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北境，积雪尚未褪尽，却早已没了深冬时的刺骨冰寒。

    清晨阳光透过薄云洒在金鹿湖的冰面上，映出一层朦胧的碎金。

    湖面冰层已不如一月那般厚实，边缘处能看见融水顺着冰缝渗出来，若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好听脆响。

    金鹿堡大门敞开，三辆双驾马车从门内驶出，二十名精锐骑兵护卫左右，一看就是有贵人趁着天气好出城游玩。

    “总算能出来透透气了，在城堡里憋了快两个月，我的腿脚都快生锈了。”前朝王后卡塔琳娜推开车窗，贪婪地吸了口略带寒意的新鲜空气。

    如果是放在去年十一月之前，卡塔琳娜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前朝王后。

    在她眼里，奥托就是个篡夺王冠的非正统国王，且流亡南境的莫里斯并未正式退位，乌瑞尼斯王朝还没亡呢，她依然是正儿八经的先王遗孀。

    可如今新朝建立，新王的王后还是卡塔琳娜的亲女儿，那情况自然就大为不同。

    莫里斯？

    那不就是个抛弃王国逃跑的胆小鬼私生子吗，这也配称为国王？

    论正统，全北境只有她好女婿林恩这一位国王！

    克萝莉斯就坐在母亲身旁，她腿上盖着毛毯，右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微笑道：“母亲，你在城堡里可是天天都拉着我去花园里散步，一点也没生锈的可能吧？”

    卡塔琳娜关上窗，转头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道：“我要是不带你出去散步，你能躺在卧室里看一整天的书！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孕妇，每天都必须要活动，将来生下来的孩子才能健康！”

    北境的隆冬实在太过严寒，一切室外活动都难以开展，贵如国王也只能窝在城堡里玩造人的小游戏。

    经过林恩持续不断地耕耘，克萝莉斯终于怀上了身孕。

    怀孕的时间大约是一月初，预产期则在今年的九月到十月。

    顺带一提，林恩的两个情人，雅格娜与莉娅都在去年冬季产下了第二胎，只不过都是女儿。

    也就是说，林恩现在一共有一子三女。

    但在卡塔琳娜的眼里，这些孩子连带其母亲全是自家女儿未来的竞争对手！

    为了让女儿生个能继承王位的健康男孩出来，她可谓费尽了心思。

    克萝莉斯攀着母亲的手臂，一脸娇憨地回道：“我就是容易犯困嘛，而且这沼地领的冬天比琥珀港要冷太多了，我是真不想出门。”

    哪怕她已经成了北境的新王后，在母亲面前她依然会露出小女儿的一面。

    或许是受怀孕影响，最近两个月克萝莉斯总是容易犯困，恨不得将自己封印在壁炉与被窝构筑的结界中。

    这年头又没有全屋供暖，在冬季的大城堡里，除了壁炉能温暖到的小片区域，其他地方都冷得跟冰窟似的。

    尤其是开着永久通风口的廊道与回转楼梯，进去走一遭就跟上刑似的，即便已经用木板封死了通风口，依然会有刺骨寒风从不知道在哪的缝隙里灌进来，如刀子般在脸上使劲刮。

    沼地领的气候又与琥珀港大不相同，后者临近大海，多少能受到点南方温暖海流的影响，冬季的气候比内陆地区要暖上不少。

    在琥珀港生活了十几年的克萝莉斯暂时还无法适应沼地领的冬季。

    卡塔琳娜以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教训道：“你啊，有的时候就是太软了一些，你不经常露面，宫廷里的官员和将军们岂会认同你这个王后？而且你竟然还容忍林恩给那几个情人授予头衔，你这哪还有王后的威严啊？”

    “哪有几个？也就三个而已。”克萝莉斯小声嘟囔着。

    “三个还不多？她们现在可是都拥有了宫廷情人的头衔，不仅能自由出入宫廷，生下来的子女还都能和林恩冠有同样的姓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她们的孩子和你的孩子一样，都有王位继承权！”

