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谈
新年转眼即至,东西南北,天下诸国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不仅晋室在备战,魏秦也在备战。
拓跋嗣从云中“巡狩”至中山,姚兴将各处兵力收缩回长安。
连刘勃勃的夏国也一改往常的张牙舞爪,收缩兵力,不再袭扰姚秦,让秦国能集中兵力应对这次北伐。
春耕刚一结束,建康送来消息,刘裕选一万三千北府精锐,正在赶来彭城的路上。
封恺立即警觉起来,“为何是彭城?这一战打的是姚秦,宋公当驱兵洛阳才是。”
彭城距离关中数千里,刘裕事先没有半点消息,忽然却赶来彭城,其动机不得不令人推敲了。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带着两万大军……
一万三千大军在刘裕手上,威慑力远远大于别人的十万人马。
当年蒜山、覆舟山之战,他仅凭数千人马就击败了妖贼和桓玄的十万大军。
殷仲文小眼睛忽闪忽闪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刘道规看他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对了,兄长的确是项庄舞剑,但意在魏国!要灭秦,必扼魏,不然魏国十几万铁骑南下,彭城、寿春,乃至建康必措手不及。”
刘裕忽然携一万三千大军不告而来,必然少不了其他心思。
就像丛林中的两头猛兽,见面之后,不会立即扑上来,而是会反复试探。
强势的一方步步紧逼,弱势的一方不断后退。
刘裕一直都是这种勇往直前的风格,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试探。
不过他是猛兽,刘道规也不是弱鸡,心中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越是爬的高,争斗就越是激烈,哪怕是亲生父子,同胞兄弟。
斗而不破的前提是你不能比对方弱。
“传令,虎卫军大张旗鼓,随我南下,迎接宋公!”刘道规一拍大腿。
“领命!”
众将拱手。
当即召集虎卫军。
留在彭城的虎卫军还有八千余众,其他的要么在荆襄,要么休沐在家,仓促之间召集不齐,不过八千骑兵足够了。
四个时辰,一支盔甲鲜明的精骑集结完毕。
清一色的铁甲,手中丈八长槊,胯下高头大马,背后各色旌旗飘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刘道规内穿儒甲,外罩一件紫袍,腰悬新亭侯宝刀,背后一杆偌大的“刘”字牙旗,身边麾盖节杖环绕。
虽没有斧钺和剑班,却跟着一众虎背熊腰的虎贲甲士。
“出发!”刘道规大手一挥。
轰隆一声,马蹄整齐的踩在大地上,发出清脆的蹄声。
四周烟尘大起,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南下。
不到两日便赶到下邳,一日后,刘裕大军渡水而来。
泗水之上百舸争流,偌大的“宋”字和“刘”字大纛屹立在天地之间。
楼船之上,甲士林立,威严肃穆。
岸上的虎卫骑兵当即列阵,鼓角齐鸣。
士卒们一动不动,若不是胯下战马时不时的打个响鼻,一定会被人当成石雕。
两艘楼船缓缓靠岸,士卒们在刘怀敬的率领下高声呼喊起来:“拜见宋公!”
声如雷震,泗水为之激荡,两岸草木瑟瑟作响。
船上的北府军一愣。
刘裕打的几乎都是内战,刘道规打的是外战,与胡人反复厮杀,士卒的精气神隐隐在建康北府军之上。
楼船还是靠岸了。
但半炷香过去了,竟然没有人下来。
刘道规心中咯噔了一下,以兄长刘裕的霸气,绝不会被眼前的阵仗吓到。
除非……
又过去了半炷香功夫,从船舱中抬出一个步辇。
上面坐着的正是刘裕,身形削瘦的都快认不出了,不过精神尚可,身边跟着叔父刘涓子和几个提着药箱子的郎中。
“兄长!”刘道规大步上前。
“阿规……为何弄这么大动静?”刘裕声音都有些虚弱,不过目光一直落在虎卫骑兵上,满脸羡慕之色。
“兄长北伐,气吞万里,小弟怎可不来壮声势?”
以这种方式迎接他,既是回应他的不告而至,也是以致以军人最高的礼节。
刘裕笑骂道:“我看你这厮……居心叵测,莫非要学汉高祖的鸿门宴?”
笑着笑着,竟然咳嗽起来,刘涓子赶紧上前把脉。
两边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松懈了许多。
刘道规眉头一皱,“兄长身体不适,不如暂缓北伐。”
“再缓上一年半载,便动弹不得了。”刘裕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当年项城之战,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刘涓子手段了得。
但撑了这么多年,已然到了极限。
刘道规心中一阵惭愧,感觉自己多心了,竟然还在怀疑兄长的用心,但眼神一瞟,瞥见他身边的两人,眼神犀利。
两人立即拱手而出,“谢裕、谢晦拜见沛公!”
