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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赤眉


“人实在太多了。”

夕阳之下,顾怀和杨震并肩看着庄外那登记了一日,却丝毫不见减少的流民。

杨震眉头紧锁,说道:“会来这么多人,是因为官府在江陵城门口贴了告示,说咱们招募流民垦荒,还管饭,官府这是把城外的流民都甩给我们了。”

“不难猜出陈识的算盘,”顾怀轻轻点头,“江陵城已经很久都没放流民进城了,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如今有我主动招纳流民,他肯定会把这些人都塞过来。”

“给我团练权,给我屯垦权,看着是大方,实际上也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大本事,要是连这些流民都吃不下,或许在他看来我就没资格当他的‘学生’了。”

杨震沉声道:“我之前就想和你说了,咱们庄子,吃不下这么多人。”

“你觉得这就已经够多了么?”顾怀问。

“这还不够多?”

“事实上今天来的这些还只是离城门比较近,所以得到消息比较早的,明天,后天...世道已经乱很久了,江陵城外的流民具体有多少是一个你我都没办法想象的数字,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同情心泛滥或者膨胀到觉得来多少人庄子都吃得下,实际上在拿到第一笔盐利分红之前,能养两三百人就是这个庄子的极限了。”

杨震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

“其实在开始登记流民之前,我和福伯李易一起算了算账,咱们从刘全尸体上搜出来的银子,确实不少,有一千多两,在之前看来已经堪称巨款了,但要维持一个庄子,还是杯水车薪。”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册,扔给杨震:“你看看这个。”

杨震翻开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

“粮食只够吃九天了?”

“这还是按每天两顿稀的算,”顾怀叹了口气,“毕竟事情一件接一件,中间根本没有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这些粮食还是之前我第一次进城见陈识的时候买回来的。”

“那怎么办?继续买粮么?”

“江陵的粮价已经很高了,把庄子里所有的钱都砸下去,也顶多在几百人的情况下撑两个月,这还不算盐、油、布匹、修缮庄子的木料石料...以及组建团练,要发给他们的饷银,”顾怀摇头道,“而且什么是乱世?乱世就是今天还能用钱买粮,明天说不定就拿着钱都找不到人了,要想养活几百乃至上千张嘴,终究还是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庄子里的银子,还是用来买其他的东西比较好。”

杨震沉默下来,彷佛能感受到身旁书生肩膀上那无形的重压。

他劝道:“你太急了,***县尉死后,其实可以走得慢一点。”

“不急不行啊...慢下来享受生活之类的还是等我们有了自保之力再说吧,”顾怀说道,“杨兄,现在已经不是你我还有福伯三个人握着一把盐想要吃顿饱饭了,李易和他的弟弟,赤着上身扛石头的老何还有工程队,在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孙老汉他们,甚至于那些洗衣刷碗的妇孺--他们都站在我们身后,想和我们一起活下去。”

他转过身,指着庄园后方那大片大片的荒地,以及正在热火朝天搭建的筒车与盐池。

“现在庄子外的这些流民,是一张张吃饭的嘴没错,但也是最廉价的劳动力,我们现在缺的不是钱和粮食,是时间,是把这些缺口变成产能的时间。”

顾怀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不同于之前挑动江陵火并时的孤注一掷,而是野心和笃定的眼神。

“我要用这些人和仅剩的粮食,赌一把大的。”

“怎么赌?”

“以盐换粮,”顾怀沉声道,“不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江陵,放到陈识身上...陈识一定会用粮食这一点来拴住我们,如今筒车已经有了架子,滩晒法的盐池这几天就能完工,这几百流民,把他们分成三班倒,日夜不停地干,只要能在那批粮食吃完之前,产出第一批大规模的精盐...”

“除了交付给官府的那一批,我们拿着其他的,绕过江陵,直接去荆州,去襄阳!去找那些大粮商!”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粮食问题!到时候,不仅仅是这几百人,就算是几千人,我也养得起!”

......

