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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灵山脚下的狮驼岭


开封县衙内。

    刘从德笑呵呵的坐在一旁。

    宋煊倒是有些奇怪。

    他怎么今日得空来了?

    “方才在堂下见宋状元断案,当真是让我颇为钦佩。”

    “不愧是青天大老爷,以后东京城百姓怕不是要称一句宋青天当面了。”

    “刘知州如此言语,倒是让我汗颜。”

    宋煊喝着凉茶:

    “什么青天不青天的,若是刘知州犯了事落在我的辖区内,那我也会依律处置。”

    “哈哈哈,我知道,知道的。”

    刘从德倒是没有生气。

    因为宋煊对他已经掀开过屋顶了。

    故而刘从德目前已然能够轻松接受,宋煊他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郭皇后、尚美人之类的,他通通都不给面子。

    就算宋煊不给自己面子,就算将来自己真的落在了他手里。

    还有大娘娘能为自己兜底呢。

    所以刘从德一点都不慌,只要宋煊不邦邦邦当场给他三拳,那都不叫事。

    “其实我是有事前来相求。”

    “你,求我?”

    宋煊放下手中的茶杯:“今日太阳也未曾从西方升起啊。”

    “哈哈哈。”刘从德尴尬的大笑几声:

    “宋状元过于会开玩笑了,主要是我小舅子觉得宋状元乃是世上少有的聪明人,我是极为赞同的。”

    “吹捧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宋煊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可以听的出来刘知州不擅长夸人,有些张不开嘴,平日里都是被旁人拍马屁吧。”

    “哈哈哈。”

    刘从德指着宋煊再次大笑起来:

    “宋状元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鄙人当真是不善于夸人。”

    刘从德可谓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大多都是得益于他爹刘美的教育。

    可刘美一个银匠,依靠着前妻陡然而富后,靠过来巴结他的人全都是笑脸。

    前吴越王的子嗣都主动与他结亲,更不用说其余人了。

    地位上的差距,以至于刘美膨胀起来后,他能教导出什么好儿子来?

    宋煊也能听出来刘从德说出这句话,脸上的得意之色。

    刘从德脸上带着笑,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美甲。

    毕竟富贵人家可都是要留长指甲的,如此才能与劳苦大众区分开。

    他什么活都不用干,甚至连擦屁股都会有专人侍奉。

    宋煊不理解宋代男人簪花的习俗,同样也不理解他们十个手指头都会留长指甲的习惯。

    得益于清宫戏的影响,宋煊看见留长指甲的,就觉得是老巫婆的形象。

    王羽风看见宋煊眼里流露出厌恶之色,他瞥了一眼孤芳自赏的姐夫,连忙悄悄拉了下刘从德的衣袖:

    “姐夫,说正事啊!”

    “啊,对对对,宋状元夸了我一下,以至于过于欢喜了。”

    刘从德自己给自己找补了一句,随即十分大方的道:

    “我不会白请宋状元帮忙的,据我了解樊楼至今还没有缴纳欠税,宋状元帮我出个主意,我押着他们前来缴纳欠款,如何?”

    “不如何。”

    宋煊开口道:

    “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他们敢不来缴纳欠款,本官就查封了樊楼。”

    刘从德一下就懵了。

    樊楼那是说查封就查封的?

    但是宋煊说出来了,刘从德能感觉的出来,宋煊根本就不像是在说笑,他真的能干出来的。

    “宋状元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那樊楼我也有股份,我一会就去说,让他们明日把钱全都拉来,如数缴纳。”

    刘从德也不想闹的太大,毕竟樊楼是日进斗金。

    若是被查封几日,损失可就比欠款要多上许多了。

    更重要的是面子上过不去,一旦樊楼的面子被打破了,那也就没有那么令人向往的神话了。

    “这事主要是我考虑不周了。”

    刘从德一个劲的给宋煊说好话。

    倒是王羽风说了请宋状元帮忙,今后欠宋状元一个人情,将来必定会报答之类的话。

    宋煊这才顺着王羽风的话应下来:

    “有什么事说来听听,能帮的上忙,我就帮,帮不上也就帮不上了。”

    “哎哎哎。”

    刘从德冲着小舅子投去感激不尽的眼神,随即开口道:

    “宋状元,如今朝廷之内,吵的厉害,想要我退钱。”

    “退什么钱?”

