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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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大红鸳鸯锦的床榻上投下几道浅淡光斑。
李星云头痛欲裂,揉着脑门睁开眼,却见陌生的织金帐顶悬在眼前,鼻尖一嗅,更有或清或重的脂粉香气四面而来。
他脸色一变,却是骤然想起了昨夜那些细碎的记忆,尤其是上饶公主惊怒挣扎的脸,散落一地的凤冠珠翠等等,实在过于清晰。
他猛地翻身坐起,有些手足无措的四下寻找着自己的衣物。
窗边这时却传来一声冷笑,吓得李星云惊惶抬头,只见上饶公主背对着他,正由两个宫女在铜镜前服侍上妆,而上饶这么一声冷笑,别的不说,那两个侍女却是也有些惶恐的。
“你们下去吧。”上饶一见更是郁闷,挥退宫女。
这时候,李星云才捧着裤子艰难滚动了一下喉结,勉强干笑了一下,却笑的比哭还难看:“公主,昨夜…昨夜,是我酒醉失智,方才铸成大错…”
上饶闻言猛地转过身,不料脸上并没有什么怒色,甚至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种审视的目光扫过李星云狼狈不堪的样子,看了半晌后,才翻了个白眼。
“哼!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能把我变回完璧之身吗?”她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床榻,但一看到李星云尴尬且羞愧到要死的表情,反而又只是烦闷的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父王把我嫁给你,我就是你的人了。大唐皇帝也好,窝囊废也罢,木已成舟。我上饶公主认下的夫君,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她停在床边,微微俯身,手指几乎戳到李星云的鼻尖,“但李星云你给我记牢了,以后躺在这张床上的是我上饶,不是你师妹。再敢把我当别人,当心本公主阉了你!”
李星云下意识感觉裤裆一凉,偏偏一时语塞,竟是反驳不得。
上饶也不等他反应,话锋陡然一转,坐到李星云身边,眼中闪着光:“喂,窝囊废…哦不,陛下!”
她下意识地改了口,随即又压低嗓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迫切,“昨晚我跟你说的,还记得吗?联手!在这吴国,咱们自己干。徐相、张颢他们把你当招牌,把我当棋子,凭什么?我吴国宗室的血脉还没死绝呢!只要你点头,我就能想办法联络一些忠于王室的旧部和宗亲。咱们先在这扬州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班底和人马,救出父王,这样就能做你想做的事,救你想救的人,而不是被他们像提线木偶一样牵着鼻子走了!”
联手?李星云混沌的思绪终于惊醒了些。
昨夜酒醉混乱中,上饶似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时他全然沉溺在痛苦和错认的迷乱里。此刻再听,真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上饶口中说出来。
他本下意识就想拒绝,但甫一抬起头,就看见上饶公主眼中那灼灼的光芒。看着这双眼睛,李星云莫名在愧疚之余,升起一股异样感来。
于是他仔细想了想,在吴国内部培植属于“帝后”的力量,确实是打破不良人、徐温等人完全掌控局面的可行之路。
“公主所言…”李星云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也多了几分思索,“确有道理。然徐温经营日久,根深蒂固,宗室力量被压制多年,此事…如果要有所为,需从长计议,万分谨慎。”
“谨慎自然要谨慎,难道还要敲锣打鼓不成?”上饶公主见他认可自己的注意,竟是兴奋不已,忍不住扬了扬下巴,那点娇蛮又回来了,“只要你能配合,后面的事,我来想办法!”
李星云勉强笑了笑,默默在上饶公主来回踱步与念念自语的雀跃背影中穿好衣服,岂料还未及趁机溜走,又被上饶公主硬拽着洗漱了一番,说是要尽妻子的职责,并且让他不准再喊他公主,要像话本里那样叫娘子云云。
上饶公主嫁夫随夫的做派让李星云愧疚更甚,借口有紧急军务后,好歹是狼狈的逃离了此方寝殿。
直到逃出后苑,李星云才扶着朱漆廊柱停下,大口喘息,宿醉的眩晕和心口的翻腾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李兄?”
