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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3章 简单的战争,简单的结束


九月正午的阳光,依旧毒辣的很。

    法兰的军营像是一块被熨烫过的红绒布,整齐铺在伊贝河的河滩上。

    数千顶赭红色帐篷沿着在木质围墙与壕沟后排列,巡逻的士兵们则是被烤的两眼发昏。

    在这个天气下,唯有骑兵们才不得不顶着烈日,牵着战马到河边饮水。

    只是他们刚刚走出营门,还没闻到此地特有的鱼腥味与焦烟味,便见到一骑快马奔来。

    “紧急军情,躲避,躲避!”

    骑兵们纷纷让开道路,好奇地追着那身影冲入栅栏之后。

    没用多时,中军营帐就忽然传来消息,命令各千夫长们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到主营帐集合。

    千夫长们从各自的帐篷里走出来,翻身上马,带着亲从骑士赶到。

    掀开帐篷,走入其中,军团长蒙泰尔与顾问喀齐伯爵已然趴在桌前研究着桌面上的地图。

    喀齐伯爵用象牙杖尖敲着河道的位置,眉毛拧成一个大疙瘩:“没事,星火镇还在我们手里,他们吃了五千人就吃了。”

    “盖尔怎么搞的?就是抓五千头猪,也能逃出来几百只吧?”

    在帐篷内,蒙泰尔背着手来回踱步,汗水将他的头发一绺绺地粘在额头上。

    喀齐伯爵慢慢抬起头:“蒙泰尔,你要学会镇定,守住这里,咱们立于不败之地。

    在战争中,要先不败,然后才能取胜,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说的什么道理!”蒙泰尔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盖尔带的是去年刚练的新军!

    甲胄是新的,长矛是新的,连马蹄铁都是三月刚换的,就这么扔了?

    国王问起,我怎么说?说我们看着生力军被吃掉,连动弹都不会动弹。”

    “这……”喀齐伯爵皱起了眉毛,他知道这是蒙泰尔的第一战,更决定了风暴岬第一第二军团未来的预算。

    可他现在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实在是与之前大相径庭。

    不应该啊,这盖尔贸然出击就很诡异了。

    为什么盖尔会如此急躁,非要扳回一城呢?

    喀齐伯爵没想清楚,也来不及想清楚了,因为蒙泰尔直接对着千夫长们开口:“准备一下,我们去迎击敌军。”

    “不行。”原先还在坐着的喀齐伯爵猛地站起,“守住这里,圣联迟早得主动来攻,到时候打不打、怎么打,由我们说了算。”

    “这是我的军团,我说了算,法兰人从不当缩头乌龟!”

    “不,这是殿下的军团,殿下说了算,我们都只是执行者。”

    “是啊,这是殿下的军团,但我是被殿下任命的军团长,所有的命令不该由我下达吗?顾问阁下。”

    蒙泰尔故意在顾问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喀齐伯爵先是一愣,随后像是第一次认识一般,瞧着昨日还恭顺的学生。

    随后,他像是被刺到一般,脖子都红了:“你才多大,你有过作战的经验吗?你和圣联交过手吗?”

    “圣联只是一个新兴的国家,他们的军队建立都不到十年!”

    “十年足够建立起一支强大的陆军,我见过,我知道他们的厉害。”

    “是啊,你当然知道。”蒙泰尔忽然讥笑起来,“我和圣联从未交过手,可总好过你这个败军之将!”

    帐内的空气像被夯过的泥土,在这个瞬间忽然密不透风。

    千夫长们的低语声越来越轻,最后只剩烛芯爆开的“噼啪”声。

    “你说什么?”喀齐伯爵举起手杖直指蒙泰尔胸口,“我当年清剿南部郡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法兰人虽死犹要冲锋!”蒙泰尔此时撕破脸皮,也顾不得许多了,“你败了一次,就把圣联捧的多高一样,不就是为了掩盖你的失败?

    让你当顾问,是为了让你给我有效的军事意见,不是让你当缩头乌龟,不是阻止别人胜利。”

    “你!”喀齐伯爵气的都晕了头,话都要讲不明白了,“你这么打仗,你必败,圣联难道是什么农夫起义军吗?

    我讲了多少回了,分兵是大忌!”

    “比农夫起义军强不了多少,他们和莱亚军队打仗时多惨烈?

    我们进攻风车地时,有遇到类似的仗吗?这还不能说明谁比谁强吗?”

    蒙泰尔本该在最开始,就参与风车地之战,搭上军功晋升的快车道。

    结果莫名奇妙就搭上了一个新军改革的任务,没能上战场。

    虽然凭借这个任务,成功当上了军团长,可没有军功履历谁服他啊?

    如今这开门第一战,他就必须打胜仗,尤其还是他给盖尔下的出击的命令。

    最重要的是,圣联建立才几年啊,靠着千河谷优秀的匹配机制,打的都是一些下三滥军队。

    要说精英军团有吗?蒙泰尔知道肯定有,但近卫军不是在春泉堡吗?