    刘从德嘿嘿一笑:

    “便是黄河工程的款项钱,我可是都把钱花在刀刃上了,其实朝廷拨钱拨的不够,我只能想办法了。”

    听着如此无耻的言论,宋煊都想啐他一口。

    王羽风也是把脑袋扭过去,他当真是有点看不起自家姐夫的作风。

    他是不考虑以后啊!

    怪不得这些暴发户势力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长久的心思。

    觉得自己运气好一次,就能好第二次,甚至是永远都好下去。

    “刘知州的意思是,你钱想要,名声也想要?”

    “哎,唉啀!”

    刘从德激动的不能自己:

    “宋状元当真是聪慧之人,一下子就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王羽风咳嗽了一声,又努力的拍了拍姐夫的大腿:

    “哎呀,别整别整。”

    刘从德瞥了咳嗽的小舅子一眼:“身体不适先去外面呆着,别把我传上。”

    于是王羽风只能站起来,尴尬的冲着宋煊笑了笑,非常快速的离开这个座位,去外面享受日光浴去了。

    宋煊倒是觉得刘从德的小舅子还是有点见识的。

    如此不要碧莲的话,也就是像刘从德这般无法无天的外戚能说的出来。

    “宋状元,能否解决?”

    “能解决。”

    听着宋煊的话,刘从德大喜:“请宋状元教我。”

    宋煊挥挥手示意他靠前。

    刘从德把耳朵凑过来就听到两个字。

    然后吓得他直接从椅子上出溜下去,再也上不来了。

    刘从德惊骇的瞧着宋煊,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宋煊就跟没事人似的,慢悠悠的喝着凉茶。

    缓了许久,刘从德才敢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擦了擦自己头上浸出来的热汗。

    “宋状元,莫要开玩笑了。”

    “难道不是你先来开玩笑的?”

    “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哪敢有这种想法。”

    刘从德随即反应过来:“多谢宋状元提醒。”

    宋煊瞥了他一眼:

    “鱼和熊掌想要兼得之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刘知州莫要贪心啊。”

    “是是是。”

    刘从德第一次发现了宋煊的可怕之处。

    他为了了解宋煊,前些日子回去特意看了宋煊写的西游记、三国演义等等。

    如今想来,他可真像是毒士贾诩啊!

    刘从德险些被宋煊的话给吓死。

    直到此时浑身依旧是往外冒着热汗。

    他抓起一旁的蒲扇快速的扇着,嘴里止不住的道:

    “是我贪心了,是我贪心了。”

    “所以,名与利你想保住哪一样?”

    听着宋煊的提问,刘从德十分艰难的道:

    “还是利吧,反正我的名声也不太好。”

    宋煊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

    “还望宋状元说个靠谱的主意,莫要吓唬我了。”

    刘从德依旧是擦汗。

    他当真是被宋煊的话给吓坏了。

    他在东京城那也是听过大娘娘有武则天之心的传言。

    一旦称帝,若是把自己这个当侄儿的推上去。

    刘从德都不敢想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他可是打听过武则天侄子的下场,没有一个好下场。

    李唐王朝最终还是李唐王朝,根本就落不到外姓人手上。

    更何况自己与大娘娘之间当真是没有血缘关系。

    刘从德觉得自己名声如此混蛋,也挺好的。

    至少没有诛九族的风险。

    宋煊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刘知州,你这样吧,既然不想要交钱,就说自己想要将功补过,把黄河工程继续揽在自己身上。”

    “这,能行吗?”

    刘从德觉得自己把黄河工程修成了一滩屎,现在还要在屎上修屎。

    “你就先这么说呗。”

    宋煊笑呵呵的道:

    “要不然大娘娘那里总是为你搪塞,你让大娘娘难做,拖能拖多久,宰相以及御史们会放过你吗?”

