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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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枝桠,在秦王府内苑的花径上筛下细碎金斑。空气里浮动着泥土解冻的湿润与杏花初绽的清甜,几只狸奴慵懒地蜷在向阳的石阶或花丛深处,枚果独占着最柔软的一块锦垫,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
若非外间确是南北战火将起、万军驰骋山河,此间几乎嗅不到半分乱世烽烟。
萧砚走在最前,一左一右牵着女帝和姬如雪,前者孕腹已显圆润,杏子黄的云锦宽袍更衬得肤色如玉,步履间带着母性的雍容与沉稳。另一侧,姬如雪一袭月白衣裙,身条竟还是清冷依旧,只是一路静静听着萧砚和女帝的谈话。
千乌身着一袭红色束腰长裙,领着广目天、阳炎天及其他侍女随侍在侧,目光时刻留意着路面,确保无一丝磕绊。
“夫君看这杏花,”女帝驻足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杏树下,指尖拂过缀满嫩白花瓣的枝条,几片花瓣随风飘落,沾在她鬓边,“前几日还只是骨朵,一场暖风便催开了。春意,到底是关不住的。”
萧砚亦也止步,不过非但没有替她拂去发间花瓣,反而压下那道枝条,摘了两朵最艳的花戴在二女的耳畔。
他看着女帝无奈的笑色与雪儿的嗔怪,只是哈哈直笑,进而随口道:“春意关不住,人心亦如是。纵有寒风料峭,该萌发的,终究会破土而出。”
女帝闻言,侧首看向萧砚,凤眸流转,却是突兀道:“说起此事…夫君,奥姑在内苑这些时日,妾身与雪儿瞧着,礼遇是周全了,也隔绝了外间纷扰。只是…”
她略作停顿,指尖无意识地在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着,语气平和:“此女终究是那位漠北太后送来重修旧好的象征,身份敏感,亦可视作未来草原与中原融合的一个小小契机。若过于谨慎,严加隔绝,反显得夫君气量狭小,心怀芥蒂,亦可能令其心生怨怼,失了桥梁之用。不若……”
她看了看姬如雪,复而迎上萧砚的目光,“待夫君闲暇,可偶尔带她在身边,于汴梁城内走走。看看朱雀大街的繁华市井,瞧瞧汴水两岸的漕运码头,甚至…城外春耕正忙的田间地头。让她亲眼看看,终结乱世、再造生民乐土是何模样。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或比高墙禁锢,更益于将来漠北的长治久安。”
萧砚起初还想笑奥姑可能会心生怨怼这句话,听到后面,眼中却是掠过一丝讶异,他看了看女帝与姬如雪,复又牵起二人的手,好言笑道:“云姬此虑,深远矣。与雪儿可谓是胸怀四海,心系融合,真是非寻常妇人可及。”
他目光扫过姬如雪,好像还有几分意有所指一样,后者白了他一眼,清冷的眸光里只有对女帝提议的认同。
萧砚一笑而过,然后道:“南北烽烟将起,为将来计总是好的。前些日子,枢密院与天策府也呈上了江南新策,方略已定。”
“哦?”女帝展了展眉,与姬如雪相视而笑:“夫君今日这般大度,竟容妾身听一听国事了?不怕惊动孩儿了?”
萧砚不由失笑,女帝前阵子因为檄文的破事大为不快,故没再让外界事扰她,当下自然已经无碍。于是他一面携着二女缓步前行,一面道:
“归德军主力已全数发往襄州余仲部尤其统辖,另,史弘肇、王先成部水陆并进,前锋已抵秭归、夷陵。三地互为犄角,铁三角已成。高季兴此人,虽上表极尽恭顺,然观其暗增江陵守军、加固城垣、广囤粮秣之举,显是首鼠两端,妄图坐地起价,裂土封王。”
女帝没有半分意外的颔首道:“先前枢密院就断定其心难驯。故方令余、史、王三部,持续施压,外松内紧,务必将其牢牢钉死在荆南一隅。使其不敢倒向江南,亦无力趁火打劫。然终究治标不治本,江陵险要,如此根不治,岂非碍手?”
