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下沉，西边的天空仿佛燃烧起来，色彩不断变幻，从最初的明黄似金，变成覆盖大地的一片血红。

    高大雄伟的卢蒂亚，在城外的大多数人眼中，很快便只看得见一片深沉的阴影了。

    因为离得太远，埃里克只能看见更加遥远的西边天空，血色的晚霞映照着大地，同样落在他的脸上。

    一阵马蹄声从无到有，逐渐变得明显。

    “来了。”爱德华轻声说道。

    将身形隐蔽在树林之间，埃里克望向马蹄声传来的北边。

    准确地说，那是羊蹄声，与马蹄声略有区别，节奏却大差不差，像敲打在大地之上的鼓点。

    哒哒、哒哒——

    某一刻，埃里克发现自己的心跳似乎也与羊蹄踩踏地面的声音同步了。

    翼人口中数量在三千以上的魔族骑兵，忽然就出现在一两百米外的英雄大道上，迎着血色残阳奔驰而过。

    很快，埃里克便选择接受翼人的说法。

    三千骑兵……或许还不止。

    魔族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骑兵，到现在才赶到卢蒂亚？

    难道是攻打黑冰长城时选择了东边的那一半？

    天色越来越昏沉，很快就看不清了，魔族骑兵奔行而过的动静却依然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最后一队魔族骑兵逐渐远去，这片野外之地才逐渐安静下来。

    身体似乎也随着太阳的落下而短暂失温了，埃里克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凉，但他很快又想起来，现在正是炎夏之时。

    “这些魔族骑兵……难道是专门来对付我们的？”爱德华艰难地开口道。

    埃里克摇头。

    他不知道，翼人也不知道，后者注意到这些疾驰而来的魔族骑兵时，对方已经接近横亘在卢蒂亚北方的那座巨大山脉之下了。

    “不管是不是专门来对付我们的，它们来到卢蒂亚，我们大概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行动了。”

    埃里克抬起指尖，亮起一个随身照明术，只见身旁的爱德华面色沉重：“殿下，情况已然变化，或许我们应该在那些骑兵真正发挥作用之前，尽快赶回卢蒂亚。”

    “是该回去，但不是现在。鬼知道它们停在哪里了。”

    埃里克看向身旁的翼人，“天黑下来，魔族也得点灯，你们至少应该能分辨出哪里集中了比较多的魔族吧？”

    翼人点点头，“但我们夜视能力有限，殿下，能看到的仅限于此了。”

    “我知道，毕竟也合作好几天了。”埃里克拍了下他的肩，“之后的情报，也得你亲自下来传递了。”

    “我明白，殿下。”

    翼人很快升空，在返回卢蒂亚之前，埃里克让骑士们该吃吃该喝喝，储存体力，为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回城之路做准备。

    夜幕已然降临，为了给翼人指明他们的所在，埃里克还让人在树林中升起篝火，外面不太容易看见，半空中则一眼就能看到。

    “你们在黑冰长城上，看到另一边的魔族大军大概是什么规模？”

    埃里克询问之前给娜塔莉亚当护卫的那几名护院骑士，他们回来之后羞愧难当，认为自己辜负了圣女的交待，但埃里克还是让他们跟着他。

    几人互相看了看，“很多。”

    “望不到头。”

    “至少有几万人吧。”

    “唔……”埃里克皱起眉，“看来魔族攻打黑冰长城的时候，就是东边一半、西边一半的？西边的那一半因为早早取得战果，很快就南下了，东边那一半应该有不少选择绕道西边，追随大部队南下，今天才赶到的可能就是剩余的部分？”

    几人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因为他们离开的时候，被堵在长城东段另一边的魔族，还在等不冻湾结冰呢。

    “殿下，让我们去北边继续寻找娜塔莉亚殿下吧。”

    埃里克看了几人一眼，将手里的木棍扔进火堆，“如果是在一个小时前，我或许就答应了，但现在让你们几个去大海捞针，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他叹了口气，接着也皱起眉，“娜塔莉亚都回到卢蒂亚附近了，现在到底躲哪里去了……不过她的选择也不算错误，要是撞上刚才那队魔族骑兵，绝对逃不出去。”

    大概半个小时后，翼人循着篝火的光亮从天而降。

    “殿下，那对骑兵是奔着魔族在城外的大本营去了。另外，它们抵达的时候，似乎整个魔族大本营都在欢呼，不过它们喊的什么，我并不能听懂。”

    埃里克思索了一下，问道：“路上的情况呢？”

    “在我回来之前，从卢蒂亚北城门到这边的路上并未发现可见的魔族。”翼人回答得很严谨。

    “好。”

    埃里克也没犹豫，“我们现在就回卢蒂亚。”

    “是！”

    骑士们纷纷上马，离开森林，因为视野的限制，他们的速度比起白天放慢了不少。

    翼人再度升空，在前方为他们探路，提防可能突然出现的魔族——前提是他能看得到的。

    不过魔族似乎十分重视刚刚赶到的那几千骑兵，直到埃里克一行人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回到卢蒂亚城外，也没遇到一个魔族。