有人从远处走过来,却是张子凡不知已在廊下等候了多久,他挥退几个太监,快步上前扶住李星云有些摇晃的手臂,目光扫过他灰败的脸色和略带红丝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李兄脸色如此不佳,昨夜……”
他话未说尽,只是了然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李星云的肩,温言安慰道:“李兄不必过于忧心,此联姻乃权宜之计,为结好吴国、稳固联盟根基而已。李兄心中唯有陆姑娘,此事我等皆知。对上饶公主,李兄也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权宜之计,权宜之计罢了。”
不料张子凡越这么说,李星云越羞愧。他闭上眼,苦笑一声,“张兄,我…我昨夜…酒后乱性,错把上饶当成了林轩…”
说完最后几个字后,李星云便再难启齿,颓然地顺着廊柱滑坐到冰凉的石阶上,双手抱住了头。
张子凡先是一惊,复而深吸一口气,亦是有些尴尬,他还真以为李星云守住了底线来着,不过酒这东西……
“李兄,事已至此,懊悔无益。不管如何,上饶公主已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后。木已成舟,或许反能更快稳固与吴国的纽带?”
他思维急转,迅速找到了一个现实的支点,安慰道:“上饶公主既是李兄之妻,无论怎样,都已是事实。陆姑娘之事,多想无宜,李兄还是先向前看,积蓄力量,方有转圜之机。此刻沉溺自责,徒乱心神。”
李星云只是抱着头,发出一道沉闷的叹息。张子凡的话在理,可心头的巨石岂是几句话能搬走的?然而,就算有错也是他自己的错,没人能替他分担,现实如此,由不得他继续沉溺。
“晋国密使到了,”张子凡见状,适时地转移话题,“带来了李存勖的亲笔信和最新的漠北、晋阳军情,情况…有些变化。不良人中的几个校尉,还有前几日擢拔的几位官员,已在偏殿候驾多时。局势迫在眉睫,李兄需尽快知晓才对。”
李星云身体一震,俄而终究是撑着廊柱站起身,声音低沉:“张兄,多谢了。”
张子凡拍了拍他的肩,亦是苦笑:“谢我做什么?若非因我而起,你又何至于被推入此等局面?”
说着,他情知这句话又容易引起李星云思绪,遂长叹一口气,又道:“如今我义父于晋国谋反被杀,晋国我是回不去了,孑然一身如无根之萍,若无李兄收留,怕是连酒都没得喝。”
李星云略略提振了下精气神,闻言倒是好笑:“就凭你这小白脸,一头烂白毛,在江湖上勾搭个贵妇人岂不手到擒来,还怕没酒喝?”
二人互相失笑,也算是勾肩搭背转向偏殿而去了。
偏殿的气氛略有几分肃杀,李星云强打起精神,在临时设的御座坐定。
下方,天勇星张彦涛甲胄在身,面容沉毅如铁;天雄星崔承影一身不起眼的灰袍,只是不断扫视着手中的密报;天猛星李嗣骁按刀立于殿柱旁,形似李星云的保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殿中还新增了一个生面孔,是个约莫四旬的文士,只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石瑶解释是不良人天机星司马晦。
除此之外,还有数位经张子凡考察被李星云提拔起来的官员将佐,侍立一旁。
所有人见他入座,便齐整地躬身行礼:“为陛下贺喜。”
“免礼,咳,都坐吧。”李星云早已习惯这些场面,更无意提及昨日的婚事,言语中目光就已投向天雄星,“崔校尉,军情如何?”