    “若是此事不在水淹东京城之前解决,一旦大水漫灌,你刘从德怕是要被祭了龙王的。”

    “啊,这么严重!”

    刘从德是把宋煊的话给听了进去。

    毕竟大娘娘她真的能为自己搪塞多久?

    上一次说想尽办法不要让宋煊上奏,便是为了自己开脱。

    若是事上加事,怕是真的顶不住了。

    “寻常人脑袋早就掉了。”

    宋煊瞧着刘从德,十分认真的询问:

    “难道你觉得这种事是小事吗?”

    “黄河发水,要损失多少良田,死亡多少百姓?”

    “朝廷要少收多少赋税?”

    “你如此不在乎,难道那些因为黄河泛滥淹死的百姓,就不怕夜里来缠着你吗?”

    “不能吧!”

    “冤有头,债有主啊。”

    刘从德是认同这句话的,因为刘娥喜佛,所以刘美也是供奉佛家塑像,连带着影响了刘从德。

    宋煊开口问道:

    “你难道没听说过孙大圣都得被地府给勾了魂魄去?”

    “听,听说过。”

    刘从德刚止住的热汗,再次流了出来。

    对于这一点,他以前未曾接触过,也不曾想到过。

    宋煊很快就接收到了这一信息。

    原来你这个小伙子还是个鬼神论者啊!

    那就好办多了。

    “刘知州,你觉得为什么不能来找你?”

    “我觉得。”

    “你觉得不重要,听我给你说。”

    “行。”刘从德咽了咽口水:“你说。”

    “黄河工程是不是你主持修缮的?”

    “是。”

    “这贪污的钱是不是你拿回家去了?”

    “对。”

    “黄河工程因为缺钱,所以在你的命令下,修建的特别懒,是也不是?”

    “是。”

    “黄河一旦发水,是不是会淹死大批无辜百姓?”

    “对。”

    “这些无辜之人死了之后,到了阎王殿,会不会告你的状?”

    “会吧。”

    刘从德擦着额头上流出来的热汗,越发的惊恐。

    “好。”宋煊拍了下桌子,吓得刘从德一激灵:

    “若是有被淹死的的鬼逃脱了地府的勾连,会不会前来找你报复?”

    “会。”

    刘从德两股战战,急于逃走,但是他发现自己腿都软了。

    宋煊瞧着刘从德这幅模样:

    “若是恶鬼索命的事不常见,那东京城的寺庙为何香火鼎盛?”

    “先帝修建的玉清宫,如何能够规模如此宏大?”

    “许多事,便是刘知州未曾经历过,所以才会无知者无畏。”

    “啊?”

    刘从德脸上带着恐惧之色,他以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我就是拿了一点钱。”

    “这钱烫手不?”

    “烫手。”

    宋煊止住想要发笑的嘴部肌肉:

    “所以你就把钱退回去,这样你没拿钱,冤有头债有主,便不会来找你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

    刘从德连连应声:“可是方才宋状元还说要我继续干修缮黄河之事。”

    “缘起缘落,你既然结了因,那就要了结这个果。”

    宋煊继续忽悠道:“届时你出工出力了,黄河再泛滥,那些被淹死的鬼,可就找不到你的头上来了。”

    “如此因果循环,方能把事情了结。”

    “啊!”

    刘从德大喜道:

    “原来如此,听宋状元一席话,当真是让我拨云见日,险些着了因果。”

    “我这就回去找大娘娘退钱。”

    “哎。”

    宋煊又喊了他一句:

    “别着急,你等明天给大娘娘一个惊喜,最好在宰相们继续纠缠大娘娘的时候去,如此才能给大娘娘长脸。”

    “啊~,对。”

    刘从德站起身来:“多谢宋状元的提醒,我这就去樊楼一趟,催一催他们。”

    “不送了。”

    宋煊拿过扇子扇风。

    宋煊这番话若是跟那些和尚辩论兴许会不够看。

    但是把刘从德这种人忽悠一顿变傻,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王羽风瞧着自家姐夫兴高采烈的走了,心里极为疑惑。

    宋煊到底给他出了什么名利双收的主意?