萧砚遂沉吟道:“故我意,启用王宗侃等蜀人,彼辈熟知黔州、荆南军情,或可大用。”
“夫君既已决意,高季兴就不成威胁了。且诸等蜀人入中枢后,确也一直沉浮,此番若得夫君重用,当会忠勇效之。”女帝笑言。
萧砚淡笑了下,又道:“其二,吴国内,徐温、张颢二虎相争,并有朱瑾受二人排斥;楚国内,马希声虽借其父与群臣拥戴掌权,然其兄马希钺握于我手,便是悬顶之剑。夜不收已秘遣精干细作,潜入吴、楚,于徐张之间、马氏旧部之中,并试探朱瑾之意,煽风点火,激化其内耗。对闽、越二国,则施怀柔,不与之争锋,离间其与吴楚。此方大唐,根基本在流沙之上,若无我之高压,内乱必生,只需静待其裂痕自现便可。”
“其三,洛阳留守张全义,总揽河南道粮秣军械转运,汇同娆疆与蜀中军需,确保南方前线及河中供应无虞。而漠北一线,有李珽坐镇幽州,保障北线作战及防备晋国的所需。并有冯道坐镇瀛洲,总揽河北北部军政后勤,配合李珽,三人联手,以汴梁为中心,便可保南北后勤无忧。”
而萧砚提到娆疆后,语气稍缓,“云南王押运的第二批粮秣,已过黔州,经徐延琼之手,正加速输往夔州大仓。王先成部在夔州,操练水陆士卒,囤积军械火油;史弘肇在秭归、夷陵,二人一面稳固地方,一面厉兵秣马。只要时机成熟,或联盟内乱爆发,或北线尘埃落定,便可沿大江东下,以雷霆之势,直捣楚、吴心腹。”
言及此处,萧砚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远方辽阔的天空,倏然发笑。
“江南一时连结,看似汹汹,实乃疥癣之疾。其联盟松散,内忧深重,破之不难,唯在时机。故当下之重,仍在漠北。李嗣源八千孤军深入漠南,乃此局关键一子。朱友文已钉死其白道川归路,王彦章在易州佯动,牵制雁门晋军,实出塞以待。等漠北尘埃落定,便是腾出手来,收拾江南跳梁之时。”
女帝颔首点头,半点不疑萧砚所言,只是问道:“那漠北王庭那边……”
“述里朵既有胆魄,耶律剌葛必为之利令智昏,叛军正被其顺利诱入既定战场;连同李嗣源在内,亦由石敬瑭深诱入网。”
萧砚语气平淡,思忖道:“述里朵非庸碌之辈,解决耶律剌葛之乱,当无大碍。加之王彦章、元行钦乃百战骁将,机变果决,再加一个朱友文,足以应对漠南变局。”
他顿了顿,没有提及李茂贞,只是目光微凝,道:“至于李存勖…确是一代枭雄之姿,用兵奇诡,胆魄过人,当年虽侥幸胜他一场,却也不可小觑。不过其国新丧,内有其沙陀宗室尾大不掉、阴山诸部反复未平,外有我军重兵虎视眈眈。此番他欲解李嗣源之困,无论作何抉择,是倾力北顾,还是忍痛割肉,都将决定晋国未来之气数,我倒是拭目以待,如有必要……”
姬如雪本安静地听着,这时候却突然止步,轻声道:“如有必要,是不是……”
萧砚笑笑,拍了拍她与女帝的掌心,没有再出声,只是一起缓缓赏花观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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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合,为秦王府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沉郁的金边。前院偏厅内,烛火初燃,光线昏黄,将几个侍立其间的人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砖上,更添几分静谧。
萧砚陪女帝等人用过晚膳,步入厅中,于主位落座。鱼幼姝悄步近前,低声禀报道:“殿下,陆姑娘带到了。”
前者没有多言,只是于主位上点了点头。
片刻,着一件素雅襦裙的陆林轩被两名女卫无声的引了进来。
陆林轩发髻梳得整齐,衣着也洁净得体,显然未被苛待,但那张原本明丽的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踏入厅门的瞬间,身体更是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份传遍天下的檄文,尤其是其间关于一些什么“霸占弟媳”的隐喻,近来恐怕很让她难以入睡。
天下汹汹物议,这个时候更让她在萧砚面前无地自容,仿佛自己真成了祸乱宫闱、引动兄弟阋墙的红颜祸水。
萧砚挥手屏退女卫,只留鱼幼姝侍立在厅门内侧,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厅内一时只剩下三人,空气凝滞,只有烛火微晃,以及陆林轩极力压抑却依旧紊乱的呼吸。
“抬起头来。”
萧砚的声音很平缓,但落在陆林轩耳中却如同惊雷。
她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幼鹿,挣扎片刻,才极其缓慢地抬起脸。但视线甫一触及主位上那双眸子,便如遭电击,慌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江南之事,檄文所言,”萧砚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陆姑娘想必已知晓了。”
陆林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屈辱和恐惧攫住了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又被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回去,只留下深深的齿痕。
萧砚将她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遂笑了一声,只是再出言时,声音里多了一丝形似长辈的安抚:“不良帅的算计,你我俱是清楚。你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用以乱李星云心智,构陷本王声名。至于囚禁弟媳亦或其他……”
他洒笑一声,未再多言。
陆林轩闻言,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动了半分,恐惧稍退,但眼中的惊惶和那份难言的羞耻并未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茫:
“秦王…我知道…我知道是他们的算计。可我…我在这里一日,岂不是…岂不是就一日坐实了那些污言秽语?师哥他…他会不会真信了?天下人…又会怎么看我?”
