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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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草原北面深处,鸳鸯泊湿地外的一条浑浊的小河旁,水禽纷纷振翅惊飞而去。
朱友文翻身下马,生满红色虬髯的脸上神情很难看。他回顾马背,看着自己一战中夺来的十余柄晋军军将兵刃,反而愈发大怒,将之尽数狠狠掼在地。
周遭随行的将佐各自无言,有人欲言又止,有人颇为沮丧,亦有人于其中愤愤不平。
而环顾之下,一时之间,他身边竟只剩下不到千骑,带伤的人不少,战马口鼻喷着白沫,俨然是一路反复冲杀过来,疲惫到了极点。
朱友文推开左右,脸色难看的走到河边,掬起冰冷的河水狠狠泼在脸上。带着寒意的河水让他沾着血污的脸清洁了一些,亦使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些许。他抬起头,硕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南方天空下那几乎看不见、却能清晰感受到的浩荡烟尘。
按照萧砚之前的部署,钟小葵负责暗线奔走于阴山诸部之间,朱友文则亲率五千骑,一面依托幽州的补给线以及钟小葵自阴山诸部中巧取的军需,在李嗣源后路及整个漠南腹心游弋,利用机动之利,迫使李嗣源与河东方面断联,在这期间,更不断袭扰可能策应李嗣源的晋军侧翼与后队。
目的自是要让李嗣源这一部兵马成为诱饵,让晋国弃则不舍,援则一时调不动阴山诸部,只能消耗河东本地的有生力量,这便是萧砚所言的“放血”。
而李嗣源在期间用以换取主力东进的李存忠两千弃子,亦被朱友文杀的七零八碎,恐怕只有堪堪七八百骑向西逃窜,不过放李嗣源翻过炭山深入漠北本就是萧砚的既定部署之一,所以朱友文反而不惊反喜,准备直接堵死炭山一线,隔绝漠北与漠南,以待围点打晋军。
后面,晋军果然有大军出白道川,但根据情报所言,领兵者只是在李克用时期便声名赫赫的“史先锋”史建瑭及其麾下万骑,而其部在收拾了不听话的阴山诸部后,便一刻不停的东进策援李嗣源。
而作为应对,朱友文只是将主力分成数股,继续执行骚扰、断粮道、疲惫晋军的策略而已,自己则坐镇一处观察全局,意图等晋军疲惫混乱时再给予致命一击。
如此稳妥的安排本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且从阴山撤回来的钟小葵也有过谨慎提醒,言及晋国必发大军与阴山仆从军东进,需让南面妫州的怀来军与幽州居庸关时刻准备策应,让此战准备更加了一层保险。
但偏偏这一战,晋军主帅并非史建瑭,其人不过真的只是一个先锋而已。
亲提中军出塞的李存勖通过雷霆手腕再次整合了阴山诸部后,马上通过各种情报初步判断出了朱友文的部署和大致兵力。
对于这位鬼王真身,李存勖并未大意,他深知其人骁勇,但更知其刚愎。或者说,他从准备亲征开始,就已知道了该如何吃下朱友文这一支兵马。
故在此战之前,史建瑭便亲率本部万骑,强行冲击炭山几处隘口,作出意图拿下这座隔绝东面漠北的山脉之态,并通过数日的斥候交锋与小规模冲突,制造出了晋军急于突破的假象。
而作为史建瑭副手存在的高行周,则领一部精骑汇同阴山仆从军,以后者熟悉地利的优势,负责打击朱友文分散的各股骚扰部队,快进快出,亦不硬战,故双方战损虽然很小,但很快就打乱了朱友文节奏,使其不得不将各部重新聚集起来。以意图先正面打掉急于拿下炭山的史建瑭部,先使其无法立足,再配合后续自妫州、幽州增援的梁军,重新压制晋军,控制漠南腹心。
值此之时,李存勖虽还未露面,但史建瑭、高行周二将配合,却已成功吸引了朱友文主力的注意,并让他决意动用主力决战。
故双方很快爆发正面大战,不过在大战当日,史建瑭部在炭山下几乎被朱友文主力打的势颓,但史建瑭作为鼎鼎大名的史先锋,亦也身先士卒,引得朱友文亲自下场参战。
