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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汉阳潜流(四)


“不。”张晚摇头正色道:“我以为,李得舆的话虽然不乏道理。但这也不能成为违背礼法、颠倒黑白,为虎作伥的缘由。更何况王大妃是受先皇帝诰命册封的继妃。典仪齐备,有册有宝,‘礼部’亦记录在案。如果飞奏天朝,提请废母,上国势必遣使来问。当下之际,‘礼部’来使岂不节外生枝?”张晚每说一次“礼部”就加一次重音。

    “那洛西公的意思是?”崔鸣吉神情似有缓和,但仍旧拧着眉头。

    “当然纳其然、斥其不然。”张晚说道:“或许真的就像李得舆说的那样,王上确实对某些事情心存忧虑。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第一大要务就是斩将焚书以安圣心。既然李得舆都能意识到‘唐朝之怒酝于九天,济丽之耻岌岌将至’,王上肯定也拎得清。我们只需把‘孰轻孰重’的道理明白谏告,王上肯定,肯定会欣然采纳。”

    “也就是说。”李时白接言问道:“李判书那边的奥援就不请了?”

    “倒是可以再和他谈谈,”张晚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李得舆非要以重提《贬损节目》为前提,那咱们就自己干。”

    “敦诗兄还想着奥援呢?”崔鸣吉不悦地睨了李时白一眼:“那老贼不从中作梗都是好的了!”

    “应该不会吧。正所谓,人死如灯灭。李判书既然已对灯火发誓,应该不会这么做。”李时白讪笑着看向郑忠信,想要得一句附和,但郑忠信却没有回应他。

    “这种人的誓言怎么能信!”崔鸣吉激动地说道。

    “这李得舆确实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人!”张晚赶忙插话进来,“但在这个事情上,他应该不会犯浑。子谦你可别忘了,当初就是他力主入援中国、恪守藩守职分的。他如今那‘岌岌可危’的处境,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崔鸣吉一怔,气也泄不少。

    张晚继续道:“国家正值多事,朴柳之辈又毫无原则一味迎合君上,帮着他们倒李,无异于与虎谋皮。当然,我也不是说就这么放任李得舆继续横行,但就是要倒他,也得先过了这一劫。在圣心安定之前,那些旧怨故事不妨先放一放。”说着,张晚望向了郑忠信:“可行。你觉得呢?”

    郑忠信瞳孔一缩。“属下全听洛西公的。”

    张晚欣慰一笑,又将视线转移到崔鸣吉的身上。

    崔鸣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轻叹了一声。

    “洛西公。”郑忠信问道:“既然还要谈,那属下还要不要在后天辞朝上疏?”

    张晚想了一下。“还是后天吧,满浦那边需要你。明天,我亲自去和李得舆谈一谈。能谈成,咱们就引他作援,”张晚先是看了看李时白,接着又看了看崔鸣吉。“若是谈不成,咱们就还按原来的计划上疏。”

    郑忠信点点头。“呈文要怎么写?还请洛西公明白示下。”

    “呈文的事情你不必考虑。”张晚说道,“我会找人帮你写,到时候你照抄一份签个名就是。”

    “也好。”郑忠信虽然是正科出身的武举人,也读过《左传》《国语》《史记》之类的书,但到底还是写不出那种引经据典、妙笔生花的文章。张晚就是让他自己写,他也会找个正儿八经的儒生来给自己润润笔。

    “敦诗、子谦。”张晚转过头道:“你们各自的联名疏一定要谨慎措辞,万不可让王上感到冒犯。无论如何,李得舆有一点没有说错。姜弘立和金景瑞是王上执意要用的,对王上来说,他俩就是污点!不能让王上觉得处死姜、金就是在罪己。”张晚的嘴角止不住地抽了两下,不过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喷出一声冷笑。