    但是他没有跟着,而是想要继续看宋煊断案。

    倒是挺有趣的。

    王羽风走了进来,坐在一旁,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姐夫他脑子不好使,还望宋状元勿要过于诘责。”

    宋煊挥舞着扇子:“无妨,我已然习惯了。”

    王羽丰端起凉茶喝了一口:

    “宋状元,那李甲我见过,倒是一个纨绔子弟,霸占兄长的家产,也算正常。”

    “话是这么说。”

    宋煊悠悠的叹了口气:“但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亲生血脉这种事,如何能随便就断定真假的?”

    “滴骨认亲不成吗?”

    “不成。”

    宋煊摇摇头:“你跟你爹的血,兴许就不相容。”

    “啊?”

    王羽丰大为震惊,因为宋煊的话颠覆了他的认知。

    谁都知道,判断是不是亲生的,滴血认亲是一个极为有效的手段。

    但是他又觉得宋煊不会欺骗自己,所以一时间就愣在原地。

    直到此时郑文焕拿着卷宗过来,交给宋煊审阅。

    宋煊来来回回看了三遍。

    “大官人,陈知县态度大转变,好像是极为愿意配合咱们勘查无忧洞的案子。”

    郑文焕捏着胡须道:“下官私以为,怕是背后有什么算计。”

    “恩。”

    宋煊赞同了郑文焕的话,让他仔细说一说当时的场景。

    待到郑文焕说完后,宋煊依旧翻阅着卷宗:

    “作为宰相的妹夫,受气了自然是要找人诉说的,兴许是受到了吕相爷的点拨。”

    郑文焕颔首,便坐在一旁,也不着急。

    反正班峰还没有把人给拘捕回来。

    宋煊手指停在乳医郑氏的名字上:

    “这个乳医郑氏可还在世?”

    “大官人,她有问题?”

    “不是,我看了几遍卷宗,为什么都没有传唤过这个接生婆,让她来做证人证词。”

    “我知道!”王羽丰连忙开口道:

    “我女儿出生的时候,乳医会写一个出生证明,如此,方能算是她的业绩,县衙人口增长,是会奖赏接生婆子的。”

    因为在古代女子生孩子,尤其是头胎,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

    纵然现在医学发达,也会有些风险的。

    几乎每一个王朝都会把人口增长作为“政绩”来做的,如此才能产出更多的“牛马”,人口越多,为朝廷贡献的赋税就越多。

    汉武帝时,孩子长到三岁就要交税。

    北宋时期倒是没有这么严重,儿童免税,多是长到二十岁才会收丁税。

    但是你家里孩子要是多,就会被划为分高户,导致总税增加。

    等到了北宋中后期,无论男女婴儿都有概率会被溺死,因为剥削越发严重,都养不起了。

    更不用说到了南宋时期财政困难,十五岁就要收半丁税。

    宋煊颔首。

    钱诗诗生孩子的时候,他在现场,但是听到母女平安后,就没多停留。

    毕竟人多眼杂的。

    这个情况他还真不清楚。

    “而去接生记录需要有保人画押才成,否则县衙可不会奖励接生婆。”

    郑文焕又补充了一嘴。

    得益于五代十国战乱,人口锐减。

    故而大宋是鼓励生育的,所以才没有过早的收取丁税。

    不光是接生婆会有奖赏,母亲生的孩子多能养活了,县令也会给县里的母亲奖赏,让她也传授经验。

    “郑主簿,你去把这个乳医郑氏找来,连带着她曾经的接生录。”

    “是。”

    没让宋煊等一会,班峰便急匆匆的过来汇报:

    “大官人,李甲已经带来了。”

    “怎么墨迹这么半天?”