不过只说了这么寥寥数字,泪水竟已在她眼中终于忍耐不住,无声地滑下来,滴在地砖上。
萧砚看着她泪流满面,也是一时沉默,鱼幼姝见状趁势就要上前,萧砚却是又略略抬手向她示意,然后才对陆林轩道:“安心待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王行事,何须向天下宵小喋喋解释?至于李星云…”
他语气微沉,“他若信了那不良帅,信了这满纸荒唐,那便是他咎由自取,也是他不信与你这个师妹近十载的情分。路,是他自己走的。而你在此处,至少性命无虞。待这场风波尘埃稍定,自有你的去处。”
萧砚的承诺还是很有效的,勉强驱散了陆林轩的不安。她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低低应了声:“谢…谢殿下。”
然而,檄文带来的阴影依然很有余威,尤其此刻孤男寡女共处一厅,虽有鱼幼姝在门边,使得陆林轩也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襟,身体微微后倾,眼神中仍有一丝戒备和害怕萧砚会突然做什么的恐惧。
而又始终未见萧砚让她退下,陆林轩便如同受惊的小兽,默默退至厅角最深的阴影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鱼幼姝欲言又止,但萧砚只是一声失笑,随手取过案上的奏报翻阅起来,没再理会。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后墙的舆图上,更显深沉。
片刻后,便有夜不收入内,鱼幼姝上前听过其人的言语后,轻声禀报道:“殿下,上官云阙和温韬已将人带回,此刻正在外候见。”
“带进来。”萧砚头也未抬。
少顷,庭前廊外便传来一阵喧哗。上官云阙标志性的尖细嗓音与温韬的劝解声中,却是混杂着一个疯癫的念叨。
“哎哟。上官老弟,你这身段…啧啧,就是你这玉…差点意思,差点意思啊。看老道这块…嘿嘿,这才叫宝贝。绝非人间凡品…”
陆林轩一惊,竟是忍不住向外去看,便见上官云阙一脸晦气地在前引路,温韬则半扶半架着一个邋遢不堪的老道向里而来。
那老道须发纠结如乱草,道袍污秽破损,眼神浑浊迷离,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油亮的酒葫芦。他一进门,浑浊的眼珠便骨碌乱转,好奇地打量着厅内的陈设,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哎呀呀…好地方、好地方…紫气东来…贵不可言呐…”
鱼幼姝正侍立门内一侧。但老道目光扫过她,浑浊的眼睛却是倏地一亮,竟当即就要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
“哎哟,这位娘子…啧啧啧…好生俊俏,绝非人间凡品!来来来,让老道给你看看手相,算算姻缘…保管灵验…”说着,那只被勉强洗了洗的手,居直直朝着鱼幼姝白皙的手腕抓去。
鱼幼姝猝不及防,惊怒交加,猛地后退一步,手已本能地按在腰间剑柄之上,柳眉倒竖,厉声呵斥:“放肆!”
上官云阙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兰花指颤抖着指向老道,只恨没抓住机会一脚踹翻这武功不俗的老道。
“老疯子,老子忍你一路了!此乃王府重地,这位是殿下身边得力的鱼女使。再敢污言秽语,动手动脚,仔细你的狗头!”
