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混元残影并未攻击，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塔顶的方向，一个沉重、悠远、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的声音，在所有人识海中响起：

    “前路……皆坠于劫灰。”

    “执念不回者，可返魂源。”

    “逆天而上者……唯有寂灭。”

    简单的三句话，却蕴含着比无妄气息更可怕的意志冲击。

    那是开道者、也是封道者的终极告诫，是混元上师用生命验证过的绝望。

    它直接拷问着试炼者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动摇：真的……要继续吗？明知是死路，还要去闯吗？

    刚刚被楚宁护持稳住的沈影，在这股意志冲击下，眼中刚刚凝聚的光芒瞬间涣散，护体的暗金光柱也剧烈波动起来。

    “不……不……祖师都说是死路……我们……”他喃喃着，意志濒临崩溃。

    李木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元残影和其话语冲击得心神剧震，长刀上的光芒明灭不定。

    玉星水构筑的魂图更是剧烈摇晃，几欲崩解。

    穆归山死死盯着那道混元残影，老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敬畏、不甘、愤怒……最终，化作一片燃烧的决绝！

    “祖师……”他沙哑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万钧之力，“您……守了千年。”

    “守住了界……却守死了……魂！”

    “老朽……今日，偏要……闯一闯这……死路！”

    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天的气势。

    手中木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竟主动朝着那混元残影，一步踏出。

    与此同时，塔外，楚宁看着塔内那道混元残影，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悲凉与警告，眼中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燃烧起更加炽烈的火焰。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魂锁的剧痛，将最后的力量灌注于阵枢。

    “三息……已至！”

    楚宁的声音，如同开天辟地的神谕，轰然响彻塔内塔外。

    嗡——！！！

    序阶临界阵塔爆发出最后一道通天彻地的光芒。

    塔内所有幻象、压迫、无妄气息、乃至那道混元残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消散。

    光芒敛去。

    塔底光门再次开启。

    一道道身影，踉跄着、摇晃着、甚至是被同伴搀扶着，从光门中跌出。

    穆归山拄着木杖，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但那双老眼，却亮得吓人，仿佛燃烧着新生的火焰。

    李木婉长刀拄地，大口喘息，身上多处焦黑，显然被魔焰灼伤不轻，但战意依旧昂扬。

    玉星水脸色苍白如雪，魂力消耗巨大，嘴角带着血迹，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沈影、余千水等人也挣扎着站起，虽然狼狈不堪，魂火微弱，但终究……撑过了那三息炼狱。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走了出来。

    光门闭合的刹那，天镜台上，那些死死盯着魂塔的供奉与魂者，心中齐齐一震。

    有人睁大眼，死死盯着高台旁的魂火石盘，只见其上本应燃亮的数缕魂火，在刹那之间悄然黯淡、熄灭。

    那火光一灭，仿佛一颗星辰在某个世界的角落悄然坠落，天地无声，唯余冷风。

    一位年老供奉喃喃开口：“……李师弟，果然还是……”

    他话未说完，便缓缓摘下了胸口佩戴的那枚魂纹铜章，低头，长跪在雪地中。

    四周有人效仿，或肃立，或垂首，无言而哀。

    有年轻的执阵者死死咬着牙，脸色苍白，低声自语：

    “刚才我明明看到他最后一击挡下了幻魂……怎么会……”

    风雪卷过天镜台，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吹乱了他们的衣角与发丝。

    有魂火熄灭，有人归来。

    有人伏地叩首，为亡者送别；

    有人抬头望天，目光复杂，为自己幸存而愧然，又因他们撑过三息而悄然点燃新的火焰。

    劫后余生的静默中，悲壮，不再是抽象的词语，而是一道道魂火照亮过的印记，刻在人们心中。

    楚宁看着那些站立的身影，看着他们眼中尚未散去的恐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那深处被点燃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他缓缓抬起染血的手，指尖颤抖着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淡金魂血。

    声音沙哑破碎，却蕴含着穿透万古沉寂的力量，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神魂深处：

    “撑过三息者……”

    “天门——为尔等而开！”

    “踏界锁，入无妄！”

    “此去……愿诸位……”

    “于死寂之中……凿出生路！”