    听着宋煊话里的不悦之意,县尉班峰连忙解释道:

    “回大官人的话,李甲在祥符县有点势力,故而不肯跟咱们走,还差人去叫了祥符县的人来,废了一会功夫,我才把他给押回来的。”

    “他不认我的文书?”

    “不认。”

    宋煊递给班峰一杯凉茶,慢悠悠的道:

    “给我打他十棍子,晾晾他的臭毛病,再敢叫嚣,再打十棍。”

    听着宋煊的话,班峰立即就来了精神。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热气顿时消散了一半,这心里怎么就跟喝了凉茶一样爽快了呢?

    “是。”

    于是班峰急匆匆的去了。

    “又是你这个贱人!”

    李甲刚到堂上,便瞧见坐在一旁歇息的戚氏:

    “这野种分明是外形孽胎,我兄长临终前早就知晓,你为何总是这般疯狂?”

    “况且你已经与他人结亲,如此胡乱诬告,莫不是想要谋夺我李家的家产!”

    “我打死你。”

    李甲混账惯了,听的戚氏抱着自己三岁的儿子大哭。

    “给我拦着他。”

    县尉发话,衙役自是拦着李甲。

    “好啊!胆敢在公堂之上聒噪,分明是没把大官人放在眼里。”

    “哼。”

    李甲瞥了一眼班峰,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乃祥符县人氏,开封县无权管我的事。”

    “好的很,你李甲不认宋大官人的文书在前,如今又敢咆哮公堂。”

    县尉班峰龙行虎步的站在宋煊案台旁,抽出两枚令签:

    “奉大官人的令,重打李甲二十棍。”

    “谁敢打我!”李甲怒吼道:“我乃祥符县人氏,你无权打我。”

    两枚令签落地。

    衙役可不管你这个那个,只要令签落地,那就是打。

    噼里啪啦给李甲打了一顿。

    李甲从不敢置信,到第一下落在屁股上的疼痛感,嘴也不硬了,开始求饶。

    戚氏搂着儿子泪流满面,她也受到过如此待遇。

    “哼。”

    班峰也是有脾气的,瞧着李甲痛哭流涕的模样,觉得这大热天心情爽多了。

    同样此举也是让一帮看客大声叫好。

    哪个看热闹的不会嫌弃事大呢?

    啸风站在人群当中,虽然也很热,但是他发现宋煊身边这些衙役都挺硬的。

    大官人说打他们就打,毫不迟疑。

    不管对方是不是什么地方势力,还是宫里的关系,动起手来毫不手软。

    啸风百思不得其解。

    只不过他在无忧洞的黑暗森林里呆久了,习惯用恫吓以及把柄,而不是钱财开路。

    无论是军队还是民间,只要你钱给够了,大把的人给你卖命。

    宋太宗驴车漂移之前,明明都打出了覆灭北汉的壮举来了,可就是不发赏钱。

    这就坏了五代遗留下来的规矩。

    而且宋军也挺能打的,燕云十六州,山前七州攻克了六州,打到了幽州。

    但是赵光义一直不发赏钱,军队自是不干了。

    如此赵光义驴车漂移后,军头们越过赵廷美,直接要拥立赵德昭。

    毕竟是太祖嫡长子,位置老合适了,让他给兄弟们讨赏钱去。

    赵德昭就真的去干了,然后他就被自杀了。

    赵光义对于继承人这件事十分的忌惮。

    甚至到了后期,都忌惮他自己立的太子,觉得大家都拥护亲儿子,而不拥护自己这个皇帝。

    五代遗风对赵光义的影响极大。

    无论是明军也好,宋军也罢,只要满饷,还是挺能打的。

    谁给钱又快又充足,他们就把你当爷给供着!

    钱财一停,情感归零,军头们属实是走在捞女的前列了。

    五代遗风不仅影响军队,同样在民间也是受到了极大的传播。

    故而像宋煊这样喜欢撒钱的上官,他们干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一个,反倒是经常要凑钱请上官吃饭。

    如此对比之下,他们不给宋煊卖命,给谁卖命啊?