天雄星便起身道:“回禀陛下,江南各镇情报脉络已初步梳理掌握。若让臣直言,可谓隐患颇多。”
李星云点着头,想都不用想嘛,一盘子散沙,能没隐患嘛。
天雄星斟酌措辞了下,继续道:“其中重中之重有一,便是吴国朱瑾。臣之前反复核查一年前旧档,朱瑾彼时率军突入洞庭,逼迫正欲围攻番禺、一举灭掉南平的楚军主力回师,臣发现此事绝非寻常边境摩擦。故多方零星线索拼凑,其出兵之由,似与当时尚在娆疆的萧砚有莫大关联,疑受后者密信相邀。”
“等等。”张子凡适时打断道:“据我所知,当时萧砚经颍水南下,是被朱瑾率军截杀了的,二人当乃生死之仇,且朱瑾向来仇梁,天下皆知,天雄星何出此言?”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李星云,提醒道:“朱瑾乃吴国伐梁主力,其人有名帅之姿,万不可无端猜疑。”
李星云颔首点头,看向天雄星。
后者倒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目光扫过众人,“彼时朱瑾出兵于颍水、淮水交界地截杀萧砚,出巨舰三艘,水师上千,而萧砚乘船,不过护卫百余人,结果却是如何?”
张子凡皱了皱眉,余者或点头或思索,却也一时无人反驳。
天雄星便没有继续过多解释,只是道:“虽无铁证,然朱瑾手握寿州、鄂州一带重兵,其心如果难测,岂非大患?且其部调动数次,都与天勇星的江防部署有微妙冲突。不管如何,此人,都不可不防。”
殿内空气为之一凝。
李星云眉头紧锁,与张子凡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但最后,张子凡终究是点了点头。
“其二,便是闽越二国,”天雄星看见李星云点头,遂继续道,“闽王王审知态度暧昧,越王钱镠麾下部分将领,尤其沿海水师将领,与梁朝商贾往来甚密,粮秣、军械甚至情报交易迹象隐现。其中原伪朝笼络二国,以引二国避战自保之心昭然。臣下已加派人手严密监控。”
“其三,则是楚国南部边境,南平、娆疆密探活动陡增,有趁楚军主力北调、后方空虚之际侵扰迹象。臣建议,陛下当密敕楚王,增兵桂州、韶州等岭南门户,严查边境,震慑宵小。”
天雄星的报告一向简洁,却迅速店出了内外隐患,倒确无愧石瑶评价的专司情报渗透一说。李星云不禁微微颔首,兀自思忖了一会后,目光转向一身戎装的天勇星:“张校尉,江防整合,进展如何?”
天勇星是个短小精悍的三旬汉子,闻言却是马上抱拳道:“回陛下。臣已秘密巡视寿州、盱眙、钟离、鄂州江夏等淮水、长江要害节点,完成勘察。吴、楚水军各有所长,然号令不一,互有龃龉,此乃大患。陛下旨意下,臣正着手整合,统一调度旗号、鼓令,优化布防,于几处关键津渡预设火船、暗桩、拦江铁索,层层设防。其中,楚军因马都督(马希声)的缘故,甚是配合,吴军这边,徐温、张颢部也算是稳妥,唯有朱瑾其部,确有几分自专之态……”
言及此处,他语气陡然加重,“臣以为,欲使江防固若金汤,非陛下赋予臣临机专断、如臂使指之权不可。否则,战时若再遇吴楚将领各自为政,贻误战机,后果不堪设想。”
“临机专断之权…”李星云没有说什么就算自己给权,下面的人依然有分歧的话,只是略略颔首,没有马上搭腔。不说其他,起码上位者的处事之道,李星云最近几月是学了不少的。
“陛下,”张子凡适时开口,上前呈上一份函件和一枚作为信物的金箭,“晋王密使星夜兼程,送来此函及口信。言及局势已有大变。”
殿内众人便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临机决断之权了,都纷纷正色起来。
在李星云的示意下,张子凡便展开密函简单念给众人,内容无非是晋国先遣之客军部,虽受梁军朱友文部日夜袭扰,一时迟滞。然晋王已决意亲提中军,亲征漠北王庭大定府。欲趁王庭与耶律剌葛决战正酣之际,汇同前部客军,雷霆一击,火中取栗,牵制萧砚北线重兵于草原,一举扭转北疆格局。