不过言语间,他身形就已一晃,巧妙地挡在鱼幼姝身前,隔开了那老道令人作呕的视线和动作。
温韬一脸尴尬,急忙用力拉住老道的胳膊,试图将他拽离:“张天师、张天师。你且清醒清醒,这是秦王殿下驾前,不可失礼。殿下恕罪…张天师他…他这疯病时好时坏,我等实在…”他一边向萧砚告罪,一边焦头烂额地试图控制住这酒疯子。
萧砚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疯疯癫癫的老道身上,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岂料那老道非但对呵斥充耳不闻,还兀自挣扎着想去拉扯鱼幼姝,口中并喋喋不休:“娘子莫怕…老道灵验得很…看你面相…”
温韬见萧砚静默不语,心中更急,情急之下,猛地提高声音,对着老道耳边几乎是吼了出来:“张玄陵!你不是日日夜夜念叨要找儿子吗?!眼前这位,就是能帮你找到儿子的秦王殿下。快、快给殿下见礼。你那儿子张子凡,殿下知道他在哪儿!”
“儿子?!”
那老道如遭重锤,浑身剧震,动作猛地僵住,浑浊的眼中瞬间被巨大的痛苦、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充斥。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酒葫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酒液汩汩流出。
而随之其后,他似乎这才真正看清主位上那个气势如岳峙渊渟的年轻人,但只这一眼,双目浑浊却是仿佛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
萧砚脸上似笑非笑:“堂堂一代天师张玄陵,何故失心疯至此?”
张玄陵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死死盯着萧砚的脸,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玄机,而眼见其人镇静下来,温韬才稍稍松了口气,却这才发现自己满背居然竟是冷汗。
但马上,他又听见那张玄陵嘿嘿怪笑起来,其人伸出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萧砚。
“紫气,真是好浓的紫气…直冲斗牛,贵不可言。然…血海托帝星…险峻,也险峻得很呐…嘿嘿,这位…这位才绝非人间凡品…只怕是…是别处仙人临于此世才对…”
但这番疯癫呓语,落到在场众人耳中,却莫名似真有几分玄机。
一旁的温韬听得心头一跳,暗惊这老道疯癫至此竟还残存着几分相术本能。上官云阙却是再也按捺不住,自知不能动手,一动手这厮更疯,遂只是大声斥道:“老疯子,胡言乱语什么!”
萧砚的目光却略略一凝,从张玄陵进入此间开始,第一次认真审视此人,不过转瞬就移开目光,但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如同惊弓之鸟的陆林轩时,却又一顿。
他忽然开口,语气失笑道:“张天师既精于此道,不妨也替这位陆姑娘看看相。”
陆林轩猝不及防被点名,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错愕与不解,身体瞬间绷紧。
张玄陵闻言,却当真摇摇晃晃凑近陆林轩,眯着眼,几乎贴到她脸上打量。陆林轩吓得后退一步,脸色发白。而其人只看了片刻,便摇头晃脑,手指胡乱掐算。
“小娘子眉清目秀,本是福泽绵长之相,奈何红鸾星动于北,却偏偏撞上了天狼犯主…哎哟哟,情路坎坷,情路坎坷啊!血光…有血光之灾…”
忽地,他浑浊的眼中又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又认真看了眼陆林轩:“咦?怪哉怪哉…这劫煞之中…竟隐隐透出一丝凤仪之气?虽弱…但真…贵气隐现…终非池中之物…嘿嘿…奇哉…怪也…”
这番颠三倒四、自相矛盾的疯话,让陆林轩听得云里雾里,又惊又疑,心中更是乱成一团麻,退到一旁,被鱼幼姝护在身后。
众人面面相觑,书房内一时只剩下张玄陵嘿嘿的怪笑声。
唯独萧砚却抚掌,发出一声长笑:“好,好一个非池中物,天师果然妙语。”
“你这仙人,却也不赖,识得真物。”张玄陵亦是嘿然一笑,摇摇晃晃的要去拾捡地上的酒葫芦。
温韬见气氛稍缓,知道机不可失,给上官云阙递了个眼神,二人立刻抓住张玄陵的胳膊,将其一把拽起。
“张玄陵,听清楚了。令郎张子凡,并未夭亡。当年天师府与玄冥教混战之际,是那晋国通文馆圣主李嗣源,趁乱潜入,强行掳走了尚在襁褓的少天师,收为义子十数年。如今,他就在江南扬州,辅佐那僭号称帝的李星云,官居侍郎,助纣为虐!他已在不知情下,成了李嗣源此僚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李嗣源——!!!
张玄陵本还浑浑噩噩,待听见这个名字,一张面孔却陡然撞进他的脑海,如遭五雷轰顶,使得他浑身剧震,旋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温韬二人的搀扶,目眦欲裂,仰天发出凄厉嘶吼:“恶贼!还我儿来——!!!”
