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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使清官不如使贪吏


整个安徽粮食系统在编人员不过百,实际做事的却有几千人,这几千人哪个手脚干净?

    就是那替粮库装卸搬运的苦力、看粮的库兵还私下偷米呢,况手中有权的官吏。

    自古守着金山不盗者能有几个?

    大家都盗你不盗,又如何能在单位安身立命?

    真清廉者,早被同僚给排挤走了!

    所以,整个安徽粮食系统其实从上到下都烂到根了。

    抓了一个程大德,还有千千万万个程大德,如此,有屁用?

    还不如默认亏空,保持现状,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话听着是威胁道台大人,实际程大德只是讲了个事实而已。

    赵安真要在粮食系统全力反贪,打造所谓廉洁衙门,要求自己清廉同时也要求整个体系都清廉,那么结果可能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反而极大概率会因强力反腐把自个官给弄丢了。

    因为,没有下面人配合,你这个道台大人拿什么完成朝廷的各项考核任务?

    每年上百万石漕粮转运,你道台大人自个扛不成?

    不管哪个衙门实际办事的都是下面小吏,这些小吏通过技术性垄断把持衙门上上下下所有运转业务,没有小吏帮着办事,甭管什么大人都是玩不转的。

    小吏也好,普通工作人员也好,临时工也好,半夜三更起来拉磨图的是什么?

    钱财二字。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抱起团来与你这四品道台针锋相对,你又能如何?

    前几年江苏某知县欲查亏空,书吏连夜焚毁账册,之后集体反诬县令治县无方,结果这位知县因治县无方被罢官。

    陕西有个按察使是满洲旗员出身,因不通律例判牍皆出师爷之手,后师爷受贿篡改案卷事败,该按察使以“昏聩失察”革职。

    广西、云南那边有巡检、典史与知县不和暗中纵容盗匪,导致县令因剿匪不力去职。

    总之,不管你官当的有多大,下面属吏不跟你一条心,就有的是办法坑你这个领导。

    真以为当了厅长就能为所欲为?

    花花轿子得众人抬,没了众人,你这轿子连门都出不去。

    “恕卑职直言,朝廷要的是漕粮,倘有延误则西北缺饷,八旗缺米,嗷嗷待哺之下,大人如何同朝廷解释?卑职知大人清廉不假,但大人若不能按期解运漕粮,于朝廷眼中,大人这清官跟蠹虫有什么区别?”

    程大德的话听的赵安有点振聋发聩。

    说的还挺他妈有道理,我这反腐再厉害,工作完不成有鸟用!

    督粮才是他这个道员的本职工作,反腐只是业余爱好,为了这个业余爱好把本职工作给耽搁了,你不下台谁下台?

    不禁陷入沉思。

    略感棘手,一方面是要打造清官人设自保,免得被嘉庆班主任一刀切了;一方面又必须承认现实根本不可能把安徽粮食系统的腐败肃清,真要大力整顿,多半就会被下面的人联手给架空。

    令不出集贤街!

    甚至都不出办公室。

    真到那份,难道要他跟老太爷报告说奴才无能,搞不定下面人么?

    但凡想要在官场上混下去,哪怕是事实也是打死不能上报的。

    报上去,就是自绝仕途。

    见状,郑通判也适时进言:“朝廷向来以事功论优劣,州县钱粮、河工赈济,皆需实绩。世宗朝李卫督浙,虽纳门包、收冰敬,然海塘坚固,商路畅通,此所谓浊而能润。”

    言下之意粮道系统腐败是事实,但只要下面这帮人能帮道台大人把事做了,大人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廉洁当然要讲,但也就限于讲讲,抓抓小的,千万不能当真搞的满城风雨,上上下下怨声载道,那样对大人今后开展工作可是相当不利的。

    须知再有三个月就要转运漕粮了,到时下面人真摊手不干,大人您这官还能当下去?

    弄不好连脑袋都能被朝廷摘了去。

    误了漕期那可是死罪!

