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的话问得很没道理。这可是过银钱的事，如果她想做，自然有千万种办法，可是还没做，也没听仓欢的对策，就先把难度拔高到天际，这让仓欢不由得起了戒备之心。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只是在闾里时，听人四下里说他成了个很了不起的富商，跟匈奴的大单于还有南边的刘邦、项羽都有不菲不交情。

我就在想，如果我们能与他结成利益关系，不但银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进，就是脱离奴籍回南边这样的事，可能也不在话下。

小人我来匈奴时间不长，生存都困难，更谈不上其他。如果姑姑你也没办法，我就更没办法了。”

仓欢六分真诚，三分戒备，再加上一分盼望地分辩道。

红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只是到了第二天时，仓欢就再次见到了大阏氏，与上次见到她时，四周围多了一层肃杀之气。

跪了好半天，跪得膝盖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才听到大阏氏跟前一衣着光鲜的中年妇人说道，

“按我大匈奴的规矩，王庭的奴隶不得与外界私自传递消息。怂恿者与犯事者同罪。

仓氏奴婢，你可知罪？”

仓欢昨日里与红姑说话时，四下里只有她二人，她是再三确认过的。再想到自己离开前红姑还气定神闲地在妓寨那儿，就知道事情非同寻常，便只低着头，没有开口，等着大阏氏的接下来的话。

可是又一阵让人窒息到晕厥的的静寂，好半天，才听得那中年妇人说道，

“杖毙和发卖，你自己选一个。”

好生恶死是人的本能，他处不一定有王庭这边相对不那么寒碜的生活条件，而且也会让自己偏离来王庭的初衷，唯一的正解就是留在王庭。

“奴想留在王庭。”仓欢不卑不亢地回道。

那中年妇人鄙夷的眼神像是要剐人，不过碍于大阏氏在侧，她还是没发作出来。

“大阏氏想要的是会办事的奴才。奴正好能做到这一点。”

来匈奴的时间不长，可仓欢已经从妓寨那儿深切地感受到匈奴王庭处处藏龙卧虎的冰山一角，到了这种境地，她不敢托大，又不得不浮夸。

又过了一阵，大阏氏招了手，那中年妇人凑到她跟前，听她耳语几句后，她才让人松了仓欢的束缚。

还没等仓欢把松的那口气呼出来，那中年妇人便像看社戏一样地看着她，语气极为傲慢地撇嘴说道，

“跟我来。”

经过人群熙熙攘攘的王庭四周毡房，再经过望不到边的马群羊群，最后在快走出王庭的地方，赫然用木桩围着一个宽大的圈。

那圈里养着的，远远看去，和洛阳四周养得非常好的狗有七八分地像，只是那毛净是些松松软软的浅黄色，尾巴也太硬太蓬松了些。

“那里边是啥，你知道不？”中年妇人斜眼问道。

仓欢不响。

“是狼。自从从大宛回来后，我们的大单于就常常去草原猎狼。越是那种凶狠的狼群越是他的目标。

看到没，这些个把自己当天神一般的畜牲，到最后还不是被我们大单于训得比你们南边的柴犬还要温驯。

你那样地自命不凡，要不进去，和它们搏杀半天，不指望你能像我们大单于那样毫发无伤地出来，能活着，也算你赢。

大阏氏说了，我们大匈奴崇拜勇士，你进去半天，能驯服它们，她做主，把你从奴隶转为良民。”

仓欢的心咯噔一下，她再看了眼圈里边。这时候已经有狼三三两两地往这头走来。

那狼，宽阔的前胸，夭矫的腰线，从头到腚，就没有下了六尺的，站起来，比壮汉还要高。

她咽了咽唾沫，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

仓欢的举动落入那中年妇人眼中，她朝四下里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高壮妇人拥上前来，把仓欢举了起来，要往那狼圈里丢。

仓欢顿时吓得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她忙高声呼号着求饶，

“姐姐救我，你就饶了我吧。我也只是想多赚点银子，等急用时保命！”

“扔，继续扔！”

那中年妇人命令道。托着仓欢的壮妇们的胳膊把仓欢举了起来，吓得仓欢涕泪横流，

“好姐姐，我就一奴隶，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我活着，还能为王庭做一些洛阳式的好针线来，好好的一物件，让狼扯坏了，损失的也是大单于和大阏氏的财产不是？”

说到这，那几个壮妇的动作便慢了下来，可是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几头狼，仓欢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你们南人在塞上，一个个自命不凡得很，了不得了？能比周天子还要能耐？

告诉你，洛邑城那个平王，还流着我们一半的血呢。你们那些个周天子，有多少个母家是塞北的？你知道不？

贱人贱种，天天在嘴上挂着自己血统高贵，越微贱声音越大，做的事也越不靠谱，生怕人家看不到她贱到骨髓里的嘴似的！”

中年妇人的话戳到了仓欢肺管子上，她哭了，眼泪流成了浅溪。

这些年，她之所以处处和仓慈比，就是因为仓慈的父亲是敖仓令，而且她还得了韩翊那样风骨的韩翊的青眼，怎么都比不过，这些年她一直活得非常地压抑。

这才导致了当年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怂恿仓崑去占了仓慈家的田宅。

每次以小主人的身份接待戚夫人时，她一看到作为后者侍女身份的仓慈，心里还是隐隐地不安稳。

如果不是因为虚荣与攀比，她和她的爷娘现在还在洛阳好好地生活着，也不至于落到现在一个为奴隶，一个生死不明的地步。

一行清泪从仓欢的眼角滑落，她不再挣扎，像是失了魂似地自言自语道，

“把我扔进去吧？我不怪别人，落了不地的浮夸和虚荣——

终究，我还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我，只配当这些畜牲的肥料。”

说罢，她闭上了眼睛，像个死人一样地任由那几个壮妇人托举着。

但是，过了一阵子，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扔进狼圈里，只是“啪”地一声着了地，摔得周身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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