这一吼声恰似饱含着积压多年的血泪,在厅内回荡,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其人这巨大的反应,竟让对其厌恶满满的鱼幼姝都为止惊愕。
萧砚看着眼前这因“李嗣源”三字而从疯癫深渊短暂挣扎而出的天师,声音平静:“张玄陵,想见你儿子?”
“儿子、我儿子!”张玄陵猛地扑到书案前数步处,却又不敢再近,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萧砚,里面是无尽的痛苦与渴望。
“我儿何在?你们…你们找到他了?他在哪儿?扬州?哪个扬州?他…他是不是生得俊俏非凡?是不是…绝非人间凡品?”
他语无伦次,反复念叨着“儿子”和那句标志性的疯话,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抓挠着乱发。
“本王可以送你去扬州。”萧砚的声音正好压过张玄陵的呓语,“甚至可以带上这位陆姑娘。”他抬手指了指角落阴影里惊魂未定的陆林轩。陆林轩闻言,猛地睁大眼睛看向他,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仙人、仙人……”张玄陵竟是当即就要跪下去,语无伦次:“你让老道带谁都行,我一定把人带到,谁挡谁死。”
“但是,”萧砚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冷硬,“不是现在。也不是让你以这副疯癫痴狂的模样去江南添乱,去给你儿子丢人现眼。”
他盯着张玄陵瞬间茫然僵住的脸,道:“想见张子凡,先给本王清醒过来。记住你到底是谁,你是龙虎山天师府张玄陵,不是一个失心疯老道。记住张子凡是谁,记住龙虎山天师府又是什么。什么时候,你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待你能控制住这一身暴走的修为,而不是被心魔仇恨控制…”
他语气漠然,“你若能达到如上条件,本王自会安排你二人南下扬州。否则,就继续再随他们静养,了此残生吧,你儿子恐怕也不想自己的生父居然是个疯老道。”
这一番条件,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张玄陵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果不其然,他又陷入了混乱、挣扎之中,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反复念叨着“儿子…李嗣源…天师府…清醒…龙虎山…”等字眼,身体摇摇欲坠。
上官云阙和温韬立刻会意,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他。温韬低声安抚:“张天师,先随我们去安顿,殿下金口玉言,只要你…”
半扶半拖间,二人将神志再次陷入混乱的张玄陵带了下去,显然是要严加看管,并尝试唤醒这位昔日的天师。
鱼幼姝也长舒一口气,走到陆林轩身边,示意她随自己离开。陆林轩嘴唇蠕动,看向萧砚,但后者却只是眯眼盯着张玄陵离去的方向兀自沉思,看都没看她一眼,陆林轩遂只好攥拳沉默下去,随鱼幼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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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玄陵既去,大厅的空气里却似乎还残留着其人的癫狂气息与劣质酒味。
萧砚静坐案后片刻,思量了会张玄陵口中的所谓两则相术所言,待气息稍平,方示意召见早已在偏厅等候多时的另一批人。
书房门再次打开,鱼贯而入数人,气氛与前番的吵闹截然不同,这批人进来后,却是尽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与难以言喻的慎重。
当先的是原蜀国北面行营主将,曾兵锋直指凤翔、险些改写战局的王宗侃,以及其子王承肇,蜀将王宗佑、潘炕四人。
随后几人,则是原追随朱温多年的几个梁将,如洛阳禁军叛乱中被擒的寇彦卿、潞州东北面行营招讨使王檀、原河中节度使王重盈之子、累受朱温恩遇的王瓒,以及随杨师厚叛乱的华州防御使戴思远四人。
众人入内,齐刷刷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拜见秦王殿下。”
“免礼,都座。”萧砚语气平和,目光如沉水般扫过阶下众人。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众人自感到有一股不怒而威的仪度,让厅中的空气仿佛又沉凝了几分。
众人依言落座,身形端正,无不小心翼翼。
萧砚没有过多沉吟,目光先落在蜀国降臣这边,语气稍缓:“王将军,蜀地精锐汰弱留强,补入三衙禁军已有半载,操演整肃,卓有成效。蜀地能平稳过渡,你等安抚将士、稳定军心,功不可没。”
王宗侃连忙起身,抱拳躬身:“全赖殿下仁德浩荡,赦免臣等罪愆,更予蜀中军民休养生息之机。凡归顺效命者,无不感念殿下再造之恩。”
其子王承肇亦随之起身,侍立父亲身后,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恭敬。
“蜀地已安,然天下未靖。”萧砚笑了笑,话锋随之自然一转,“江南跳梁,僭号称帝,裂土抗命。诸位皆蜀中俊彦,久历戎行,熟知南方地理人情。值此用人之际,可愿再为天下安定、生民福祉披甲执锐?江南水网纵横,湿热之地,正需熟悉南方的将才效力。”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王宗侃、王承肇这对父子身上,尤其定在王宗侃脸上。此人在蜀国军中的地位,几可比肩梁之杨师厚、晋之周德威,其态度至关重要。
而王承肇兴奋之余,却是未敢轻动,好在他父亲亦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抱拳,声音带着几分激昂:“殿下明鉴。臣等蒙殿下不杀之恩,无时无刻不思报效。江南逆贼,悖逆猖狂,裂土称尊,实乃自取灭亡!臣愿为殿下前驱,戴罪立功,万死不辞。”
王承肇遂紧随其后,朗声道:“末将愿随父帅鞍前马后,效死殿下!”