    他的目光，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火烬，越过劫后余生、气息萎靡却眼神炽热的众人，死死锁在塔顶。

    那道由界锁之力凝聚、刺破铅灰色苍穹的光柱尽头。

    那里，微光闪烁，是紧闭了万载的门扉，是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最终界限。

    呼啸的风雪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骤然死寂。

    那座千丈序阶临界阵塔，完成了它残酷而神圣的使命。

    塔身之上，亿万符文如同燃尽的星辰，大片大片地黯淡、剥落。

    缠绕塔基的魂锁虚影寸寸断裂、凋零，发出无声的哀鸣，整座巨塔散发出一种油尽灯枯、却功成身退的悲壮苍凉。

    塔前，三十六道身影肃然挺立。

    魂袍破碎，血迹斑驳，气息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然而他们的眼神，却如同经过地狱熔炉淬炼的星辰，璀璨、坚定，燃烧着不灭的魂火。

    穆归山、李木婉、玉星水、沈影、余千水……他们是魂道之下，第一批以自身意志与力量，生生撞开“界锁之巅”枷锁的先行者。

    此刻，无人言语。

    肃穆的空气沉重得能压碎山峦。

    所有人都明白，序阶塔的炼狱，只是资格。

    真正的征途，始于脚下，终于那未知的……无妄之虚。

    高台之上，楚宁的身影动了。

    他步履蹒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步步走向阵枢核心。

    素玄金纹魂袍早已被魂血浸透，暗红与淡金交织，触目惊心。

    眉心那象征魂主权柄的五道魂纹，光芒刺目到近乎燃烧，裂痕却已蔓延至脖颈，仿佛精美的瓷器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他整个人，如同一支燃尽自身也要射向苍穹的箭矢，悍然踏入那连接天地的界锁光柱之中。

    光柱灼热，焚烤着他残破的魂躯。

    他无视剧痛，双手艰难地抬起，在虚空之中，以自身残存魂源为引，以崩裂的魂锁为基，勾勒出最后一道玄奥到极致的印诀——飞升引。

    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如同神祇最后的箴言，响彻寂静的雪原：

    “此门，名曰——无妄之界！”

    “此行，唯心火不灭者……可登！”

    “我以魂图绘其径，魂镜镇其命，以残躯魂印……引渡诸君！”

    “踏天路！！！”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猛地喷出一大口蕴含着本源精粹的淡金魂血。

    鲜血并未洒落，而是化作无数燃烧着金焰的符文，融入他结出的印诀。

    “界锁飞升阵——启！！！”

    轰隆隆隆——！！！

    天镜台仿佛被远古巨神一脚踏中，地动山摇。

    那座濒临崩溃的序阶临界阵塔，发出最后一声震彻寰宇的轰鸣，轰然解体。

    但它并非倒塌，而是化作亿万点璀璨的光屑，如同逆流的星河，汇聚到塔顶那道界锁光柱之中。

    光柱瞬间膨胀亿万倍。

    不再是光柱，而是一条由纯粹秩序之光构筑的、横贯天地的——通天光桥。

    它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贯穿九霄，其光芒之盛，瞬间驱散了极北万年的阴霾，将整个沧阙雪原映照得如同神国降临。

    嗡——！

    三十六位飞升者周身，早已与界锁共鸣的魂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磅礴的魂力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在他们体表皮肤之下，一道道玄奥无比、流淌着神圣气息的金色“天纹”自行浮现、凝聚，仿佛来自无妄虚空的古老烙印，回应着这通天之路的召唤。

    穆归山佝偻的身躯在金光中缓缓悬浮而起。

    枯槁的面容上皱纹舒展，浑浊的老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光华，仿佛枯木逢春，跨越了百年的桎梏，只剩下解脱与向往。

    他最后看了一眼脚下的大地，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澄澈。

    李木婉长啸一声，英姿飒爽。

    她手中的战刀嗡鸣震颤，整个人轰然化作一道人形的炽白烈焰，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踏着光桥逆冲而上。

    烈焰中，她回眸望向光柱中那道浴血的身影，嘴角咧开一个肆意而感激的笑，声音穿透光流：

    “楚宁！你这疯子……真他娘的做到了啊！！”