然后又言晋王李存勖亲笔上奏,恳求天子即刻在江淮、荆襄、东南三线发动全面攻势,将梁朝部署于南方的禁军主力钉死在千里江防之上,使其兵卒无法北援云云。
最后,李存勖甚至不忘恐吓一句,言漠南之战机稍纵即逝,若江南诸军逡巡不前,待萧砚北线尘埃落定,南北危局立现,大家一块等死云云。
好在张子凡紧接着就补充道:“晋王亦示好,愿遣精通军务、谍报之才数人,借调至我军中效力,助我等协调防务、分析北线战情。臣以为,可酌情接纳。然,为防其窥探核心,宜置于中枢参谋之位,由天雄星与天勇星直接节制,专司联络、战术建议及分析梁军动向,不涉核心决策与兵权。”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各自小声的互相讨论起来,李星云也一时锁眉,李存勖恐吓虽恐吓,但话是没错的,漠北若失,晋国败亡,长江以南看似千里沃土,转眼便成孤岛,大家不过一块等死而已。
他下意识的就要招手让张子凡到身前来商议一二。
这时,一直沉默旁听的那位四旬中年突然向前一步,对着李星云深深一揖。
“陛下,臣司马晦有言启奏。”
李星云一愣,然后悻悻放下招张子凡的手,坐正道:“额,请讲。”
“陛下,”司马晦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负后,先是踱步了几下,复而出声道,“晋王此求虽急如星火,然其策,确实乃阳谋。于中原伪朝,是南北夹击之危局;于大唐,亦是破茧而出之良机。臣有三策,或可应之。”
李星云有些狐疑这厮有这个水平吗,张口就是三策,张子凡却是干咳一声,代李星云道:“司马先生请速速为陛下讲来。”
“其一,陛下无非是当即刻颁下严旨,加徐温都督江淮诸军事衔,督其所部吴军主力,坐镇盱眙,克日猛攻淮河对岸之泗州;敕令楚王世子(马希声)确保洞庭防务无虞,并遣精兵强将,相机策应吴军攻势;并责闽王、越王,即刻调动其水师北上,袭扰梁朝青、齐沿海,焚其粮船,乱其后方,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此乃明线,声势越大,越能吸住梁军主力。而暗线……”
他略作停顿,继续道:“依天勇星所察,陛下当密敕楚王,增派得力干将,率精兵增援桂州、韶州等岭南门户,严查边境,广布斥候,对南平形成震慑,使其不敢妄动。而娆疆山高路远,无南平策应,其势亦颓。”
“此外,朱瑾手握吴国最精锐一部马军,其若立场摇摆,便成肘腋之患。然其位高权重,不可轻动,更不可逼迫过甚使其倒向伪梁。”
司马晦的目光转向李星云,“臣观吴国内部,张颢与徐温虽皆权臣,然张颢图兵权更重,故与朱瑾嫌隙更深,且张颢更重江防稳固。陛下可密授张颢权柄,许以重利或名位,令其入驻濠州,逐步接手、整合朱瑾所部防务,明升暗降,架空其权,稳固江防为上。此乃釜底抽薪之策,温和但有效。若担心打草惊蛇,陛下亦可移驾寿州,令朱瑾强攻颍州,与徐温、张颢二部,同时对中原伪朝淮北一线发动猛攻,以测朱瑾忠实。
对闽越二地,陛下可先观其部水师动作,复而遣吴国重臣持节宣慰,闽越二地深藏于吴地之后,若还如此避战,吴使必然愤恨,陛下便可借此施以恩威并重之策。行正道,立威权,方能根基稳固。如此,明暗二线并举,一应晋国,二测忠实,两不耽误。”
李星云咽了咽唾沫,回头去看,却见好兄弟张子凡用折扇敲下巴的手已经顿住,只是盯着司马晦看他出声而已。
“其二,借江陵破局。”
司马晦不理外界,只是抓着自己的袖子,手指落在舆图上的荆南位置,“荆南节度使高季兴,首鼠两端,名为梁臣,实怀割据之心。此獠盘踞江陵要地,控扼大江中游,无论于梁于我,皆为梗阻。可着天雄星详查其弱点,或寻其与中原伪朝中枢之龃龉,或探其与中原之旧怨,设计诱其生变。不求其能献城来降,但使其与中原离心离德,甚至倒戈相向,则江汉门户洞开,我亦减大江上游之威,善莫大焉。”