    “咱们想办法引导王上,让王上觉得处死姜、金就是英明锐断,抹除污点。”李时白说道。

    “这个度怕是不好把握”张晚颇为悲哀地叹出一口气。

    ————————

    笃笃笃。

    张家的大门刚刚合上不到一刻钟,就再次被敲响了。

    门房过来应门,刚一开门就愣住了。“郑佥使?您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这倒不是,”郑忠信笑道,“我有个事情忘记说了。想再见洛西公一面,劳你再去通报一声。”

    “是什么要事吗?”门房继续拉开门板。

    “也算不得什么要事。”郑忠信摇头。

    “那您干脆告诉小的吧,小的可以帮您转达。”门房笑着道。

    “多谢你好心。可是这个事情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一两句话也很难说明白。还是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吧。”郑忠信又补了一句:“如果洛西公已经歇下了,那我就也不叨扰了。”

    “那您先来门房坐会儿吧,”那门房拉开大门,让出一个身位。“我去看看。”

    “有劳你了。”郑忠信作了一揖才跨过门槛。

    门房在书房里找到张晚的时候,张晚已经褪下见客的常服,换了一身居家的便服了。

    “老爷。”那门房倚在书房门口,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谁来了?”张晚笔锋一顿,但没抬头。

    “郑佥使又折回来了。说是有件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小事忘了讲。您还要不要见他?”门房简单说道。

    “请他进来吧。直接带到这儿来就是。”张晚说道。

    “是。”门房转头离开,只片刻就把郑忠信给带了过来。

    “属下拜过洛西公。”郑忠信站在门口行了个礼。

    “进来坐吧。”张晚放下笔,隔着书桌指了指最近的客座。接着,他又朝门房勾了一下手。“把门带上。”

    “是。”郑忠信跨过门槛,门房合门离开,两人背向而行却异口同声。

    “打扰了。”进门之后,郑忠信又作了个揖才走到张晚指定的位置坐下。

    “可行。”张晚主动开口了。“你要说的事情,应该不是忘了说,而是只能对我说吧?”

    郑忠信怔了一下,但并不十分意外。“洛西公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啊。”郑忠信和张晚也是老相识了。万历三十年,张晚以奏请副使的身份去京师朝天,郑忠信就是其下属的随团武官之一。

    张晚淡淡地笑了一下。“到底什么事,非要瞒着他们。”

    “您身边可能有李判书安插的‘曹无伤’。”郑忠信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什么曹无伤?”张晚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鸿门宴的曹无伤。”郑忠信竟莫名地笑了一下。

    张晚瞪大了眼睛。“你是想说,李得舆收买了我身边的人?”

    “对!”郑忠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谁?”张晚立刻追问。

    “属下.”郑忠信顿了一下。“还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讲?”张晚立肃然道,“捕风捉影的事情我可不想听。”

    “不是捕风捉影。”郑忠信赶忙解释:“这是李判书亲口对属下说的。”

    “他还会跟你说这个?”张晚本能地不信。

    “千真万确啊!”郑忠信说道:“属下向李判书道明来意之后不久。他便将属下的酒后狂言说了出来。”

    “什么酒后狂言?”

    “就是属下悔恨于没能在赶往王京的路上,主动斩将焚书以绝国忧的狂言。”郑忠信说道。

    “原来是这个事.”张晚只当那是个马后炮,根本没往心里放。“李得舆为什么要把这个事情给揭出来?”

    “属下也不知道。”郑忠信低下头,脸上带着淡淡的愧疚之色。“可能是真的叹息痛恨于在下把祸害带到王京来了吧。”

    “呵”张晚轻笑一声,扯出一张白纸。“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是。”郑忠信从头开始,将他和李尔瞻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他这次说得特别仔细,可以说除了那句被他刻意隐去的挑唆,基本带到了。

    张晚一边听,一边记。虽然他只是简单写了一些词句,但凭着这些词句,张晚就能把这场对话全部串起来。

    “没了?”郑忠信停止说话,张晚也放下了笔。

    “没了。”

    “这句话你都在哪些地方说过?”张晚盯着纸上的那句“马后炮”。

    “属下只在那天的宴会上说过一次。其他的场合就再没敢说了。”郑忠信虽是武人,但也还晓得分寸,知道什么场合能说什么话。

    张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出一口:“这李得舆要真是项王就好了。”