而高行周部虽仓促加入战场,用以威胁朱友文侧翼,使得后者被迫调动预备役回援,但晋军万骑与朱友文五千骑在这炭山下混战,不管是有意还是确有其事,但总之在朱友文麾下的一千秦王义从尽数参战的情况下,前者却依然被后者打的抬不起头。
但就在战局明朗,朱友文自领百骑几乎要杀穿晋军前部,迫使高行周放弃猛攻朱友文侧翼退兵之际,自领七千骑自北绕道数百里的李存勖如同神兵天降,突然从朱友文侧后方杀出,而其人王旗一现,战场上的所有晋军更是士气大振,竟一揽颓势,反冲梁军。
朱友文猝不及防,后军更是瞬间陷入混战。如此局面下,任凭朱友文个人如何武勇超群,连斩数名晋军骁将,但麾下骑兵仍然阵脚大乱,反观晋军兵力、士气,甚至是位置都均占绝对优势。
而钟小葵眼见无法挽回,亦当断则断,死命劝阻住杀红了眼的朱友文,让他分散各部,才得以杀出重围。但因为南方被李存勖早已故意断绝,主力方才向西北退至这鸳鸯泊来暂时立足。
这一战,朱友文起初的损失就不算大,甚至完全可以打出很漂亮的战绩。因在战场的实际表现上,不论晋军是否是视敌以弱麻痹朱友文,还是意图用前锋拖住梁军,在事实上都确呈现出了颓势,朱友文麾下的四千幽州定霸都兼一千秦王义从的战术配合是半点问题都没有的。
但李存勖一参战,数百精锐直接血染沙场,主力直接被打散,且迟滞、疲惫晋军主力的战略意图完全失败,更让朱友文本人颜面大损,如何让他不恼?
需知道,朱友文虽自知是个武痴,但早年亦随朱温南征北战,灭过吃人魔王秦宗权,败过朱瑾兄弟,便是在李克用手下也讨教过,兵法也是自认一等一的好不好?
但冷静下来思索,他也不得不承认的是,李存勖此战利用自己的刚愎,并抓住自己前期分兵袭扰的弱点,先以史建瑭为正兵佯攻吸引,高行周为奇兵扫荡外围,其人则亲率主力“奇中之奇”进行斩首突击,也确实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自己难道是因为被关了十几年,脑子不好使了不成?
“看清楚了吗?”朱友文蹲在河边,脸色阴沉的想了半天,倏然出声,声音嘶哑。
一名斥候将佐在其后抱拳,喘着粗气:“看清了,确是晋王李存勖,随将军直冲其人中军时,看得真真切切。”
而这将佐又与左右同僚对视一眼,复而又道:“当下,晋军已控制了炭山的主要隘口,李存勖也向北去了,后卫是高行周的部队,正在清理战场,并发动阴山诸部供以后应,监视我妫州、幽州。”
“好一个李亚子…”朱友文脸上的虬髯颤动着,一双虎目微眯。
忽然,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的牙齿,竟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低沉压抑,继而越来越大,充满了狂放的亢奋,在空旷的河谷中回荡,惊起了更远处的鸟群。
“哈哈哈…好,好得很。够胆、真他娘的够胆。”朱友文猛地直起身,眼中扫视人群,之前的颓丧和愤怒一扫而空,只剩下狂傲的杀意和一种猎人终于看见最珍贵猎物的亢奋。
“他敢把脑袋当灯笼挂给本座看,这是根本没把本座放在眼里。以为突破隘口就万事大吉了?做梦!他的人头,本座收定了!”
“传令。”他骤然沉脸,厉声喝道。
数名精悍的传令兵立刻上前。
朱友文语速极快,左右踱步:“你们,即刻飞传妫州怀来,告诉其部驻将,点齐其部所有能跑的马,带上十天的干粮,箭头有多少带多少,立刻、马上,北进到鸡鸣山等本座汇合。告诉他,押送补给的人马也到鸡鸣山,晚一刻,本座先砍了他。”
“另外,在遣人星夜兼程去居庸关。告诉守将赵德钧,本座不管他用什么办法,立即抽掉所有能打的骑兵,轻装疾进,与怀来部一并赶到鸡鸣山。并让他们立即飞传幽州、瀛洲,言小儿李存勖的脑袋就在前面晃悠。能不能拿下它,且看他们如何反应。并传夜不收幽州镇抚使付暗,令其监察各部,若有贻误战机者,杀无赦。”
“其余人。”朱友文翻身上马,“就地休整半个时辰,此地不能久待,马上准备集结各部南下鸡鸣山,沿着晋军的侧翼,将其盯死了,总有破绽可寻,李存勖小儿想过炭山,本座要让他回不来!”