    赶到北城门，提前落下的翼人已经通知了他们返回的消息，吊桥已经放了下来。

    鱼贯而入，回到城中，骑士们返回主教座堂，埃里克则继续往前，一路来到东城门外的军营。

    “埃里克，你回来了。”

    见到他，埃德加松了口气。

    “有几千名魔族骑兵……”

    “我已经知道了。”埃德加说道，“所以我才派出翼人，让他们去找你，通知你尽快回来。”

    埃里克一怔，随即摇头，“看来他们运气不太好，没找到我。”

    埃德加也没多说，他能回来就行。

    而即便他已经通过翼人知晓他们袭扰魔族运输线的情况，此时还是又问了一遍，让埃里克讲述了一些更具体的细节，为他对魔族运输线造成相当程度的破坏表示赞扬，又一起为没能彻底破坏而遗憾。

    随后，两人的话题便又回到日落前匆匆赶到的那几千名魔族骑兵上，埃里克也对叔叔提出自己的猜测，认为那些骑兵可能是攻打长城东段留下来的。

    埃德加则更警惕些，认为这可能是魔族即将进行下一步行动的征兆，比如开始强攻卢蒂亚，埃里克也赞同。

    而在埃里克回城之前，他便已经就此做出不少部署。埃里克代他去阵前巡视了一圈。

    这个夜晚的军营，比以往都要忙碌得多。

    夜深时，埃德加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侄子已经在外面跑了一天。

    “你去休息吧，即便魔族连夜强攻，至少这个晚上我们也能挡住。”

    埃里克回到城里。

    也就重伤昏迷的那几天，他是住在索菲家里，等主教座堂后面的修道院清理得差不多了，他就搬回来住了。

    ——他听索菲说家里依然将那个房间给他保留着，或许是为了留住圣女重伤之时曾在这里得到救治的荣光，床铺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甚至连他换下的那些可以称为绷带的染血布片也都留了下来。

    埃里克一边无语，一边觉得霍恩家族的人对局势还挺乐观的——不乐观的早就已经携家带口全往南方逃了。

    回到主教座堂，伊莉丝知道的信息不多，对他今天能回来既高兴又担忧。

    “放心吧，至少今天晚上，魔族不会突然出现在城里。”

    “……你这样说我很难放下心来。”

    埃里克笑了笑，“下一个阶段迟早会到来的，我们并不是毫无准备。”

    伊莉丝叹息一声。

    “您要去休息吗，已经不早了。”

    “等会儿，我看看有哪些事情在等我。”

    等埃里克躺在床上，时间已经临近午夜。

    尽管他心底不像展现在伊莉丝面前的那样平静，但到底奔波了一整天，身体的疲倦比尚未落地的猜测真实得多，他几乎倒头就睡，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跟平时一样，没有明显的喊杀声，在修道院听着像是遥远的烟花炸开的魔族自爆声，这个早上也听不见了。

    埃里克度过了一个平静的早晨。

    就在他吃完早餐，猜测着今天还有没有出城骚扰魔族的机会时，埃德加派人来找他，让他立即前往军营。

    埃里克骑上马就过去了，出城的时候，正好有几个人从军营那边过来。

    双方错身而过时，他随意瞥了一眼，视线就被黏住了。

    “你……”

    埃里克停下马，看着其中一个有些眼熟的中年贵族，“我记得你是霜风城的人？”

    那人愣了一下，认出他后很快低下头，目光躲闪。

    “是的，圣女殿下……”

    “之前好像没见到你。”埃里克看着他，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几名护卫，“刚从北方逃过来的？”

    “……”

    中年贵族没说话，而是点了下头。

    “你能活着逃到这边，运气也算好了。”

    他只是擦着额头不断流下的汗水。

    埃里克没有多说，一挥马绳，径直来到军营。

    埃德加面色凝重：“昨天那几千名魔族骑兵，是魔王的护卫。它们护送魔王从北方过来了。”

    “……”

    埃里克一怔。

    对于魔王是否随军来到卢蒂亚，他们一直都有猜测，但无论哪种猜测都没有确切的实据。

    而现在，埃德加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叔叔是怎么知道的？”

    “魔王派来了使者，刚才见了我，现在去见皇帝了。”埃德加说道，“一个被俘虏的霜风城贵族。”

    埃里克立即想到了刚才路上遇见的那个中年男人。

    “另外……”埃德加深吸一口气，“魔族已经占据霜风城，总督福雷斯特以及相当一批追随他的贵族都已战死。”

    埃里克沉默了一会儿。

    “魔王派来的使者，是来劝降的？”

    “应该是这样。”埃德加看着他，“更让我在意的是，他还询问了你的情况。”

    “我？”埃里克意外。

    埃德加点头，接着说道：“陛下对战争的走向素来都不乐观，很可能被说动，再加上你的事情，我希望你尽快进宫，跟使者一起去见陛下。我拦下了他们的马，你应该还来得及追上他们。”