    等到宋煊见到了乳医郑氏,接过她手中的接生录,找到李博。

    天圣二年七月初七,李门戚氏由郑氏接生嫡长子,父亲李博眼见儿落草。

    落草特指婴儿出生时脱离母体,落到产褥草垫上的过程,属于古代接生的专业术语。

    在妇人大全当中记载,儿出,即以草擦拭污垢,剪去脐带。

    再加上草垫廉价容易换,沾到血污后直接焚烧不心疼。

    再加上草属地气,在北宋民间有庇护婴孩魂魄的说法。

    “你是说戚氏生子之时,李博在身边?”

    “不敢欺瞒大官人,确实如此,因为戚氏难产,李公子不顾污秽之事,冲了进来,最终母子平安。”

    乳医郑氏连忙开口道:

    “当时他挺高兴,送了一块玉佩给我。”

    宋煊又拿出卷宗对比,李甲提供了族老证词,此子出生时,其父远行。

    “有意思。”

    宋煊点点头:“你说的是真话?”

    “民妇说的是真话,以前碍于李甲的势力,根本就不敢多言。”

    “他们兄弟俩关系很好,老身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兄长一死,李甲就把孤儿寡母给赶出来了。”

    方才郑氏瞧见李甲都被打的屁股开花了,看样子宋状元是想要为戚氏洗清冤屈的。

    “行。”

    宋煊也没有多问,因为前面审案子的人根本就没有找她来当证人。

    “一会我叫你的时候,你再出来。”

    “是。”

    宋煊顺便去看了看第五件案子的尸体,瞧瞧致死伤口之类的。

    到了大堂上,衙役重新敲击地面。

    宋煊把卷宗以及接生录放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惊堂木:

    “李甲,本官发了传票文书,你胆敢拒绝配合,打你没说的。”

    “另外胆敢咆哮公堂,目无法纪,还要扬言打人,更是没把本官放在眼里。”

    “你可知罪?”

    “知罪,小人知罪。”

    李甲被打怕了,他想使钱都没法子。

    这种事情,最害怕就是异地审案。

    因为他在本地以往的关系网根本用不上。

    “好。”宋煊举起手中的卷宗:

    “本官特意调了祥符县的卷宗,你若是承认了欺辱寡嫂,逼迫她改嫁驱逐家门,吞并兄长的财产之事。”

    “本官可以念在你知错就改的态度上,从轻发落。”

    “大官人,她生的就不是我李家的种,我凭什么要认?”

    “你有什么证据?”

    “我有族老证据,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大哥根本就不在,孩子是她嫁人之后生的。”

    “而且她早就与现在的丈夫勾搭在一起了,这孩子绝不是我大哥的。”

    “大官人容秉,我与夫君向来恩爱,是孩子出生五日后,我丈夫突然就害了急病而去。”

    戚氏连忙开口辩解:

    “现在的丈夫我早就申请了和离,当初是我伤心欲绝哭晕之下,乃是李甲给我签了契书,与那人成亲,我誓死不从。”

    宋煊倒是也不在意,他把接生录递给班峰,让拿到李甲面前瞧瞧。

    李甲瞧着接生录,一下子就懵了。

    这种玩意怎么还能被他给找到呢!

    李甲抬头瞄了一眼宋煊,暂时忘记了自己臀部的疼痛。

    “大官人,我现在认罪,还能算数吗?”

    “算数啊。”

    宋煊示意班峰把东西收回来,他要不认罪,宋煊准备把证人也请出来,现在不必了。

    “你们本来就是亲叔侄,他们孤儿寡母的,还需要你来撑着李家门楣不堕,如何能不给你机会。”

    “大官人,我认罪。”

    “我与我大哥关系自幼良好,绝无加害他之心。”

    李甲立马就改口了:

    “只是我大哥身死,全都是姓戚的那个贱人给克的!”

    李甲怒目而视:

    “要不是我大哥见了她的血光之秽,如何能害了急病一命呜呼?”