恰在这连串命令分别派下之际,负责在后路收尾的钟小葵闻讯赶来,仔细听完一应命令后,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指挥使…”
朱友文猛地转头,目光审视的打量着钟小葵,有些不满:“讲。”
钟小葵深吸一口气,上前压低声音道:“李存勖主力尚强,我军新败,元气未复。即便汇合关内兵马,深入漠北追击其主力,亦是凶险万分,并难得战机。属下以为,不若趁其主力北顾,阴山空虚,上奏秦王,以联合易州、镇州并太行山各部,猛攻代北忻、代诸州。焚其粮秣,断其归路。此乃围魏救赵,攻其必救,既能解此战之败,亦合秦王‘耗其元气’之略,胜算更大…”
她说着,又小声提醒道:“秦王之意,我部终究是锁死白道川,袭扰迟滞,而非主动寻求与晋军主力决战,更遑论深入漠北……”
朱友文听完钟小葵所言,短暂沉默了会,旋即摇头道,“汝的计策很好,若在平日,本座或会思量。但今日不同。”
他指着北方,“李存勖的人头就在那里,这是他自己送到本座刀口上的。错过了这次,本座这辈子都得后悔。凶险万分?本座打的就是凶险万分!成了,本座名震天下,败了…”他冷笑狂傲道,“本座就不可能再败。按本座说的办,速去传令妫州、居庸关,按计划集结,勿要多言!”
钟小葵无奈,深知朱友文性格,只能领命,但细思之下,朱友文此略未必就真的没有可行之处,且要想发动太行一线全面攻势,亦需中枢商议方可定下,分战场能影响的东西,或许很大,但漠南当下局势至此,却已然微乎其微。遂到了最后,钟小葵只是转身低声对一名夜不收吩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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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北麓,一座孤峰之上,寒风猎猎,吹得四人衣袂翻飞。
阿姐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托着腮帮子,小脸皱成一团,先对着远处尚未散尽的烟尘,掰了掰手指头,细数着一股两股,但还未数完,便莫名气鼓鼓起来。
“打打打,就知道打!吵死个人咧!额滴店开张到现在,一碗羹都没卖出去!感情全被这些杀才吓跑咧!饿死阿姐算咧!赔钱!李存勖!朱友文!你们赔额滴钱!”她越说越气,捡起一颗小石子就朝远边那个尚在打扫的战场扔去,可惜连边角都够不着。
侯卿负手立于崖边,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仿佛自成一方天地。他背对着几人,目光专注地投向下方那片结束厮杀不久的战场。
晋军最后清理战场、整队北进的景象清晰地落入他眼中。其如臂使指的阵型变换,伏兵出击的精准时机,合围绞杀的冷酷高效,乃至最后大军北去时那种秩序井然……
“万军如棋,动若雷霆,静如山岳…”侯卿像是没有听见阿姐的抱怨,兀自用骨笛拍着手掌道,“这李存勖,排兵布阵倒有几分章法,与其父比起来,亦颇具气度。”
他微微颔首,“…奇兵入场定乾坤的时机,也拿捏分毫不差。嗯…有品。如此可使万军如臂使指的兵法,可知哪里有……”
“哼,这也叫兵法?”降臣斜倚在崖边一株树干上,抱着胳膊,嗤笑一声,但待候卿略蹙的目光看来时,她却只是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平静扫过下方惨烈的战场遗迹,在朱友文残兵遁走的方向和晋军主力消失的烟尘上各停留了一瞬。
“花架子罢了,李存勖再能蹦跶,还能把天捅个窟窿不成?以我观之,其人纵使入了这草原,也不过冢中枯骨而已……”
候卿闻言,瞬间大为震动,转身就要拜下去:“徒儿……”
“呸呸呸!”阿姐急得要死,猛地跳起来狠狠给了候卿一个板栗,“什么德性,也不怕乱了辈分!”
“自是各认各的。”候卿认真道。
阿姐则理都不理他,只是警惕的看向降臣:“你还会兵法?”