王宗佑与潘炕对视一眼,两人看起来显得更为谨慎持重。
王宗佑起身,抱拳道:“殿下厚爱,末将感激涕零。然末将自知才具远不及侃帅,冲锋陷阵,恐难当大任。唯愿在殿下驱策之下,寻一力所能及之职,守土安民,转运粮秣,或操练士卒,必当竭尽驽钝,以报殿下万一。”
潘炕亦随之拱手:“下官潘炕,亦愿在殿下驾前,尽文牍案牒之劳,协理地方,稳固后方,为大军平南略尽绵薄之力。”
萧砚微微颔首,对蜀国降臣的表态未置可否,让几人重新落座后,目光随即转向寇彦卿、王檀、王瓒、戴思远等梁将。
他语气依旧平和,但甫一发问,就让每个人心中都不由激起波澜。
“诸位皆太上旧臣,半生戎马,功过沉浮,尽付前尘。今世事翻覆,乾坤再造。本王所求,非为一家一姓之鼎器,乃在终结这三百年乱世。不知诸位当下之志如何?是愿就此解甲归田,安享富贵余生?还是…壮志未酬,欲趁此风云际会,再建新功,于青史之上,搏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名号?”
此问一出,大厅内落针可闻。烛火跳动,映照着阶下诸将神色各异的脸庞。
寇彦卿的脸色在烛影下几度变幻。
他是朱温麾下宿将,对其人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被撺掇起来发动兵变,然洛阳禁军叛乱时被擒,亲眼看见洛河边上人头滚滚,彼时未死,后又经萧砚平岐灭蜀,举朝归心,更别说一统天下这等莫大前程就在眼前,当下又如何想死?
毕竟,哪里有什么解甲归田,这个坎不迈过去,恐怕转头就是去地府里享富贵了。
他咬牙半晌,最终离座伏地,额头触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复杂:“败军之将寇彦卿,蒙殿下不杀厚恩,敢不效死?然…旧部星散,形同孤雁,恐难当方面之任…唯殿下驱策,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王檀随之起身,抱拳行礼,姿态显得更为沉稳务实。他原是潞州东北面行营招讨使,兵权被王景仁取代后召回汴梁,心中并非没有怨气,但时移世易,早已看清大势。天下事汹汹,眼前之人隐隐已是天命所归,今日错过,只怕就再无后悔余地了。
“殿下明察。末将虽久在刑洺、潞泽,熟悉北地,亦也略知淮北地理民情。若殿下不弃,末将愿在贺瑰将军麾下听令,以供驱驰,为淮北防务略尽绵薄。”
王瓒却是早已伏地而下:“河中王氏,世受国恩……”
萧砚本一直没有表露什么神情,此刻却不由失笑,因其人此情此景,说这句话竟然半点问题都没有,因其父辈与其人,是都吃了唐和梁的俸禄的。
王瓒一时惶恐,错愕抬头,萧砚却只是笑着拂手安抚:“河中王氏,忠勇可嘉,孤深信之。”
王瓒满头冷汗,只是叩首下去:“今殿下志在澄清宇内,解民倒悬,乃顺天应人之举。我河中王氏愿倾尽家资,襄助军需,族中子弟亦听凭殿下差遣,唯愿为殿下再造乾坤之基业,略尽心力。”
三人次第说完,戴思远才几乎是瘫软着从座位上滑跪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他本是华州防御使,追随杨师厚叛乱被镇压,按律当诛,全赖识时务,投降及时才捡回一命。此刻八人中,也只有他和寇彦卿看起来最狼狈了,但其人自是比寇彦卿更为恭敬,可谓卑微到了骨子里。
“罪将戴思远,罪该万死!蒙殿下天恩,苟活性命…此生唯殿下之命是从。绝无二心、绝无二心啊!”