    玉星水神色宁静，缓缓闭上双眸。

    身后，万卷魂图虚影无声展开，化作一对流淌着星辰轨迹与空间秘纹的华丽光翼，轻轻扇动，承载着她优雅而坚定地升向苍穹。

    光翼所过之处，紊乱的空间波纹被悄然抚平。

    沈影、余千水等人，原本萎靡的魂火在界光的滋养下轰然重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他们被一道道柔和却无可抗拒的金光托举，如同朝圣的信徒，缓缓而坚定地飞向那高天之上的缝隙。

    整整三十六道身影！

    三十六颗挣脱樊笼的星辰！

    他们的魂火在光桥上共鸣，天纹与界光共振，发出的嗡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撼动世界本源的“道韵”。

    雪原之上，万物失声，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为见证这魂道断绝万载后……重开天门的史诗瞬间。

    “飞升者……三十六……”李敬安的声音干涩颤抖，望着那通天光桥，老泪纵横，“魂道千年枷锁……竟……竟真的被他……以一己残躯……撬开了啊……”

    光柱核心，楚宁的身影在狂暴的能量冲刷下显得愈发渺小、残破。

    他望着那逆流而上的三十六道光，染血的唇边，溢出一丝微不可察、却无比真实的欣慰。

    “他们……”他轻声自语，声音被光流的轰鸣淹没，“非天选……乃……自争。”

    他眉心魂印骤然剧震。

    一道新的裂痕狰狞蔓延。

    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脸颊。

    他猛地咬牙，双臂贲张，将最后一丝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残存意志与魂源，尽数灌注于阵枢。

    “走……吧！”

    嘶哑的吼声，带着魂主最后的祝福与期许，在光流中炸响：

    “替我去看……那天外之天！”

    “替我……刺穿这万古沉封！”

    “替我……重立……魂道新章！！！”

    三十六道身影，已然触及苍穹尽头。

    那道横亘了万古的“界缝”，在通天光桥的冲击下，如同冰面般无声地……融开了一个巨大的、流淌着混沌光晕的“洞口”。

    光流裹挟着飞升者们，瞬间没入其中。

    最后一道身影，李木婉所化的烈焰，在洞口即将闭合的刹那，猛地回身。

    她没有言语，只是朝着光柱中那道浴血挺立的身影，郑重地……抱拳一礼。

    烈焰般的眼神中，是告别，是感谢，更是……无声的誓言。

    下一刻，火光彻底消失在混沌的洞口之后。

    轰——！

    光桥骤然收缩、消散。

    那被强行撕开的“界缝”瞬间弥合，仿佛从未开启。

    唯有天幕之上残留的、缓缓扩散的瑰丽光晕，以及雪原上那骤然降临的、仿佛抽空了所有声音的绝对寂静，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世一幕。

    整座魂图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泛起了无形的涟漪。

    万里之外的帝都，魂律殿穹顶悬浮的主印无风自动，发出低沉而悠长的震鸣，仿佛在应和。

    边境巍峨的镇界巨碑，“咔嚓”一声，裂开一道蜿蜒的、闪烁着金光的魂纹，隐隐有龙形虚影一闪而逝。

    魂塔深渊最底层，一块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古老石碑，表面覆盖的尘埃簌簌落下，无火自燃。火焰中，三个由混元之力铭刻的、黯淡了千年的魂字，重新绽放出刺目光芒：

    “界，已动。”

    通天光桥消散的余晖，如同神祇最后的叹息，无声地涂抹在寂静的雪原上。

    楚宁依旧挺立在阵枢位置，维持着最后的印诀。

    直到……最后一缕界光彻底隐没于苍穹深处。

    噗通！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玄冰台面上。

    覆盖身体的素玄金纹魂袍，如同被无形利刃切割过千百次，瞬间化作无数碎片，混合着淡金与暗红的血污，四散飘落。

    缠绕周身的五纹魂锁，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悲鸣，寸寸崩解，化作点点流萤般的金光，消散在寒风中。

    眉心那道象征着魂主之位的印记，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一道狰狞的、仿佛贯穿了神魂的焦黑裂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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