“谁会这什么兵法。”降臣亦颇为无语。
阿姐便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自得道:“就知道你吹牛。”
降臣翻了个白眼,只是道,“朱友文这莽夫算是栽了,漠北又得乱了,萧砚那小子虽然讨厌,但他欠我的人情可还没还清,手下要是都败光了,谁给我办事还债?……”
说着说着,她却发现阿姐、候卿乃至蹲在不远处一直都默默不出声的旱魃都向她望了过来,尤其是阿姐一脸有屁快放的表情,好是欠揍。
但降臣竟罕见的没有发挥自己大姐大的身份暴揍阿姐一顿,只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咳,我的意思是,看热闹也得保证台子别塌太快不是?”
阿姐闻言,小脸挤了个鬼脸,小声一句真的假的,拉着候卿趴下去,仿佛要悉悉索索说些什么悄悄话。降臣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急忙道:“喂,候卿。”
侯卿正要仔细听一听阿姐所谓的大秘密到底是什么,闻言倒是客气抬头。
“闲着也是闲着。”降臣语气随意,“要不活动活动筋骨,帮个小忙?”
“没兴趣。”侯卿准备继续听大秘密。
“等等等等。”降臣服气了,走过去一把拎起神秘兮兮又故作很慎重的阿姐后领子,将她甩到一边后,道,“你若肯干,以后掌柜的事就交给你做了。”
“愿闻其详。”候卿拍着骨笛,无视一旁阿姐的抗议,一脸正色。
“朱友文那莽夫吃了大亏,肯定咽不下这口气。”降臣用下巴点了点东南方,“十成十要去追李存勖,他那性子你也知道,不撞南墙不死心,多半要把人都填进去。你脚程快,跑趟腿,去给守关的提个醒儿。让他们知道李存勖亲征以及朱友文吃了瘪这档子事。省得漠南局势被那莽夫一股脑全败坏了,…咳,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这是怕万一死的人太多,更没有食客登门了,我们岂不是白选了一个好地方。”
阿姐一脸鄙夷,侯卿的嘴角亦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并未点破降臣对某人的隐忧。他抬手,轻轻拂去袖口一丝并不存在的尘埃。
“也罢,此地杀伐之气污浊,正好去透透气,速去速回便是。”
话音未落,他背后那柄华丽的长剑便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未及候卿出剑,一道凛冽寒光却已自鞘中激射而出,悬停于他身前。
剑身狭长,古意盎然,在山脉、草原旷远的日光下流转着秋水般的光华。侯卿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飘然如羽,便已稳稳立于剑脊之上。
“莹勾,把桌子擦干净了。”他留下一句叮嘱,那悬空的长剑便载着他,化作一道匹练般的白色流光,破开山风,向着东南方疾驰而去。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轨迹。
“哇,额弟原来真没吹年,竟然真的会飞,哇,帅死阿姐嘞!”阿姐瞬间忘了生气,跳着脚拍手,眼睛亮晶晶的,俨然是羡慕的要死。旱魃则起身朝着流光消失的方向挥了挥大手。
降臣则哼了一声,重新裹紧了身上的衣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消失在天际的白线,久久没有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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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将巍峨的居庸关涂抹上一层金黄色的余晖。关墙高耸,垛口间闪烁着兵刃的寒光,守军肃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关外苍茫的山野。
关隘之内,夜不收设立的联络所里气氛紧张,信使匆匆进出,传递着各方汇集的消息。
恰在这时,一道白虹突然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渐沉的暮色,自西北天际而来,速度快得超越了目力捕捉的极限。当关墙上的守军士兵惊觉时,那道白光已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关楼最高处的飞檐之上。
剑光骤敛,显出一个身影。白衣胜雪,纤尘不染,负手立于狭窄的檐角,夜风吹拂着他下摆的衣袂和几缕未被束起的浅金色长发,飘然若遗世独立。夕阳的日光洒落,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辉,更显得超凡脱俗,不似凡尘中人。
“什么人?!”
“妖…妖人?!是漠北妖人?”
“敌袭!弓弩手!”
“保护关楼!”
关墙上一片哗然,守军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瞬间炸了锅。刺耳的警锣声哐哐响起,无数弓弩瞬间上弦,密密麻麻的箭簇闪烁着寒星,齐齐对准了那突兀出现的不速之客。空气瞬间凝固,杀机弥漫。
“住手!都放下!不得无礼!”