萧砚端坐主位,将阶下诸将或挣扎、或盘算、或卑微的种种情态尽收眼底。寇彦卿伏地时绷紧的脊背,王檀回避的眼神,王瓒矜持下的精明,戴思远抖动的双肩…每一处细微都未能逃过他的眼睛。
但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待戴思远带着哭腔的哀求落下,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而萧砚一时不出声,众人竟然又俱皆紧张起来,恐惧莫名。
好在半晌后,萧砚终是发笑出声。
“诸位心意,本王知晓了。天下板荡,正需勠力同心。江南之事,自有枢密院统筹。且安心待命,恪尽职守。该诸位效力之时,本王自会降旨。”
众人心中齐齐松了一口气,当下虽然既未当场分配具体任务,也未做出任何明确承诺,但起码眼前这道坎,应该是迈过去了吧?
众人各怀心思,却也不敢多言,只是齐声称是,躬身告退。
大厅内,只剩下萧砚一人与厅下侍立的夜不收,他沉吟一二,提起笔,在王瓒的名字上圈了又圈,但到底没有划下去,只是挥手招来一人。
“将这份名单安排拿去天策府,让他们商议妥当后,呈于本王再看。”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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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笼罩汴京,而江南的夜风带着水汽,却吹不散吴王宫深处一间新房内浓郁的脂粉香和令人窒息的喜庆。
殿内龙凤红烛高烧,流苏锦帐低垂,处处张灯结彩,极尽奢华。然而,这满室刺目的红,却映得上饶公主那张娇艳的脸庞一片沉闷。
她只身着繁复沉重的凤冠霞帔,至于碍事的盖头早已被她不耐地扯下了,随手丢在铺满红枣、花生、桂圆的喜床上。精致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垂落颊边。
她郁闷地扯了扯紧束的领口,对着身边苦笑的陪嫁吴宫侍女抱怨:“怎么还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中原的皇帝成亲都这么麻烦吗?饿死本公主了!”
侍女们看着已被吃干净了的点心餐盘,只是苦笑。
等待的焦灼和空闺的冷寂,将最初那一丝对新婚的羞涩与期待消磨殆尽,只剩下被忽视的恼怒和隐隐的失落。上饶越想越气闷,猛地站起身。
“哼!本公主早就听说了,这个李星云,根本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皇帝又怎么样?本公主又不稀罕。他跟我成亲,也不是喜欢我这个人,不过是为了拉拢我父王,拉拢徐相他们罢了!本来看他长得还不错,勉强就认了,结果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忿忿地踢了一下床沿。
“吱呀——”
恰在这时,房门终于被推开,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酒气汹涌而入,瞬间冲淡了室内的脂粉香。李星云在两个太监的搀扶下,踉跄着撞了进来。
他满脸涨红,眼神涣散迷离,脚步虚浮,显然在之前的婚宴上有过放纵豪饮,不知是想试图用酒精来麻痹什么东西。
太监眼看着殿内此景,哪里敢进来,几个侍女无奈,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李星云扶到床边,看见也没必要行什么洞房礼了,便躬身退下,迅速关上了房门。
新房内,一时只剩下这对名义上的新婚夫妇。
上饶公主看着眼前这个路都走不稳的“皇帝夫君”,撇了撇嘴角,待听清其人嘴中的念念有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几步冲到李星云面前,双手叉腰,娇叱道:“喂!李星云!你给我看清楚,我是上饶公主,不是你那个心心念念的什么师妹陆林轩!”
“林…林轩?”李星云被这近在咫尺的娇叱震得微微抬头,醉眼朦胧中,只看到一片晃眼的红色和一张因愤怒而显得格外生动的俏脸。
酒精将他对师妹的愧疚与思念无限放大、扭曲,眼前的红色身影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陆林轩的容颜有了几分重叠。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喃喃低语,声音含糊不清。
这一声“林轩”,彻底点燃了上饶的怒火。她气得狠狠一跺脚。
“林轩林轩!你眼里心里就只有你师妹!本公主活生生站在这里,你看不见吗?!人家都说你这个皇帝是大唐圣君,抗梁基石所在,依我看,你分明一点英雄气概都没有!让人把这身龙袍套在你身上当了皇帝,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让她被人抓了去!现在呢?连你自己的洞房花烛夜,都要喝成一滩烂泥来逃避!你算什么皇帝?你算什么男人?!窝囊废!”