    埃里克随即离开军营，往皇宫奔去，很快便赶上魔王派来的使者。

    “早说你是魔王使者，我就少跑一趟了。”

    埃里克突然追赶过来，在他们身边停下时，走在前面的中年贵族吓了一跳。

    “殿、殿下……”

    “你被魔王俘虏了？”

    “是……”

    即便他此时是在为魔王传话，埃里克也很难责备他，魔族那边必然有所要挟，比如他的家人。

    “你跟我说说霜风城那边的情况。”埃里克骑在马上跟随着。

    中年贵族不断抹汗，告诉他魔族在几乎没有多少防备力量的霜风城外围了大半个月，突然发起进攻，一天就破了城，总督福雷斯特战死，而他被俘虏。

    “多诺万……”埃里克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个在巡游途中找上自己的贵族的名字，“多诺万伯爵，他也战死了吗？”

    中年贵族怔了怔，说道：“多诺万伯爵在总督向黑冰长城派出援兵时，跟随大军一同北上，途中遭遇魔族，与战士们一同战死了。”

    “……是吗。”

    埃里克仰头望向渺远的天空，吐出一口长气。

    “愿他安息，我会永远记住他的名。”

    中年贵族低下头，面有愧色。

    “魔王是让你过来劝降皇帝的？”

    “……是。”

    埃里克看了他一阵。

    后者的脑袋越垂越低，直到他再次开口：“你现在也见到卢蒂亚的防守情况了，你觉得我们能挡住魔族吗？”

    中年贵族的沉默也持续了好一阵，然后才说道：“能挡住一时，但坚持不了太久……如果没有更多援军的话。”

    没等埃里克再问什么，他又主动说道：“但陛下攻下霜风城后，并未屠杀平民，对部下也多有约束，除了那些拼死抵抗的，对其他贵族都颇为优待……”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埃里克忽然俯下身子，整个人凑上来逼视着他：“你说的陛下，是哪个陛下？我只认识帝国的皇帝陛下，还有教会的教宗陛下。”

    “……”

    中年贵族避开他的视线，“投降未必是坏事，魔王许诺，只要放下抵抗，就不会受到伤害，但战争真的会带来无尽的杀戮……殿下，您也应该为那些平民考虑考虑，战争爆发之后，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

    “——我都要吐了，从你这种贵族嘴里听到为平民考虑。如果我现在把你脑袋砍了，魔王好像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

    他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埃里克冷冷注视了他一会儿，“回去吧，皇帝陛下誓与卢蒂亚共存亡，不会投降。”

    中年贵族一下子跪了下来。

    “殿下——魔族抓住了我的家人，如果我见不到皇帝陛下，不仅我会死，我的家人也会没命！我的小女儿才七岁啊——”

    埃里克在马上看着他，“你就说你见过皇帝不就得了。”

    他趴在地上，“陛下……不不不，是魔王一定会追问细节的，如果我回答不上来，我和我的家人还是会死……”

    埃里克皱着眉，“你真的相信魔族的承诺？”

    “我相……不，我不相信……可我没得选择啊，殿下。如果我只是为了自己，现在就可以留在卢蒂亚城里不出去。可我的家人……”

    埃里克深深吸了口气，“你们迟早都会死。”

    “那我……宁愿与我的家人死在一起。”地上的贵族畏缩又坚决地说道。

    埃里克不再多说，而是朝他伸出手，“上马，我带你一起去见皇帝，速去速回。”

    “好……呃，不，不用了，殿下……”中年贵族忙不迭地拒绝着。

    “别废话。”埃里克一把将他拉上马，抛下那些护卫，朝着皇宫奔去。

    他现在想见皇帝已经不需要等待，进去的路上，皇帝便已经得到通报，来到议事大厅等着他。

    “圣女，我听说你出城游击去了。你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吗？”

    埃里克想了一下，决定说点喜讯，强化皇帝的抵抗意志。

    “我们昨天出城切断了魔族运输木材的路线，极大延缓了魔族建造大规模攻城器械的进度，陛下。”

    “好，好。”皇帝很高兴，很快注意到他身旁的中年贵族，“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魔王派来劝降的。”埃里克说道，“您不必把他的话当真，魔族狡诈，任何承诺都是虚假的，无非是希望我们主动放下武器，能更轻松地把我们杀死而已。”

    “陛下——”

    中年贵族一下子跪到地上，“当今魔王乃不世出之英主，励精图治，重信守诺，南下之后更是心怀大陆，不愿用战争破坏帝国几百年来辛辛苦苦创造的一切！我是从霜风城过来的，那边就死了几个顽固抵抗的人，霜风城的一切都还好好的呐！”

    皇帝愕然，埃里克挑眉。

    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魔王甚至不需要您立即开城投降，只要将杀死魔族宰相的圣女埃里克送到魔王军中，魔王保证，接下来一个月将停止进攻，并放开防线，任您离去！”

    (本章完)


　　(https://www.2kshu.com/shu/92244/1284422.html)


1秒记住爱看书屋：www.2k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k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