好在一声厉喝马上压过了混乱。只见一名身着夜不收制式黑衣、气质精悍的中年男子排开人群,疾步冲到关楼前方。
他仰头看清檐角上那人的面容和姿态后,瞳孔就是猛地一缩,瞬间想起了内部卷宗中关于那四人的详尽描述,他毫不犹豫对着四面不断压手,大声道:“统统收起兵器,此乃血染河山、尸祖侯卿,不得无礼。”
说罢,他快步上前,对着檐角方向,抱拳深深躬下身去:“在下居庸关夜不收百户,见过侯卿尸祖。尸祖御剑之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真乃神仙手段。有幸于秦王御前侍奉时,闻殿下常言,尸祖风姿,天下无双,今日得见,方知殿下所言,字字珠玑,绝无虚妄。”
他直起身,环视惊疑不定的守军,语气中充满了不以掩饰的推崇:“秦王殿下早有明训,候卿尸祖御剑之术,独步寰宇,来去如电,乃当世剑仙。其仙姿风骨,卓尔不群,实乃我辈仰望之巅,尸祖更是殿下至交前辈,尔等还不速速见礼!”
守关主将闻讯匆匆赶来,正听到这番介绍,心中顿时翻江倒海。
他虽仅知一个尸祖的名号,但“秦王至交”、“前辈”、“当世剑仙”这几个词的分量,却也掂量得清清楚楚。他连忙收起惊容,对着檐角方向抱拳躬身,可谓恭敬有礼:“末将居庸关守将赵德钧,不知尸祖光临,部下无知冒犯,万望尸祖海涵。”
关墙上下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所有的弓弩都垂下了。士兵们看着檐角上那道沐浴夕阳余晖的身影,眼神中的惊骇迅速被敬畏和好奇取代。
侯卿立于檐角,脸色并无四面情绪变化,但若细看,那夜不收百户一番精准搔到痒处的奉承,还是让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微澜。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姿态从容优雅:“嗯,不必客气。我路过漠南,恰逢一场热闹,顺道过来看看。”
“尸祖请讲。”那夜不收百户亦也正色。
候卿目光落在这颇为上道且说话又好听的百户身上,不再看关下黑压压的人群和如临大敌的架势,直奔主题道:“晋王李存勖,已亲率数万主力,于今晨突破炭山隘口。朱友文所部与其前锋激战一场,略有折损。现李存勖正扑向漠北王庭,麾下约莫两万骑上下,阴山蕃部不计。”
他略一停顿,又道,“另一尸祖降臣,忧心秦王布局,让我特来知会诸位一声,好让秦王速速布置。”
寥寥数语,信息却如惊雷炸响。
守将赵德钧与周围匆匆赶来的将校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存勖亲征!突破炭山!朱指挥使受挫!更要命的是,晋军生力军突破了炭山一线,正全速扑向漠北王庭!
李存勖因为在几年前败了萧砚一场,让这位李亚子看起来好像就那么回事,但在这北地,所谓人的影树的皮,阴山诸部为何立刻老实下去,再次成为晋国的狗?与朱友文大战的晋军为何一看见王旗就士气爆棚?
胜李亚子一场的,也就一个萧砚而已。
“尸祖大恩,传此十万火急之军情!末将等感激涕零,没齿难忘。”那夜不收百户与守将等再次深深一揖,“此讯关乎北疆全局,关乎秦王殿下大计,在下立刻急报飞传幽州李公、瀛洲冯公,并八百里加急,直呈汴梁天策府与秦王殿下驾前!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侯卿满意地点点头:“嗯,消息既已带到,我便不多留了。”
百户便急忙道:“尸祖辛苦,可需在关内稍事歇息?末将命人备下清茶…”
但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候卿不置一词,脚下古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光华再起,载着他那抹白色的身影,倏然化作一道流光,如同来时一般突兀,消失在西北方沉沉的夕阳之下,只留下关楼上下无数仰望的头颅和久久回荡的剑鸣余韵。
唯有一道余音突然又从空中飘荡而来。
“茶就不必了,望早些告诉秦王,莫负了降臣尸祖的美意……”
“将…将军,这…”一名副将看着消失的白光,声音发干。
那夜不收百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转身对赵德钧沉声道:“赵将军,候卿尸祖所言,恐怕全无虚言。朱指挥使恐已失利,晋王李存勖亲征北去,此乃天崩地裂之变,事态十万火急。”
“本将省的,只是如此形势,我们是要出关接应朱指挥使,还是……?”