    赵安眉头微皱,知道这位郑通判屁股肯定不干净,弄不好就是眼前这个科级库大使的保护伞。

    少了的十万石粮食一半进了前任腰包,余下的一半哪去了?

    必定是上下联手分了!

    作为粮道衙门仅次于道台大人的二把手,郑通判的银行存款怕是能有好几万两。

    按他原先想法先把下面的苍蝇拍死,再把上面的老虎干掉,这样单位内部即便还有问题也不大,能经得住朱珪的查。

    另外还能通过反贪把这帮家伙的非法收入缴出来,额外增加一笔收入。

    现在看来,苍蝇拍根本没法往下拍,因为下面没一个干净的!

    真把手下全办了,他这个厅长也完了。

    赵安的神情变化看在程大德眼中,知道有门,不禁又提醒道:“大人可知本省前任巡抚闵鹗元?又知闵大人缘何调任它处?”

    “闵鹗元?”

    赵安没听过这人名字,又哪里知道这位抚台大人怎么调走的。

    现任抚台福崧却是熟悉的,就差哥俩好了。

    “闵大人同大人一样都以清廉自居,两次考绩位居天下巡抚之最,上任江苏初始便严查属下州县钱粮亏空,结果遭全省抵制

    各府县联合拒绝巡抚衙门派员清查,有的府县更是拖延递交账目,后常州知府王士棻联合六知府告闵大人苛敛虐民,朝廷便以失察属吏为由将闵大人调离江苏。”

    说到这,程大德饶有深意看了眼赵安,“皇上难道不知闵大人冤枉?然明知闵大人冤枉却仍将其调离,又是为何?

    卑职以为无外乎麻烦二字。

    若皇上力保闵大人,则江苏府县官员七成要被查办,这得牵涉多少人?一下查办这么多官员,这江苏的事谁来办?

    所以,只能将闵大人调走,否则这江苏官场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赵安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本官要不听你的,闵大人的下场就是本官的前车之鉴?”

    “大人听也好,不听也好,卑职都是就事论事,只其中利弊大人怕是要三思才行,毕竟大人年纪轻轻就贵为四品道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若因一时糊涂做了有损仕途之事,大人日后难免后悔未听卑职所言。”

    说完,程大德有意无意瞥了眼郑通判,后者眼皮微微下垂。

    “本官若不三思呢?”

    赵安起身走到程大德面前,微哼一声:“本官办不了别人,倒是能把你给办了。”

    程大德却是不惧:“大人纵是真要查办卑职也杀不了卑职。”

    “噢?”

    赵安不怒反笑,“你一八品官哪来勇气说这话的?真当本官这个道台不曾杀过人吗?”

    程大德竟也笑道:“大人于扬州所为卑职略有耳闻,知大人行事果断,然大人不要忘了您能交议罪银,卑职自然也能交。朝廷设立议罪银制乃是给卑职这等人一个自赎机会,大人要办,卑职认罪便是,大不了收拾东西回乡种地去。”

    “.”

    赵安不由再次打量五十多岁的程大德,觉得这家伙脑袋瓜子挺灵活啊。

    要办此人,程序上是赵安将人拿下制成相关案卷移送安徽按察使司衙门,按察使那边定罪之后再上报刑部批准。

    他这个四品道台是没有权力直接把人砍了的。

    不过有议罪银这个BUG在,通常定罪都是减一等或减二等执行。

    最后结果还真能跟程大德说的差不多,回家种地去。

    “使功不如使过,大人真想做些实事,不如给卑职一个戴罪立功机会。卑职虽说无甚本事,却也在粮道干了快三十年,各种门道卑职再是熟悉不过,大人若有心,卑职愿受大人驱使!”

    程大德这是主动给道台大人递上一个小板凳,新官上任啥也不懂的道台大人眼下最缺的就是他这种样样都懂的“蛀虫”。

    没有他这种人指点,就今日双层仓的事,赵安想破脑袋也猜不出。

    “大人若想做些事,此人却是用得着。”

    郑通判开口了,“有此人帮忙,其它地方的伎俩根本瞒不过大人。”

    赵安开口了,却是问程大德从这十万石存粮中捞了多少。

    程大德竟然还真说了:“卑职所赚不过辛苦钱,一年下来不过万两左右。”

    “一年万两?”