    一提及此事，卡塔琳娜就会瞬间变成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短毛猫，哈气个不停。

    林恩在加冕后又亲自将克萝莉斯加冕为王后，这很好，非常合卡塔琳娜的心意。

    可林恩在次月竟将两名情人也给转正，还给她们授予了‘宫廷情人’的正式头衔，这就让卡塔琳娜实在难以接受了。

    在她看来，这是对王后权威的赤裸挑衅，是完全不符合一夫一妻制的‘祖宗成法’，是彻彻底底的违法行径。

    哪怕是国王，那也不能违法啊！不然还怎么给全体国民做表率？林恩在加冕时不都发过誓了吗？

    林恩这位女婿，在卡塔琳娜眼里哪哪都好，年轻又英俊，还白手起家打下了偌大地盘。

    唯一缺点就是太过好色。

    其实吧，身为国王好色一点也没什么。

    北境历代国王哪个没情人？有些国王还养男宠呢！

    就连卡塔琳娜已故的丈夫都有超过一个小队的情人，对此她也早已见怪不怪。

    可找情人这件事不应该偷偷摸摸养在宫外的吗？堂而皇之带进宫廷叫什么事？这哪还将正牌王后放在眼里？

    “如果我是林恩，我也会给雅格娜、莉娅还有海拉一些补偿，为了林恩的事业，她们付出了很多，配得上一个头衔。”在这件事上，克萝莉斯坚持与母亲唱反调。

    “我是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从小就聪明，遇到事情也从不犹豫，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软弱呢？没有你带来的宣称权，你的丈夫有资格戴上北境王冠吗？连这点权威你都不争取，我都不敢想他将来还会干出什么事！”

    卡塔琳娜是越说越生气。

    但她深知，凡是女儿认定的事，她是不可能劝服的，所以她才会想不明白，才会愈发难过气愤。

    “母亲，我比你更懂林恩，这件事我不但不会反对他，反而会支持他，而且有几个宫廷情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像我的父亲那样，只有女儿却没有男性继承人。”

    克萝莉斯并没有将话说全，还有几个理由她并不想说给母亲听。

    正因为她聪明，正因为她了解林恩的脾气，所以她才不会在这件事上反对林恩。

    她很清楚，林恩看似温和有礼，实则独断专行，最容不得他人忤逆。

    在克萝莉斯眼里，独断专行也没什么不好的，现在的北境就需要一名独断专行的君主才能完成真正的统一。

    确立‘宫廷情人’制度，这可是林恩未与官员们商议就决定好的，没谁能劝阻他。

    如果克萝莉斯真以王后身份劝林恩收回成命，那她现在也当不了这个王后。

    且她对生育抱有一定心理恐惧，据她所知，她父亲就有两个情人死于难产或者产后并发症。

    在医学不够发达的时代，生育对孕妇而言风险性极高，且过多的生育次数会严重影响女性的健康与寿命。

    克萝莉斯只想生个两到三胎，如果其中没有男孩，那林恩建立的新王朝也不至于因绝嗣而灭亡。

    当然，如果能一胎就生个男孩是最好的。

    一听克萝莉斯将已故的父亲拿出来说事，卡塔琳娜的火气骤然攀升，她拍打着真皮坐垫气愤道：

    “那能一样吗？你父亲的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林恩和你都没有身体上的问题，你刚嫁给他就怀孕了，我可是嫁给你父亲五年才怀上了你，我完全可以预见，林恩将来肯定能拥有十名以上的男性继承人，这对你的孩子来说可是绝对的噩梦啊！”

    卡塔琳娜对已故的国王丈夫并没有太多感情，毕竟年龄上差了几十岁。

    在成婚之前，她从未见过克萝莉斯的父亲，若不是因为家里给的压力足够大，她也不可能跨越大海来到遥远的北境嫁给一个大她近三十岁的老男人。

    卡塔琳娜单纯是为女儿的不公遭遇以及软弱可欺而生气。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当然也没错，她不过是为还没出生的外孙争取权益罢了，何错之有？

    克萝莉斯牵起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掌，轻声叹道：“母亲，其中利弊我很清楚，但这件事还是到此为止好了，再争执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