    “什么?”张晚喃喃自语的声音很轻,郑忠信没太听清。

    “我是说,”张晚苦笑道:“李得舆要是能像项王那样心直口快,直接把这个‘曹无伤’说出来就好了。”

    “洛西公也想不到这个‘曹无伤’是谁?”郑忠信说道。

    “那天参加酒宴的人虽然不多,但要是算上厨子、仆人以及陪席的戏班、舞女,也怎么也得有一二十个人。”张晚说,“这当中很多人都是可以被收买的。”

    郑忠信一脸犹豫地说:“关于这个‘曹无伤’属下有个猜测。”

    “谁!”张晚眼眉一凝,显出肃色。

    郑忠信小心翼翼地说:“李延安。”

    张晚皱起眉头。“你是说敦诗?”

    李延安就是李时白,因其本贯为黄海道延安,所以也能被称为李延安。

    “对。”郑忠信点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张晚问。

    “他也是鳌城府院君的学生,却力主引李判书为奥援,甚至不惜为此和崔全州发生冲突。”郑忠信解释道,“我还听说,他那个出家为尼的妹妹如今攀上了金尚宫关系。所以我就想,李延安父子会不会已经投靠到郑、李那边去了。”

    “你可别忘了五年前,李玉汝就只是因为私下见了崔沂一面,就让李得舆罗织罪名给流放到江原道去了。”张晚说道:“他前年才回京,如今还赋闲着呢。”

    “或许就是遭了此难,所以才”

    “我觉得不会。你别瞎猜了。”张晚打断郑忠信,但他自己的心里却又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说,李延安父子和金尚宫交好了。

    ————————

    就在张晚认真思考李贵、李时白父子是否真的有意投靠李尔瞻的时候,李时白也借着夕阳遗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缕辉光回到了他位于王京的家。

    李时白刚进入二院,就看到了他的同父异母的四弟李时膺。

    此时,李时膺正坐在院子里,一边看书一边消食。

    “这个天色你还看得清楚啊?”李时白走到李时膺的面前,一把扯走了他手里的书。一过眼,果然是那本被李时膺翻来覆去读了无数遍的《牡丹亭还魂记》。

    “节省点儿灯油嘛。”李时膺翻身起来,嘿嘿一笑。“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李时白拍了拍书册的封面。“这传奇有这么好看吗?”

    “惊心动魄,巧妙迭出,时读时新啊。”李时膺先是笑了笑,旋即便叹气道:“只可惜斯人已逝,不知何时才能又有如此佳作问世。”

    《牡丹亭》早在万历二十六年,也就是丁酉再乱被平息的那一年就定稿了。不过定稿之初,《牡丹亭》只是以抄本形式在江南文人圈内缓慢流传,直到万历四十五年,石林刻本刊行《牡丹亭》才开始广传天下、流传海外。

    万历四十七年,在江原道过了三年流放生活的李贵获释,带着李时白、李时膺一道返还王京。进京不久,李时膺便在一次聚会的时候听说了这本书。适逢李廷龟使团朝天“辩诬”,李时膺便托随团的友人,设法为他寻觅一套最为精美的刻本。

    万历四十八年,李廷龟使团回国复命,给朝鲜朝廷带回王皇后驾崩,皇帝不豫,辽阳火药库爆炸,“奸臣”徐光启被外放到通州练兵等重大消息。而那位友人也不负所托,给李时膺带了一套装帧精美的《牡丹亭》回来。此外,那位友人还带来了一个让才子佳人们痛心的噩耗——《牡丹亭》的创作者汤显祖,原来早在万历四十四年,也就是李贵一家被流放的那年就死了。

    “看点儿正经书吧。”李时白随手翻了几下,就把那本有些发皱的《牡丹亭》塞回到了李时膺的手上。“老爷子呢?”

    “就在书房。”李时膺将书册揣进怀里,跟着兄长一起朝着书房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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