    王国密探都说了,这批与他们交战的士兵是匆忙组建。

    原先人员都不满,听说要打仗了,才急匆匆从民间征召的士兵,连骑兵骑的都是驴和骡子。

    这可是王国密探传递的消息,做不得假。

    这种军队的质量可想而知,这要是打不过,蒙泰尔改姓加拉尔!

    “好啊,你个白眼狼啊,你……”喀齐伯爵军队出身,气一上头,自然不管不顾,掏出手杖就要打。

    千夫长们慌忙上前,四人架住喀齐,三人拉住蒙泰尔。

    一名千夫长被挤在中间,头盔都歪了:“两位阁下!息怒!再吵下去,外面的士兵们该听到了。”

    蒙泰尔喘着粗气,挣脱千夫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了眼帐篷外,时间已经不早了,虽然只是中午,可大军开拔总要时间。

    帐篷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蒙泰尔与喀齐伯爵稍微平缓一些的呼吸声。

    沉默仿佛一根针,扎的帐篷内的众人坐立难安。

    不过在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蒙泰尔忽然甩开千夫长的手,来到喀齐伯爵面前。

    就当千夫长们随时准备上前拦截时,出人意料的,蒙泰尔声音陡然放低:“老伯爵说得是,是我急糊涂了。”

    喀齐伯爵的眉毛挑了挑,显然没料到他会服软。

    “年轻人不气盛,那能叫年轻人吗?”给了台阶,喀齐伯爵自然顺着下来,“战场上,恩恩怨怨口角之争,还是要让位胜利的。”

    “伯爵说的对,那要不这样,晚饭前,我们召集各千夫长百夫长,一起商议到底是留守还是出兵,如何?”

    虽然这不是喀齐伯爵想要的结果,但他有信心说服那些士兵。

    相比于初出茅庐的蒙泰尔,喀齐伯爵的名声与军中威望可高多了。

    “既然蒙泰尔大人想通了,”喀齐伯爵缓缓坐下,“我没意见。”

    旁观的男仆忽然着急地眨了眨眼,却见蒙泰尔向他递了一个凶狠的眼神。

    男仆马上不再躁动,他知道自家领主的性子。

    告别了中军营帐,喀齐伯爵来到了一间专门分配给他的院子。

    士兵们赶走了院子原先的主人,让喀齐伯爵住了进去。

    相比于帐篷的环境,这木质的房间都算是更加凉爽清洁了。

    按照习惯,喀齐伯爵是要午睡的,可是他躺在床上,却是横竖睡不着。

    窗台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烫,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从床帏漏下的光柱里翻滚。

    他躺在这张哥特式四柱床上,手背上的皱纹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睡意像潮水般漫上来时,他脑子里还在转着蒙泰尔那句“法兰军队不当缩头乌龟”。

    还记得第一次风车地之战,他比蒙泰尔更急躁,还能拎着战斧冲在最前面。

    现在呢,却只会抱着地图与账册算来算去。

    蒙泰尔虽然急躁,可那句“虽死犹要冲锋”,倒是有他年轻时的影子。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咂咂嘴,翻了个身,木床发出“吱呀”的呻吟。

    或许真该放低姿态,和蒙泰尔道歉。

    他自觉地位高,不把蒙泰尔放在眼里,现在看来还是太自傲了。

    蒙泰尔才是真正的军团长,两人最好还是要意见统一,千万不能两头指挥啊……

    “哼齁哼齁……”均匀的鼾声逐渐响起。

    这一觉睡得不沉,喀齐伯爵醒来时帐外的太阳已经西斜,把帐篷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坐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膝盖,唤来随从:“去,请蒙泰尔阁下过来,就说我有话跟他说。”

    随从应声而去,没片刻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阁下,蒙泰尔军团长的卫兵说军中正在演武,怕流矢误伤您,让您先等等。”

    “演武?”喀齐伯爵皱起眉。

    法兰军的演武向来在清晨,哪有午后射箭斗剑的?

    况且这都到战场上了,演什么武啊?

    他披上外套,便往门外走,刚到门口就被两个卫兵伸手拦住。

    那是蒙泰尔的亲卫,胸甲上的鸢尾花徽章擦得锃亮。

    “你们要干什么?”

    “老伯爵,蒙泰尔阁下说您年纪大了,演武场乱,您还是回屋子里歇着吧。”卫兵的声音很恭敬,手却按在剑柄上。

    一股不详的预感升上心头,喀齐伯爵顾不得其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忽然蹲下身,把耳朵贴在滚烫的沙地上。

    起初只有风刮过成堆帐篷布的哗啦啦声响,接着,一阵细微的震动顺着地面传来,像远处有闷雷在滚。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是马蹄声,成百上千匹战马在奔跑,铁蹄踏在石子上的脆响,连地面的沙子都在微微发颤。

    “狗东西!”他猛地爬起来,腰间的手杖被带得直抖,“你们出兵了对不对?蒙泰尔那小子带兵去救左路军了!”