夜色降临。

庄园的主屋里,和之前被县尉阴影覆盖一样,关乎生存的会议正在进行。

油灯昏黄,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怀坐在首位,手里拿着一支笔,在铺开的草纸上画着什么。

“现在的管理太乱了,”顾怀头也不抬地说道,“这是个必须解决的问题,我们之前的方式,根本不叫管理,工程就该老何管,巡逻队的事杨震说了算,李易只负责统计和记账,最后都汇总到福伯这里,如果福伯也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要我点头--这样根本管不过来。”

“少爷,老奴...老奴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福伯坐在一旁,满脸愧色。

“不怪你,”顾怀在纸上画了一个圈,“所以,我们要改制。”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真正的管理是什么?人口统计要做,生产统计要做,经济统计要做,每个人每天的劳动量和工作进度,雪花盐的销存和产量提高规划,庄子里每一分钱的流入和流出...等等,细致入微才能叫做管理,像之前那样派人去仓库里看一眼还剩多少粮食,放粥时问一下各队今天都干了多少货,根本算不上内政管理!”

顾怀的目光落到李易身上:“今天一整天我让你登记了所有流民的信息,还教你怎么画表格,你觉得那些表格怎么样?”

李易心悦诚服:“确实用起来很方便--学生还是第一次知道可以用这么简单的办法搞明白庄子里有多少人,来自哪儿,有什么特长,安排的时候可以直接按照表格上的记录来,而不用派人问会手艺的人在哪儿...”

“但如果有朝一日庄子里有了一千人,五千人,甚至一万人呢?难道我和你还是像今天一样去庄子门口坐着,亲手统计么?甚至于有一天如果庄子的范围比江陵城还大,我们还要挨个去敲门问家庭情况么?”顾怀问道。

李易:“...”

“这就是我要说的,建立一个‘管理团队’,”顾怀说,“而不是仅仅只有我和福伯,还有杨震、李易、老何、孙老汉这几个人,你们要学会培养有能力、信得过的人,并且在庄子逐步扩大的过程中,同步扩大管理团队,这样才能让整个庄子的管理不显得混乱。”

“可是,公子,”李易想了想,又皱起眉,“可庄子里都是流民,基本都不识字,那又怎么...”

“这就涉及到下一步的计划了,”顾怀轻轻笑了笑,“让他们识字。”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结舌。

“当然,所谓的识字不是搞普及教育,这不现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里没人会有这种学习的心思,我只是让你们各自挑选一些人,然后将手里的事务分出去,同时办一个最基础的培训班,每天夜晚的时候给他们上上课,在完成基础识字和会算数的同时,将我们的理念给传递下去。”

“公子,我们有什么理念?”李易更迷茫了。

“这个...暂时还没想好,”顾怀摸了摸下巴,“但终究是能想出来的,如果我没有想错,或许这种理念才是以后让我们和那些压榨流民的地主豪强们产生区别的东西。”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沉默地思考顾怀说的那些东西,然后承认--除了一小部分能明白之外,其他的都听不懂。

顾怀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倒也没怎么失望,眼前这些人基本就是自己在这个乱世的基本班底了,自己培养他们,他们再去培养下一批人,这样可以产生一个良好的循环--但万事都是急不得的,今晚也只是提及一下让他们做个心理准备而已。

“杨兄,”顾怀看向一直处于沉默的杨震,“你在流民里挑一百个最壮的、见过血的,或者像李大柱那样有股子狠劲的,组建‘护庄队’,区别于团练的是,他们必须有家眷生活在庄子里,平日里除了训练,别的活不用干。但有一条,吃得最好,规矩最严,谁敢闹事,直接动刀,不用请示我。”

杨震点了点头:“没问题。”

“老何,”顾怀敲了下桌子,让哑巴铁匠抬起头,“工程队扩充到两百人,盐池、围墙、还有流民的窝棚,都归你管,之前有个叫王二的汉子不是立过功么?人也实诚,你提拔他当个小队长,让他带带新人。”

“还有,现在的庄子太小,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人了,庄子必须扩建,规划出一片新的居住区来。”

哑巴铁匠用力拍了拍胸脯。

“福伯,你还是带剩下的妇女和老人,组建后勤队,做饭、洗衣、照看孩子,还有,一定要把卫生搞好,挖旱厕,喝开水,谁要是敢随地大小便,直接扣三天的饭。”

“最后,李易。”

顾怀看向那个正奋笔疾书的年轻书生。

“你最辛苦,你要负责把这五百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今天肯定有人没说实话,谁会木工,谁会算账,谁以前当过兵,把这些人都筛出来,别让他们混在苦力堆里浪费了。”

“另外...”顾怀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一些,“你要在流民里安插几只‘眼睛’。”

“眼睛?”