“无需多想,当断则断。”夜不收百户语速极快,“立刻抽调居庸关并后方昌平能战之骑,出关策应。但,只出精锐半数即可,务必留足守关力量。同时飞报塞外王彦章王都指挥使,让其警惕。还有汴梁秦王驾前,要以千里加急传讯,务必强调,此讯乃降臣尸祖令候卿尸祖亲口转述,绝无虚假。”
“本将立刻安排,只是这降臣尸祖所言,难道真就绝无虚假……”
那明显是兖州分舵老人的夜不收百户,看了赵德钧一眼,脸色缓和了几分,拍了拍后者的肩,手指向上指了指:“老赵,这句话今后切莫多提,我只告诉你一句,你这一次若能入这位尸祖的眼,胜过在此关驻守十年,来日入禁军的前程,亦是水到渠成……你我交情一载有余,莫当我没提醒你。”
赵德钧一脸茫然,尸祖而已,再是秦王至交,区区江湖中人,又能如何?
这百户一脸恨铁不成钢,甩袖便走。
直到马上,那赵德钧才一脸煞白的醒悟过来,急急追了上去,声音压得极低。
“这位降臣尸祖,莫不是曾一度居胭脂评榜首那位……”
“我可没说过。”
“明白!”赵德钧重重点头,额角冷汗涔涔,却是立刻抓住其人的手,“好兄弟,你我果真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迅速折身嘶吼着下达一连串命令,关城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彻底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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滦河上游,寒风卷过一座依托原本中型部族聚居点而建的营地,篝火在风中摇曳,映照着李嗣源那张在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的脸。
营地内一片狼藉,缴获的牛羊被圈在一角,空气中还弥漫着牲畜粪便、皮革和未散尽的血腥等混合起来的难闻气味。
李存礼正低声向李嗣源汇报着新收编的几百个奚族青壮的情况,李嗣昭领着一众将佐清点着堆放在地上的简陋兵器。营地初具规模,但气氛沉闷压抑,仿佛被渐浓郁的暮色压着。
李嗣源却无心理会这些消息,他带着几分烦躁打断李存礼,道:“晋王亲征的消息,还没传过来?”
李存礼摇头:“尚未有确切消息。不过算算时日,如果以突进估算,中军应该已至炭山附近了。朱友文那厮盘踞隘口,怕是要有一场恶战…”
“恶战?”一旁蒙着眼的李存惠嗤笑一声,幽幽出声,“朱友文再狂,能挡住大王倾国之兵?只要大王突破炭山,兵锋直指王庭,耶律剌葛那个僵持在王庭攻不进去的蠢货,也就可以打破僵局了,到时候…”
他作势转向脸色难看的李嗣源,佯做恭喜道:“大哥,我们这里,就是一把插向王庭心脏的尖刀。大哥,封侯拜将,获封草原一部,指日可待矣。”
“十二弟勿要多言。”李存礼沉声提醒了一句,而李存惠则嘿嘿一笑,果然拢袖不出声了。
李嗣源脸皮都有几分发颤,瞥了仗势恶心他的李存惠一眼,但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
因为现在的局势是,他虽然借李存忠那部弃子摆脱了朱友文,也暂时立足了滦河上游,但王庭那边也有消息传来,耶律剌葛那个废物,几万大军竟被挡住了!
耶律剌葛这废物,麾下几万人马啃了好几天,竟才堪堪啃下王庭外围这两年建起来的半边城墙。而且据爱婿石敬瑭递来的情报所言…赵思温的回师前锋,已经出现在王庭北面不到八十里的地方,其部虽被耶律剌葛的偏师拖着,又有何用?自己就算加入战局,只怕亦有裹挟耶律剌葛残部逃窜一条路可选。
裹挟残部就裹挟残部吧,怎么也是一支可以立足草原的巨力,李嗣源也能满足了。
可他娘的是,李存勖这竖子竟然亲自掺合了进来!?
李存礼也在一旁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十一弟(李存勇)他们带着两千仆从军西进诱敌,至今音讯不明。若此时轻动,万一西面…”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兵滚下马背,冲到李嗣源面前单膝跪地下去。
“太尉、薛侯,斥候来报。晋王大军出塞,在炭山之下大破朱友文,炭山已为大王所得,大王并已亲率主力,穿山而来。”
李存礼还未说完的话瞬间死寂,连风声仿佛都凝固了。而远处闻及动静的诸将,却是各自停下手中的动作,欢呼声一片。
当着众人,李嗣源本人不好有所反应,亦是勉强一笑,而后引着斥候与李存礼等人入帐而去,但甫一入内,其人便好似如遭雷击,愣愣的随便坐在一方椅子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惨白。
李存勖这么快就胜了?还突破了炭山?这怎么可能?朱友文这厮不是很能打吗?