“其三,以静制动,待天时之变。”
司马晦的手指从江陵往下滑动:“中原南方防线漫长,萧砚虽强,其兵力终有穷尽,其粮秣转运亦有极限。晋国李存勖需以快打快,抢定草原大局。然我大唐三路大军压境,却非在速胜,而在以堂堂之阵,将其南方精锐牢牢吸附于江防各点。使其师老兵疲,使其粮秣消耗日巨,使其将帅心力交瘁。待其疲态尽显,或北线晋国得手、萧砚主力被迫北顾之际…”
他手指复又划向舆图上的大江中下游,“便是我大唐水陆精锐,寻其江防链条薄弱之处,以雷霆万钧之势,全线直捣汴梁之时。此乃决胜之机,需静待天时,蓄势而发。而在此之前,我军当如磐石,任他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李星云面前将如此大的战略清晰托出,便是他这个门外汉都被震住,何况是自诩饱读兵书的张子凡。
“额……”李星云看着止声后,向他拱手示意的司马晦,竟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张子凡叹服一声,上前对司马晦行了一礼,复而看向那些被李星云提拔起来,当下正流露出振奋之色的官员,道:“司马先生果不输天机星之称。”
“张侍郎过誉。”
这时候,本就跃跃欲试的诸等官员中,又有人建议道:“陛下,司马先生所言后勤乃重中之重,三路大军齐动,需建立统一钱粮调度,避免诸镇自行其是,延误补给。”另一人也道:“文书一道,亦需陛下明旨激励三军,昭告天下大义所在。”
这些人能被张子凡选出来,端是诸等没有根基的人,自是期待能在这个团体内出头,最为主要的是,他们也看见了这帮负责给李星云搭架子的不良人,确是有各自的本事。
李星云端坐主位,昨夜宿醉,当下竟有几分头晕,不过眼见众人望来,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混合着破局的期待,却是莫名在他胸中激荡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准司马先生所奏其一、其三条,即刻拟旨,以大唐天子名义,严令江南诸镇依计出兵。贻误军机、阳奉阴违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准张子凡所奏,接纳晋国所遣参谋,由天雄星、天勇星二位校尉监管使用,划定职权范围,不得逾越。”
“准司马先生其二条。密敕楚国防备南平、娆疆,增兵桂、韶。授权天雄星依法监控内部,重点查证朱瑾疑点,务必确保江防无虞。着天雄星会同天机星二位校尉,三日内拟出针对高季兴之详策。”
“授予天勇星全权,整合优化江防部署,赋予临机专断之权。遇有吴楚将领抗命不遵,妨碍江防大局者,可凭不良人,先夺其权,后报我知。”
这时候,他才看向一众官员:“着尔等,全力协同张侍郎及户部,保障三路大军后勤供应无虞。即刻拟写激励三军诏书,飞传各营。”
张子凡第一个俯首向下,与颇感欣慰的诸等不良人以及一直在角落没参与进来的石瑶等人行礼下去。
“臣等遵旨。”
“……”
议事完毕,李星云刚想寻张子凡言语一二,却见后者招呼也没打,先去寻上那天机星司马晦了,故他也是一时惆怅。
马希声回了长沙,又不敢回去见上饶公主,所以他只有兀自一个人孤零零的寻了一处偏殿补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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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草原的地平线上,晨光刺破灰蓝色的云层,寒风卷过枯黄的草浪,辽阔无垠。