“对,我要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在想什么,有没有人在煽动闹事,有没有什么探子混进来,”顾怀的眼神在灯火下显得有些阴沉,“人心隔肚皮,我不信他们会永远感恩戴德,只有清楚地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我才睡得着。”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每个人都从顾怀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种感觉。

他身上那种冷漠甚至冷酷的理性味道,越来越重了。

“少爷...”福伯忍不住开口,“你该休息休息了,自从咱们惹上那刘全,这些天你一直没睡好过,好不容易熬过来了,眼下又...”

顾怀放下笔,看着纸上那张密密麻麻的庄园规划图。

“没事,”他说,“我已经越来越习惯了。”

......

此时此刻,距离江陵城五十里外的一处密林深处。

一堆篝火烧得正旺,映照出几张凶神恶煞的脸庞。

这些人并没有穿正规的甲胄,而是披着杂乱的皮甲,头上裹着醒目的红巾,眉毛被特意涂成了赤红色--如果有遭遇过义军的人在这儿,那么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赤眉军的标志。

他们围坐在火堆旁烤着火,没干透的木柴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直娘贼!这鸟饼子硬得跟石头一样,崩了老子的大牙!”

一个黑塔般的壮汉,狠狠地将手中的干粮摔在桌上。

他生得豹头环眼,满脸横肉,皮肤黑得像炭,两只如蒲扇般的大手边,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板斧。

“铁牛,消停点。”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他手里端着一碗浑浊的凉水,慢条斯理地喝着,眼神却透着股阴鸷。

“军师,俺就是气不过!”被唤作铁牛的黑厮瞪着眼睛,“咱们大帅那是何等人物?那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如今却被这点鸟盐难住了!营里的兄弟们,一个个手软脚软,身上长白毛,连刀都提不动了!看着就让人心焦!”

“那刘全也是个混账东西!上次就敢坐地起价,一担盐敢要咱们五十两银子!这次咱们带了钱来,他要是再敢推三阻四,俺铁牛一斧子劈了他的鸟头,直接抢了便是!何必这么费劲?”

“你懂什么?”

被称为军师的中年人放下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抢?你能抢多少?江陵城高池深,上次就没打下来,咱们这次只是来谈生意的,带的人不多,硬碰硬那是找死。”

“而且,刘全手里毕竟握着江陵的私盐,杀了他容易,可再想找这么个能稳定供货的人,就难了。”

“朝廷平叛的军队多起来了,咱们现在还打不了江陵,大帅派咱们来,是为了把这条线稳住,把那批急需的盐运回去,不是让你来杀人放火的。”

铁牛哼哧了两声,虽然一脸的不服气,但似乎对这个军师颇为忌惮,嘟囔道:“那你说咋办?这都快走到城门了,也不见那鸟刘全来见咱们一面!”

“急什么,”军师从怀里摸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这是刘全给的信物,按照约定,咱们今日便可进城。”

他看了一眼江陵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之前在路上,你们也听说了,那刘全最近在江陵城里搞出了个什么‘雪花盐’?说是白得像雪,还没有一点苦味?”

“若真有这等好东西,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多吐出来一点。”

“雪花盐?”铁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冒出凶光,“听着就是好东西!等见了那鸟人,俺倒要尝尝,是不是真的跟雪一样!若是骗俺,俺就把他的心挖出来下酒!”

军师没有理会他的狠话,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行了,都歇吧,明日一早,咱们就进江陵城。”

“进城之后,都给我收敛点,咱们是‘客商’,不是土匪,要是坏了大帅的事,小心你们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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