这厮、这厮!分明完全打碎了他所有的计划!
那斥候不明所以,喘着粗气继续说道:“还有一道消息,言大王早已命十一门主即刻放弃西进,火速率部向大王中军靠拢归建。”
这道命令,更是让李嗣源猝不及防,并又惊又怒。
召李存勇部归建?!那两千仆从军,是他分散出去的力量,更是他李嗣源在草原上另辟蹊径的延续,李存勖这道命令,是收权?是防范?还是其他?
惊、怒、忧、惧…种种情绪一时让李嗣源方寸大乱。
惊的是李存勖的胆魄和手段。
怒的是谋划眼看就要完成,但李存勖一至,自己冒死深入的前期谋划将尽数化为泡影。
忧的是失去了李存勇部这支分身,自己甚至连在草原建立据点以待来日立足的可能都成空谈。
更惧李存勖此举背后的深意,是否已对他李嗣源起了猜忌甚至是杀心?李克用的遗命,始终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大哥、大哥。”李存礼摇晃着失魂落魄的李嗣源,挥退那斥候,让其人将这一好消息告诉全军后,复而才低声道:“大哥莫要多想,值此草原之战的关键时候,晋王的所作所为是再正常不过,聚主力于中军,方不会被敌所趁亦或各个击破才对……”
他犹豫着,又道:“大哥,晋王亲临,王命如山。十一弟他们…暂且不管了,后面向王庭靠拢了后自能相见。我等…是否也即刻放弃东进,遵从王命?等待中军主力?”
“大哥,不能啊!”一直沉默的李嗣昭抬起头,攥拳出声。“耶律剌葛就算一时僵持,但在连日猛攻下,亦重创了王庭兵马。而赵思温的大军离王庭尚有百里,元行钦亦被拖着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若是等待,主力就算来了又如何?反而遗失战机!”
“大哥,有机会,还有机会。集中我们手里这六千精锐,全是沙陀儿郎!趁现在王庭守军疲惫,赵思温未至,全力一击!只要破城,生擒述里朵,便能扶持耶律剌葛立足!届时大王亲至又如何?他只能认!大哥!搏一把啊!”
李嗣源僵立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木案上那张简陋的地图,目光在王庭的位置反复灼烧。帐篷里只剩下李嗣昭粗重的喘息和李存礼欲言又止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遵守王命,固守等待汇合?安全,但从此寄人篱下,再无脱身之机,甚至可能被萧砚曝光遗命,死在李存勖手中,前功尽弃。
抗命冒险,强攻王庭?若成功,则力挽狂澜,功高震主,甚至有望在漠北裂土自立。
可若失败…便是违抗军令,丧师辱国,万劫不复!而李存勖在后,又岂能容他裹挟收编耶律剌葛残部?
耶律剌葛的受阻,李存勖的亲征,如同两只看不见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逼迫他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遗命的阴影从未如此沉重。
李存勖越是强势,越是威望滔天,被萧砚掌握在手的李存忍,就越像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他需要这一次机会,唯一的机会,来压过这让他寝食难安的威胁。
“大哥…”李嗣昭强压声音。
李嗣源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李存勖主力将至,赵思温正在回援,王庭随时可能崩溃。如果他继续待在这里“固守”,等李存勖大军一到,王庭战场的所有功劳、所有话语权都将与他李嗣源彻底无关。甚至,如果草原大局糜烂,北疆真被晋国所得,萧砚依然会让他死路一条!
死寂中,李嗣源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猛地抬头,眼中所有的挣扎、犹豫、恐惧,在刹那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所取代。
砰!
他紧握的右拳,裹挟着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在了地图上王庭的位置。木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羊皮地图被砸出一个深凹,边缘甚至被拳锋撕裂。
“六弟。”他声音嘶哑,双目赤红。
李存礼心中一颤,连忙上前:“大哥?”
“传令…全军备战。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派出所有斥候,是所有,全给我撒出去,务必保证我部在抵达王庭之前,路线不会暴露。”
“可若晋王来问……”
“若李存勖来问,唯有一言,军情如火,战机稍纵即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李嗣源咬牙而答,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惊愕的李存礼和狂喜的李嗣昭,最后定格在地图上。
“此战,不成功,便成仁。我…要再搏一把大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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