    “我气不过,所以才会把扫把星给赶出家门。”

    戚氏闻言只是落泪。

    她当日难产,没有力气了,是自己丈夫不顾一切,进来鼓励自己的。

    未曾想过会出了这种事情,害了他的性命。

    对于这种事情,宋人是相信产煞(凶神)。

    男性闯入会招致疾病或者死亡。

    宋煊明白这就是礼教与迷信所导致的,但大家都认这种常识。

    “可是如此?”

    宋煊看向一旁的戚氏,戚氏点点头:

    “大官人,我自知罪孽深重,早有随我夫君死去的心思。”

    “可是我儿是我夫君的唯一骨血,我若死去,他定然存活不了。”

    “放你的娘臭狗屁。”

    李甲咬牙大怒道:

    “戚氏,你死了,我自然会抚养我大哥的骨血。”

    “你也不想想,若是我真要置你于死地,你有什么本事接二连三的告状,却只是被打了一顿就出来了。”

    “你以为你嫁的那个男人,就真的被你反抗一次,就会放过你了吗?”

    “丧门星!”

    “我恨不得要你给我大哥赔命。”

    “要不是因为你,我大哥怎么会死,全都怪你!”

    李甲骂完之后,登时就感受到屁股上的疼痛,痛的他面目狰狞。

    宋煊未曾想到还有这番内幕,随即开口道:

    “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突然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李甲依旧是生气:

    “全都是被这个贱女人害死的。”

    “戚氏,你说。”

    宋煊转头看向戚氏。

    戚氏对于这一幕记忆犹新。

    当时天气很热,丈夫抱着儿子在房中溜达哄睡,出了一身汗,热的很。

    然后他用井水冲凉。

    没一会丈夫便是突然间的头痛,倒在地上抽搐,全身无力。

    我身子不便,喊他,可是夫君不答应,他就死了。

    宋煊心想这不会是冷热交替给干心梗了吧?

    反正得了普通感冒就能死的环境下,宋煊觉得这种情况死了也正常。

    “李甲,你哥是死于突发疾病,乃是天气太热导致。”

    宋煊主动开口解释道:

    “若是不相信,你可以去问仵作,像你哥这种出了许多汗,体温又高,突然用凉水冲凉,很容易生急病的。”

    “此急乃是着急的急,你可以去问那些经验丰富的仵作。”

    李甲看着宋煊,十分不满意他的解释。

    他宋状元是文曲星下凡不假。

    可这种医学上的事,他懂个屁啊!

    分明就是为那个贱女人开脱。

    丧门星最会伪装了。

    堂下众人也是被宋煊这幅言论所震惊。

    “宋大官人他还懂医术吗?”

    “不应该吧。”

    “可是听起来有理有据的。”

    啸风却是从宋煊话里听出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他如何能对别人的死法做出这种论断来?

    一个是他真的懂医学。

    另外一个便是他见过这类人的死法,所以印象深刻。

    恰巧。

    啸风自己就见识过这种死法,所以那个男人绝不会是死于血光冲运的。

    宋煊瞧出来他的不服气:

    “李甲,你大哥的死因与本案关系不大,但也是起因。”

    “你也不必过于在此地纠结,你若是不服可以去开封府衙申诉。”

    “但是按照大宋律法,本官要判你把属于你大哥的财产还给她们母子两个,且你强行让寡嫂出嫁,罚你在本县做苦役二年,罚铜十斤。”

    李甲抬起头:“大官人,我是在祥符县服役,还是来开封县?”

    “祥符县即可。”

    宋煊让于高把状词写好了:

    “本官给你七日申诉的机会,毕竟此案不是我所在的辖区,是戚氏敲了本县的冤鼓。”

    “你也可以去上级敲鼓,敲祥符县的没有用。”

    宋煊倒是丝毫没有威胁他的意思:“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翻案了。”

    “多谢大官人提醒。”

