，他家与我家本沾着丝丝姻亲关系，他不但不帮，还把我阿爷给逼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奴也是因为这次变故才被发卖到匈奴的。”

一看到事情不对劲，仓欢便把事情摘得干干净净的。

“那你还让红姑娘去跟他做买卖？心性那样恶劣之辈，你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么？”

中年妇人再次问道。

“回大阏氏的话。小奴听说，在商言商，公私分明。

天下商贾千千万，想与王庭这头搭上线的也多如牛毛。可是，像韩翊那种早就打通了楚汉两国上下关系，与塞北也有所牵扯的，整个天下，不超过三家。

不知小奴说得对也不对？”

仓欢把现实拎得门清。可大阏氏却皱了皱眉头。那中年妇人再次呵斥道，

“刁奴！不被饿狼咬上几次不知道老实！南边的那些女娘一个个的，马不会骑，不懂经济，一生中都局限在闾里那巴掌大的天地之间，哪来的对局势这么好的把控？”

一想到那呲出来的森森的狼牙，仓欢的脸就白得跟羊毛一样，

“贵人难道就没有兄弟姐妹了么？再不济，同姓族人中，总还是有的吧？

同姓或同一地域里的姐妹中，互相有个比较，把对方和对方婆家的底细摸得门清的不在少数吧？”

仓欢最后的那点子底气都被狼牙给吓没了。大阏氏感到很是满意，她这才用手掩了口鼻开了口，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韩翊那人与那些不忠于大单于的部落也有来往。

我们要是与他有商事往来，会不会助长那些人的实力？”

大阏氏的话说得很巧妙，她娘家的部落，在老单于时期并不出挑，是得到冒顿单于的有意培养才脱颖而出的。

也可以说，她的娘家，是与冒顿单于深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种。她甚至比冒顿更在意后者的大单于宝座是不是安稳。

“回大阏氏的话，正是这样的人，才能安然把货品送到王庭和匈奴的各个部落来。

至于说那些个部落，我听说，能压制他们的，从来不是商贾手上这些个财货——”

到了这种程度，大阏氏也听懂了，除了大单于手上的鞭子和背上的长弓，以及腰上的弯刀，别的，都压不住小妃娘家那样体量的部落。

不过，这事太大了，她得听听大单于的意见再作定夺，于是，她朝中年妇人挥了挥手，后者便会意地领着仓欢朝妓寨红姑方向走去。

红姑笑看着仓欢，仓欢却低着头不敢看她。

“别想在匈奴翻出浪花来。我们匈奴的自然条件没有南边的好，只有团结一心才能防得住四野里的敌人，生存繁衍。

王庭里的奴隶那样地多，能在他们中熬出点人样子的，都是经过重重考验才有被选用资格的。

一来就想搅出风雨，你，还是太嫩了！”

红姑把王庭里不易为人所知的环境告诉了仓欢，想让她以后老实一点。

先前来之前，小柒跟仓欢说过，前头汉国派出的以随何为首的使臣团队在匈奴吃过大亏。

现在听红姑这么一说，她才略微有些懂了，在每一片青草的叶尖上都长着匈奴人的眼睛的地方，稍有轻举妄动，等待她的都将是灭顶之灾。

仓欢低头听着，不吭一声。

“你倒也不用拘谨得跟得了瘟病的去雀一样。只要对大单于和大阏氏绝对忠心，好处少不了你的。

只要他们随便从手指缝里漏一点点出来，都比你我顶着杀头的危险到外边捞的多得多。”

红姑就是这样。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却是有数的，这日子以来，大阏氏赏她的，足够她为自己赎身，并且买一处上好的安身之所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生了。

南边也好，北边也好，哪儿都比不得把日子过好。她才不在意大阏氏与小妃她们的那些恩怨情仇呢，如果不是匈奴与别的部族之间的战争会决定她会不会永世为奴隶，她甚至连匈奴是不是存在也不上心。

至于说对大阏氏的告密什么的，无非是想多得一点赏赐，能时不时地顺便扯扯大阏氏的虎皮让自己过得更舒坦安稳些。

权力是个好东西。大单于有，大阏氏也有。他们这些人，在上位者眼中，也许只是万千人中不起眼的那个无权无势的，在这草原，上位者的奴隶过得好的，比王庭外的那些平民的日子强多了。

这些，她不会说到明处。作奴隶的这一生，她面上看着风光，实则无儿无女，因此她在妓寨里也在留心观察着众年青的小女娘，想要选一个认作自己的养女，为老去之后作打算。

她看仓欢第一眼时觉得后者可以列入考察范围，这也是仓欢打算在规则之外横跳，她巧妙地把事情上报时留有余地的原因。

仓欢瞄了红姑一眼，想起先前大阏氏在王庭也谨小慎微的模样，决定不把自己在大阏氏毡房听到看到领悟到的说出来。

“谢谢红姑提点，我知道了。以后会更小心地说话做事的。”

仓欢这是把红姑提防起来的意思。

红姑在妓寨这么些年，奴隶中只有仓欢对她说了这么多，敢这样直接地驳她的面子。

她的眼波闪烁了几下，心里恨不能把仓欢磨个半死。一想起大阏氏对她的态度朱明朗，顾及到许多利益纠葛，只得把心里窝着的火强压了下去。

“红姑姑，这是大阏氏赏我的，”仓欢从袖口处拿出了一鎏金的白银发钗，

“我头发不浓密，用不得这些个贵重之物，还是红姑您的头发漂亮，也只有您才衬得起贵重之物。

还是留你用更合适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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