一面猎猎作响的“晋”字王旗下,李存勖端坐于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鹰隼锁定猎物般的专注,就算这种专注,只是落在区区几人身上。
史建瑭顶盔掼甲,脸色沉默的勒马侍立其侧。高行周、夏鲁奇、史匡懿各率精骑,拱卫在李存勖左右。而在他们身后,万余晋军铁骑,亦是无声矗立,默默看着远处,几个晋军斥候正在追逐几个数量同等的骑士,而对方显然已经被追得力竭,但竟是与几个晋军杀的有来有回。
及至最后,追逐的晋军斥候全军覆没,那几个骑士中居然还剩下一骑,而其人非但不逃,反而兀自勒马,胯下马蹄自踏,持矛看着此方晋军万骑,区区一介骑卒,竟是豪气万分。
史建瑭脸色难看,回头看了眼眯着眼不语的李存勖,又是咬牙:“末将单骑去替大王将那人的脑袋取回来。”
“近三十斥候死尽了,竟杀不完对方区区十骑,甚至还需本王之前锋都督亲自出战。”李存勖却只是在马背上拎着缰绳,一时嗤笑:“秦王义从,就这般天下无敌么?”
此话一出,原本勃然大怒以至于蠢蠢欲动的夏鲁奇等年轻将领俱皆一时憋屈不言,更别说请战了。
恰在这时,大军之中突有一骑奔马而出,而观其人一身装饰,却只是个寻常军卒,手中长矛也并非这个时代职业武夫自制的利刃,不过寻常的制式长矛而已。
诸将齐齐变色,其人的队头乃至其上的诸等上峰更是慌乱,要知道,这厮如果又上去送了,其人死了便死了,大家伙一个治军不利的罪名谁来担?
所有人都去看李存勖脸色,却见后者只是眯眼。
而那晋军骑卒奔马而去,只是无言,奔马不止,而对方剩下那秦王义从也不问话,只是长笑一声,与之对马冲来。
要知道,朱友文虽将其部分作数股,每股数百至千骑不等,用以在李存勖大军周围不停游弋,却也亦被李存勖抓住机会狠狠打了一场,以至于这一队被杀散的秦王义从不慎被李存勖主力亲自缠上,且彼部固然早已疲倦,但最后一人之所以能存活到最后,终究是有其根本原因的,寻常将卒这会冲上去就算能占体力的便宜,恐怕也是上去就是个死。
但那晋军骑卒竟只一个回合,便将那秦王义从一矛捅于马下,却是一时惊煞众人。
不过这晋军骑卒本还想下马去斩那重伤而未死的义从首级时,却见其人只是拔出腰刀,以一声“秦王万胜”的呛血大呼,利落自刎于万军之前。
不说李存勖乃至恰才振奋的万军沉默,便是那斩杀了其人的晋军骑卒亦也沉默片刻,亦未下去割其首级,便兀自奔马回来,翻身下马,朝李存勖五体伏地下去。
一旁的镜心魔见李存勖久久无言,众将也亦是沉默,只得干笑一声:“这等义从,萧砚不过一千五百人,而大王这一战抓住朱友文这厮的破绽,起码斩了两三百……”
李存勖嗤笑一声,理都没理镜心魔,竟只是亲自策马上前,看着地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骑卒,大声询问道:“汝这般年轻,亦也投军?我河东是无儿郎了吗?要你这般乳臭未干的小子顶上来厮杀?”
伏在地上的身影猛地抬起了头。
其人确真是年轻的过分,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但这般年纪的人,当下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迎着李存勖审视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大声答道:
“回大王的话,河东儿郎遍地都是!小卒不过队里一个寻常骑卒,练了几年枪马,故才偷偷入军效力,今日撞见那秦王义从逞凶,这才忍耐不住出阵丢人。若论勇力,我河东军中,能胜小卒者不知凡几。大王帐下猛将如云,健卒如雨,区区秦王义从,何足道哉?今日杀他一个,明日便能杀他十个、百个!”