    李甲呲牙咧嘴的哼了一声,对于害死他大哥的女人十分厌恶。

    戚氏也是泪流满面,虽然今日从小叔子那里听到了真相,但是自己绝不是故意的。

    可怜夫君的儿子也跟着自己吃苦。

    对于这种分家产的事,宋煊也没法子判的太绝对了。

    断案就断的相互妥协。

    待到此案结束后,宋煊瞧了瞧最后一个棘手的案子。

    就是妇人带着儿子状告邻居王澥趁着自己带儿子回娘家之际,杀死家里父子四口人。

    因为他们是酿私酒的。

    北宋政府为了增加收入,对盐、酒等物品实行专卖政策,在各州县都有酒务专管酿酒、卖酒。

    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便是有牌照的能够酿酒,其余店铺只能从他们这里购买。

    这个在大宋处罚十分厉害,有三斤酒曲,就可以判死刑。

    就如同盐铁专卖,可不跟你开玩笑的。

    若是偏远地区,酒供应不足,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是在东京城,经济发达的地区必须要重点打击,要不然朝廷怎么挣钱啊?

    因为酒税真的挣钱,私酿是严重威胁北宋国库的收入。

    桑怿已经带人把王澥给抓来了,并且把他家里也都搜了个遍。

    据桑怿回报,王澥确实是个私自造酒的,把他们一群人都给抓回来了。

    估摸是被邻居发现,所以杀人灭口。

    尤其是连坐制度,若是邻居发现知情不报,是要被杖责六十往上的。

    “把案犯全都带上来。”

    随着威武声响起,王澥及其团伙全都被带上来了。

    “王澥,是你杀死了你邻居齐东辰父子四人?”

    “回大官人的话,不是我杀的他们父子。”

    王澥连忙摇头道:

    “我们是邻居,怎么可能会动手杀他们呢,更何况我还是守法的百姓。”

    “我真没想到他们乃是盗贼,偷了我的祖传宝贝,前去讨要,他们却对我动手。”

    “所以才会发生冲突,他们父子四个人全都死了。”

    “哦。”宋煊伸手指向他身边的小弟:

    “忘了,是你杀的。”

    “大官人明鉴,是王澥让俺们杀人的,这些人是盗贼,偷了他家的祖传宝贝,还想要杀人。”

    “什么祖传宝贝?”

    听着宋煊的询问,王澥抬起头极为骄傲的道:

    “乃是太子太师、秦国公赠予我父道玉佩。”

    “哪位秦国公?”

    宋煊心想,果然这些敢干违法乱纪之事的,全都是有背景的。

    寻常人家,怎么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干这种酿酒的事呢?

    灵山脚下的狮驼岭,那才是写实。

    他们也没搞出来美国酿私酒那种,告诉顾客不要怎么怎么做,就做出葡萄酒之类的提示。

    都是发酵后卖整坛子密封的酒坛子。

    王澥瞧着宋煊极为得意的道:

    “乃是当今开封府尹陈府尹的父亲。”

    “哦?”

    宋煊一听就来了兴趣。

    原来是自己顶头上司的“旧友”。

    正愁找不到弄他的机会呢,案子主动就上门来了。

    “那祖传的玉佩可是找到了?”

    “找到了,就在齐东辰的枕头底下。”

    王澥瞧着宋煊的脸色,他定然不敢惹我。

    宋煊点点头:

    “本官看那父子四人的伤口,全都是一刀致命,他们既然为强盗,如何能被你们杀死?”

    “我也没想到他们是强盗,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王澥直接是死无对证,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对于宋煊的提问,便是一个话都不接。

    “王澥,你说他们是强盗,单凭一块失而复得的玉佩再没有其他证据,可算的偷盗,而不是强盗。”

    宋煊指着他们道:“你们又酿造私酒,乃是杀人灭口,全都要判死刑的。”

    “什么死刑?”

    “我没杀人。”

    王澥瞧着宋煊眉头皱起。

    难道我白说了自己的靠山?

    宋煊浑不在意的道:

    “他们受你指使杀人,你便是主谋,更何况酿造私酒,便是死罪。”

    王澥直接站起来:

    “我要见陈府尹,你不会断案,胡乱断案,我不服!”

    “我要见陈府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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