    赵安怔住,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八品科官,捞起钱来比六七品的官员还狠。

    没来由想到前世有个自来水公司经理贪污上亿,换算成银子的话,这就是一二百万两。

    总督巡抚捞的都没这不入流的经理贪的多。

    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偏又奇的真实,奇的可爱。

    清官人设是一定要打造的,系统反贪也是要进行的,但郑通判刚才所说给了赵安一个启发,那就是他未必真要得罪所有人,只需有针对性的查办一些即可。

    内部斗内部,从而确保操刀的那部分成为他赵道台的基本盘,也能让他的廉政行动有实例可以当成政绩上报。

    此外被清洗掉的位置也能顺理成章用上自己人。

    思索片刻,沉声对程大德道:“将你任内所犯诸事一一写出,本官或考虑给你戴罪立功机会。”

    “好!”

    程大德没有任何迟疑便写了,写的却均是他自个盗卖库粮的事,只字不提其他人。

    仔细看过程大德的“自供状”后,赵安淡淡道:“本官不信就没有其他人与你沆瀣一气,损公肥私。”

    “卑职已经事发,何苦拖累他人?与其将他人拉下马来,不如卑职一人扛了便是,将来大人万一高升它处,卑职说不定还能回来接着干。”

    程大德的回答真的实在,实在的不能再实在,以致赵安都对其刮目相看。

    真就是把官场智慧琢磨到家了。

    对这在粮食系统干了三十年的老油条竟是英雄惜英雄了。

    将手中几页供状在程大德面前晃了一晃,面无表情道:“你可知有你这份供状在,本官随时能都法办于你?”

    程大德身子微躬:“大人无须吓唬卑职,大人想要的无非是卑职的把柄,左右卑职斗不过大人,不如将这把柄拱手交与大人,如此大人可放心使唤卑职,卑职也能放心供大人差遣。”

    打量了眼快要入土的程大德,赵安不动声色将其供状收好,摞下一句:“七日之后你到衙门来见本官。”

    言罢,负手径直离去。

    留下程大德与他那吓的六神无主的老妻。

    许久,缓过神来的张氏不无担心道:“这姓赵的万一翻脸再与你算账怎么办?”

    “不会!”

    程大德说的很坚定,“他若想办我,刚才就办了,何至于让我七天之后再去见他。”

    “也是。”

    张氏点了点头,知道丈夫这一关是过了,就是刚才真被吓到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着。

    “你莫用为我担心,为夫在这粮道衙门干了三十年,什么官没见过,能安稳到今天无非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上面好什么我就给什么。”

    程大德握住老妻的手,“这位赵大人好名,我就投其所好便是。”

    回城途中,赵安询问郑通判:“这程大德为人甚是精明,何以一直都是库大使的?”

    郑通判轻笑一声:“粮道上下,还有什么地方比一库大使更有油水?况此人捐监出身,上面没人提携又能升到哪去?”

    赵安“噢”了一声没说什么,待回衙门后忽的叫住准备回值房的郑通判:“明天早上本官要看到你的自供状,否则上奏朝廷参你管库无方,失察属吏以致偷盗库粮多达十万石!”

    “啊?”

    郑通判愣神间,道台大人已经走远。

    回到值房,韩杰修与肖思成便将今日被他们“请”到清吏司的相关人员的供状呈了过来。

    三十多份,均是互相揭发的。

    其中通判郑符阳被揭发最多,有十二份都指其贪污受贿。

    “大人,现在看来这位郑通判才是本衙门的大贪,是否将这些供状汇总整理上报?”

    “不用。”

    “不用?”

    韩、肖二人一头雾水,材料如此充足,大人何以不惩办这等贪官的?

    “使廉吏不如使贪吏。”

    望着桌上那堆交待材料,赵安若有所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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