夏鲁奇、史匡懿等年轻将领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化为灼热的战意。史建瑭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看着那少年兵卒,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镜心魔脸上的干笑僵住,闪过一丝惊异。
是啊。一个普普通通、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只凭手中寻常制式长矛,一个照面便将那令己方三十精锐斥候都束手无策的秦王义从捅于马下!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河东不缺好儿郎!
李存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旋即倏然发笑,勒马回顾众将、万军。
“好一个何足道哉!”李存勖的笑声响彻全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回大王,小卒刘知远。太原府阳曲县沙陀部人,家中行二。”少年挺直了腰杆,声音洪亮。
“刘知远…”李存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深沉。他不再看地上跪着的少年,而是缓缓抬首,望向远方山脉那灰暗起伏的轮廓,以及更近一些,那秦王义从自刎后留下的孤寂战场。晨光熹微,将那染血的草地映照得一片凄迷。万军肃立,只有风声呜咽。
李存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久到史建瑭忍不住想要开口,久到镜心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李存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重新落在那张年轻却沉静的脸上。他没有追问家世,亦没有问其为何从军,只是认真询问:“刘知远,可愿入我帐下,为本王亲随?”
晋王亲随,紧贴王旗,更何况是李存勖的亲随,向来直面前锋血战,但正是如此,夏鲁奇等李存勖亲信便是这般起家的,更何况这小子还是这般场面受邀?
周围的将领们,包括史建瑭在内,眼中都再次掠过震动。这位置,已是心腹中的心腹,竟如此就抛给了一个刚刚还在斥候队伍里、名不见经传的十六七岁小卒?
刘知远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旋即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小卒粗鄙,蒙大王不弃,敢不效死?愿为大王前驱,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好!”李存勖大喝一声,不再多言,猛地一勒缰绳。
“史建瑭!”
“末将在!”史建瑭抱拳应诺,声如洪钟。
“带上你的人,还有那些阴山仆从军,”李存勖拔剑直指东北,杀气冲霄,“按原定方略,遇山开山,遇水搭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扫清道路,大军即刻穿山!”
“末将领命!”
李存勖的目光又扫向高行周:“高行周!”
“末将在!”其人大声应诺。
“你速领精骑三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管寻朱友文分散其部之藏匿的临时水源地、可能的集结点。找到一处,焚毁一处。逼其无法就近休整补给,疲于奔命。同时,阴山部之上下虽已老实,但依旧需要紧密监视,那钟小葵一日未杀,一日难消本王之恨。后续之兵马,由你协调,会同诸部之仆从军,收缩警戒圈,辎重集中护卫,遇小股骚扰,以强弓硬弩攒射驱散,不得追击恋战。”
“末将领命!”
“中军随我王旗,全速前进。目标炭山隘口,穿山而过,直指王庭!”李存勖最后瞥了一眼已然起身、紧握长矛、眼神灼灼的刘知远,大声喝道:“刘知远,跟上!”
“诺!”刘知远沉声应道,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紧随李存勖身后。
而李存勖的披风在风中猛地一甩,只是剑锋再次前指。
“儿郎们,看到没有?!我河东儿郎,便是如此!炭山在前,漠北在望!随本王踏破此路,碾碎一切拦路之敌!”
“踏破前路、踏破前路!”
万余铁骑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声浪排山倒海,冲散了阴霾,撕裂了寒风。
洪流再次启动,裹挟着漫天的尘土与沸腾的杀意,直向着东北面奔涌而去。刘知远策马紧随李存勖的队伍,那杆寻常的长矛仿佛也染上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在铁蹄踏碎山河的轰鸣中,闪耀着破阵摧锋的寒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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