李星云被这连珠炮似的指责砸得有些懵,试想两月来,有几个人这般对他说过话?
“你…你懂什么!”但不知是不是酒精刺激,他马上就猛地抬起头,进而踉跄着试图站直身体,“皇帝?呵…你以为…我想当这个皇帝?!是袁天罡!是他,还有你们,把我推到这个火坑里。是他害了林轩,是他用林轩逼我…逼我签下那该死的檄文!逼我坐上这该死的龙椅!”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要驱散无形的枷锁,动作狂乱,突然又在一瞬间死死盯着上饶:“护不住?我…我怎么护?!萧砚…萧砚他…他捏着林轩的命,就像捏着一只蚂蚁!几十万人的性命对他而言和一条命没什么区别,在这种人面前,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该怎么护?!一个人冲去汴梁送死吗?!那是他想要的!那就是他的陷阱!师妹、师父,都会被我害死的…”
他喘着粗气,说到这里,又忽然瘫坐了下去,倚着床边,盯着地板喃喃自语:“他们都会被我害死的……你不懂,什么叫步步杀机,什么叫…身不由己。”
上饶站在几步之外,本怒气勃发,但看着眼前这个在婚床边颓丧的年轻皇帝,却又一时沉默。
其实在上饶公主眼中,李星云在整个江南,还是很威风的,人前人后都是一大批人簇拥着他,那些不良人对他更是忠心耿耿的模样,前阵子因为巡查江防,据说还杀了一批人,在父王面前气势凌人的徐相,在他跟前也是老老实实,恭敬有加,之前带着侍女去偷窥李星云,他在所有人面前也一副很有气度的样子,哪里有这种颓废模样?
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可怜,也更身不由己。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王。
上饶沉默了片刻,方才那尖锐的斥责声调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同病相怜的语气:“身不由己…哼,谁又不是呢?”
她轻哼一声,目光扫过这奢华的新房,却没了之前的娇蛮。
“你以为…只有你被推着走吗?我父王…他早就被徐相架空了,人前人后,连一句话都不能随便说。我这个公主,也不过是他们用来联姻、巩固权力的棋子罢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但很快被一种倔强取代。
她向前走了一步,蹲下身,目光平视着颓丧的李星云,不再是恼羞成怒的斥责,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
“喂,窝囊废皇帝。光知道在这里灌酒、喊冤、害怕有什么用?这里是吴国!是我的地盘!虽然…虽然父王病了,徐相势大,但我上饶公主的名号还在,吴国宗室的血脉还在!”她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她的骄傲和某种决心,“与其在这里等死,或者被他们像提线木偶一样摆布到死…不如…不如我们试试?”
她顿了顿,似乎也在为自己的提议感到一丝不确定,但语气却渐渐坚定起来,“试试看,能不能在这吴国的棋盘上,走出我们自己的活路?有了立足之地,有了力量,也许…也许才有机会去做你想做的事,救你想救的人?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她最后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希望得到回应的渴望。
然而,李星云此刻早已被酒精和巨大的情绪波动冲垮了神智。上饶那带着怜悯、提议和一丝期待的话语,在他混沌的意识里,只化作模糊不清的音节,最终被“林轩”那张含泪的面容彻底覆盖。他猛地抬起头,迷蒙的醉眼中,只看到上饶近在咫尺的、带着复杂情绪的脸庞,那红唇开合间,竟诡异地幻化成了陆林轩委屈的模样。
“坐以待毙…我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对不起……林轩……”他含糊地低吼一声,带着浓重的酒气,不再有任何思考,猛地伸出手臂,一把将猝不及防的上饶狠狠拽入怀中。
上饶公主惊骇万分,剧烈挣扎,双手拼命捶打着李星云的胸膛。
然而此刻被酒精和情绪支配的李星云力气大得惊人。挣扎扭打间,凤冠歪斜,珠翠散落。
上饶看着李星云近在咫尺的、布满血丝的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迷醉和绝望的沉沦,听着他口中反复呢喃的“对不起…林轩…”。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不甘、屈辱、怜悯和一丝奇异心软的复杂情绪,令她沉默了,挣扎的力道,不知不觉间,渐渐弱了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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