    卫兵们垂下眼帘,谁也不答话,只是往前半步,挡住了他的路。

    “让开!”喀齐伯爵挥起手杖就往卫兵肩上砸,“那是去送死!不能分兵,不能分兵啊!”

    手杖打在卫兵的铁甲上,发出空洞的“当当”声。

    而卫兵们则是俨然不动,任由喀齐伯爵敲打他们,却还是不动声色。

    “老伯爵!”

    一声温和的呼唤声,让喀齐伯爵挥动手杖的动作一停。

    喀齐扭头,却见随军牧师长巴尔高正缓缓走来。

    “巴尔高,现在还来得及,快去劝蒙泰尔回来,这不是开玩笑的。”

    牧师长的黑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他拿着屮字架胸口画了一个屮字:“先请您停止殴打这些卫兵吧,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

    喀齐的手杖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喘着粗气,丢掉了几乎这段的手杖,忽然间整个人有些发晕。

    巴尔高上前一步:“您先坐下说,卫兵拦着您,是怕您冲动。

    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您就不能冷静下来,理智地谈一谈?”

    喀齐冷笑,唾沫星子溅在巴尔高的黑袍上:“理智?你叫我怎么理智?

    你瞧好吧,以我对圣联的了解,蒙泰尔一出兵,过不了多久,圣联的军队就要打到星火镇了。

    就像当初圣联的魔女让娜的连破七军一样,你我都要沦为阶下囚了。”

    “那是当年。”听了这近乎诅咒的话,巴尔高并不高兴,声音却依旧平稳,“不一定吧,那些临时征召的士兵,未必有当初的救世军精锐。

    况且他们那时还有魔女带领,而我们也不是那些松松垮垮的地方领主军队,他们也能叫军队?”

    喀齐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半天才咬牙切齿地开口:“你们太傲慢了。”

    巴尔高微微晃了晃脑袋,屮字架指向远方:“喀齐阁下我们认识很久了,但在这件事上,我认为傲慢的是你。”

    “傲慢,你说我傲慢?”喀齐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一般,甚至都气笑了。

    巴尔高唱了一声圣名:“是啊,连交手都还没有交手,您怎么就知道不能赢呢?

    圣联是强,可我们法兰的铁匠铺更多更精良,三个月能造出比他们多一倍的圣铳。

    如今看似是圣联强兵帝国第一,可他们只是凭借武器之利。

    我们差的只是时间而已,这并不代表法兰的军队就一定比圣联弱。

    正如我们在宫廷会议上提到的,要神本为体,圣道为用,方为大道……

    再说了,我听说盖尔阁下还布置了一千人在石垒高地。

    圣联军队再强大难道一天内能先击垮盖尔军队再攻下石垒?

    所以说,这不是傲慢,是底气。”

    见巴尔高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喀齐张了张嘴,连辩解的欲望都没有了。

    风忽然变了向,喀齐听到了远处的声响。

    马蹄声淡了,歌声也稀了,只剩下隐约的呐喊。

    星火镇的主力千人队都已然离开营地,向着北边支援,此刻他们已经走远了。

    来不及了。

    喀齐伯爵踉跄着走到门边,扶住门框的手在发抖。

    他忽然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明明他已经看到了,明明他做出了无数行动去制止,为什么还是逃脱不了失败的厄运?

    难不成是圣父偏要他如此吗?这就是圣父给他安排地命运?

    无尽的悲伤、恐惧、迷茫围绕着喀齐,几要使他落下泪来。

    身体颤抖了一会儿,喀齐伯爵忽然直直向后倒去,几个仆从连忙扑出扶住。

    就连巴尔高都急忙凑了上来:“伯爵阁下,您这是?”

    “巴尔高,我们打个赌,我猜圣联的军队会比凯旋的蒙泰尔更早到达,就赌一个银币。”

    当天夜里,忽然就来了凉爽温热的秋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芭蕉叶上。

    喀齐伯爵发了低烧,吃了药,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时不时发出呓语。

    在梦中,他好像听到了闷雷般的响声,巴尔高惊慌的喊叫声,无数留守士兵惊讶的怒吼声,以及接连不断的脚步声与马蹄声。

    到了次日中午,在神甫神术照料下,终于退了烧的喀齐伯爵醒来。

    在随从的掺扶下,他走出了房门。

    而门外,正在签署命令物资交接命令的莫尔蒙抬起头,先是惊讶随后展开了笑容。

    “好久不见啊,喀齐先生。”

    喀齐则是一夜间苍老了十岁:“没想到,连这种仗都叫我败在了你们手上。”

    “别怎么说啊,咱们可是老朋友了。”莫尔蒙嬉笑着走近,“圣联军优待俘虏,放心,我不会体罚你们的。”

    喀齐没有撑拐杖,只是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战俘营。

    见到颓丧地顿在路边的巴尔高,喀齐上前踢了一脚他的屁股:“喂,你欠我1第纳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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