刘道规一挥衣袖,“两位免礼。”
谢裕客客气气道:“沛公风采过人,今日一见,方才知晓卧龙之号,所言非虚。”
“谢司马谬赞了。”刘道规伤感于刘裕的病状,没有闲聊的兴致,迎接刘裕一同入下邳城。
安顿好了之后,刘道规亲自为刘裕熬药,照料起居。
长兄如父,父亲早早撒手人寰,家中贫苦,刘道规几乎是刘裕一手带大的。
即便因权柄起了些隔阂,但兄弟两人的感情还在。
“寄奴身体本就时好时坏,今强撑病体北伐,一路劳顿,伤病加重。”刘涓子一边配药,一边抱怨。
没有外人在,称呼也就随意了。
本来就是一家人。
刘裕道:“大丈夫马革裹尸还,幸也,岂可死于病榻之上?我一辈子与妖贼厮杀,却未曾与胡人征战过,大憾也。”
“不是有阿规么?你这么急惶惶的过来,还不是受了谢家那两人的挑拨。”刘涓子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刘裕干笑两声。
刘道规也尴尬无比。
刘涓子忽地放下手中活计,认真的望着刘裕,“恕我直言,谢家王家终归是外人,你兄弟二人才是一家人,那些士族高门一心挑拨,其心可诛,弄到如今,尾大不掉,你那儿子刘义符斗不过他们,敢放手就要放手。”
“吱呀”一声,刘怀敬和刘怀默悄悄将门合上了。
刘道规越发尴尬。
刘裕苦笑:“叔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无士族高门支持,我刘家如何能有今日权势?灭了司马王谢又如何?二十年后,还会有萧檀赵陈,只要我刘家还在建康,还在江东,就离不开他们。”
士族从东汉时便已成型,三四百年来,一直都是这么运作的,已经形成了强大惯性。
只要掌握一定的权势,无不想着壮大自家门楣。
不是一个“杀”字就能解决的。
不过刘裕的话却提醒了刘道规,若刘家不在建康不在江东,或许就能离开他。
心中忽然莫名其妙的浮现起那些谶言来:汉魏末时,人民流移,其死亦半,刘氏五世,子孙系统先基,至甲午之年,刘氏还住中国,长安开霸,秦川大乐,六夷宾服……
高手在民间,能说出这些谶言之人,肯定不是寻常人物。
刘道规脑海中闪过种种念头,来不及梳理,很多想法还不成熟。
刘裕挥挥手,将话题带回北伐,“行了行了,如何做,我心中有数,叔父不必多虑,此战欲灭秦,必先破魏!”
刘道规压下脑海中乱窜的各种念头,“兄长所言,正是小弟所想,拓跋嗣十万人马屯于中山,必有觊觎中原之意,关中险阻,若久攻不下,魏军必至!”
“姚秦奄奄一息,吾反手可灭,然魏国略有实力。”
谈及军事,刘裕满脸红光。
“你兄弟二人莫要深谈,早些歇息。”刘涓子配好了药,识相的出门煎药去了。
刘道规道:“兄长提前北上,莫非是要先攻魏国?”
河北除了拓跋嗣的十万大军,还有长孙嵩、长孙肥、达奚斤的六万步骑,如同一柄利剑悬在头顶上。
这种局面,谁敢集中兵力伐秦?
其实魏国的心思也非常明显,不会这么让刘裕和刘道规这么轻易就灭亡姚秦。
天下形势进入了晋魏秦三国鼎立的局面,其他北燕、夏国、诸凉、仇池还上不了台面。
“那就要看拓跋嗣有几斤几两了,挡不住我的兵锋,那便先图魏国,再灭秦国,一个也是灭,两个也是灭,拓跋嗣十几万人马集中在河北,省得我们翻山越岭去平城找他!”
刘裕眼中光芒四射,完全不像一个伤病之人。
“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兄长用兵如神!”刘道规击节而赞。
谁都知道晋室大张旗鼓的要北伐秦国,谁料刘裕虚晃一刀,狠狠砍魏国一刀。
声东击西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当然,攻秦和攻魏,要看形势发展。
如果魏国被这一刀伤的太重,就可以长驱直入,杀向平城……
刘裕满脸遗憾,“姚兴冢中枯骨,不配为我敌手,可惜你我起家太晚,不能与慕容垂、拓跋珪决胜沙场,实为生平一大憾事。”
这等气魄,这等雄心,当世之人无出其右。
这世道,最缺的便是这等英雄气和霸气。
刘道规忽然感觉刘裕的崛起,或许并非偶然,而是华夏气运的一次回光返照。
有这种英雄气和霸气,北伐大业何愁不成?
任他胡人十万百万,我自提兵北上之!
刘道规大受激励,“如今亦不算晚,拓跋嗣励精图治,其害甚于拓跋珪,若能灭魏,一统山河,你我兄弟也算不枉此生了。”
“哈哈哈,知我者阿规也,今日当浮一大白!来人,取美酒来,今日当一醉方休!”刘裕越说越来劲儿。
不过话刚出口,门就被推开了,刘涓子满脸怒气的闯了进来,“你不要命了,还敢喝酒!”
“扫兴。”刘裕翻身躺下,拉起锦被盖住了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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