    克萝莉斯不打算完全说服母亲，也知道无法说服母亲。

    这件事的确损伤了她身为王后的权威。

    可抛开其他因素不谈，她也没理由去争取这份权威。

    林恩所拥有的硬实力已经足够支撑起一个王位，哪怕没有她带来的宣称权，林恩也一样可以称王，只不过是不能用北境王国的名号罢了。

    “既然你不愿意争取，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等你生下孩子，我就离开金鹿堡，找个安静的偏僻地方安度晚年。”卡塔琳娜再度打开窗户望向窗外，口吻中透着丝丝哭腔。

    马车内一时间恢复了宁静，只能听到车轮转动时的咕噜声，以及车顶旗帜迎风飘扬的飒飒声响。

    如果有人站在远处看向马车，就能看清楚车上插着的这面新王旗。

    这面王室旗帜通体以蓝色为底色，左边是一头向前探出双爪的白色巨熊，右边是一只鲸角朝下的灰色角鲸。

    巨熊的爪子对上角鲸的尾巴，北境大地与深海的王者共同构成了一个类似太极的图案。

    旗帜上的图案是资深纹章官为林恩设计的家族纹章。

    从今年开始，他本人以及亲属的服装上都会绣上这一新纹章。

    左边的白熊象征着林恩从白熊领发家崛起，右边的鲸角则是前朝王族乌瑞尼斯家族的纹章。

    两个象征物合二为一，寓意着林恩与克萝莉斯的结合，也寓意着他接过了前朝王族留下的宣称权。

    在此时的狄厄瓦斯大陆上，各国的王室与大贵族其实都不大讲究姓氏，通常是以封地地名或者家族纹章做为家族姓氏。

    譬如沼地公爵家族的‘沼地’姓氏，以及寒风伯爵家族的‘寒风’姓氏。

    前朝王族乌瑞尼斯家族的姓氏看起来有些特别，但这姓氏的本意其实就是‘角鲸’。

    据说是初代北境之王在乘船前往北境时，看到了大批浮上海面呼吸的角鲸，认为这是幸运的象征，故而在加冕为王后将角鲸作为了王族文章，因此也就有了‘角鲸’的姓氏。

    顺带一提，在加冕前，初代北境之王还特意亲自出海狩猎了一只角鲸，将其头上的角制作成了加冕用的权杖，并一直流传至今。

    按照北境的历史记载惯例，林恩的名字后不会带姓氏，通常会记作‘北境的林恩一世’。

    如果他将来当真让北境再度伟大，那他的后继者肯定也会继承他的光辉名号，史书上则会多出一些诸如‘林恩二世’、‘林恩五世’之类的国王。

    视线回到马车内，克萝莉斯与母亲在短暂沉寂后又聊了起来。

    “母亲，你还记得绿湖领的那座小城堡吗？”由克萝莉斯带头打破尴尬沉寂。

    “当然记得，那地方的景色绝对是北境最漂亮的。”卡塔琳娜脸上露出回忆神色。

    在绿湖领，她着实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安稳日子，每天在湖面上划划船、钓钓鱼，比起在琥珀港提心吊胆的生活不知舒坦多少。

    当然，也比在金鹿堡受女儿的气要强。

    克萝莉斯往软垫上一靠，眯上眼低声道：“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在去年，林恩就已经下令拆毁领地上的绝大部分城堡，只保留少数几座充当行宫。”

    “那绿湖领的那座城堡呢？也被他给拆了？”卡塔琳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克萝莉斯睁开左眼，瞥见母亲脸上的慌张，轻笑道：“放心吧，他特意为你留着呢，只是白河领时刻面临战争威胁，你现在还不能去度假。”

    “度假？等北境安稳下来，我将来几十年就住在那座城堡里！”卡塔琳娜的语气非常坚决，仿佛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安度晚年了。

    说话间，车外有数百士兵喊着整齐口号跑过。

    这是林恩在冬季从沼地领招募的新兵，他们正在进行体能训练。

    也许在这个月，他们就会奔赴前线战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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