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冰长城西不冻湾失守、魔族大军南下的消息传到卢蒂亚的时间，甚至要晚于霜风城大军北上途中遭遇魔族主力而全军覆没的消息，随后到来的，便是长城东瞭望塔营地被北上、东进的两路魔族军队合围的噩耗。

    坐在清理之后的主教座堂半废墟里，埃里克手脚冰凉，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询问：“长公主殿下突围了吗？”

    冒死从边境飞回来的信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殿下交待了这个消息，便让我赶紧出发了。”

    他带回来的甚至只是一条口信，娜塔莉亚已经无暇留下文字。

    “你离开前，那边的情况如何？”埃里克又问了一句。

    信使惶惶然，旁边的修女给他施展了一个安抚情绪的神术，他又过了一会儿才能开口：

    “霜风城军队覆灭的消息传到极东营地时，不冻湾海底的法阵刚被魔族破坏，殿下正带人防御海湾……从西边过来的魔族来得太快了，当天下午就已经逼近营地，就是在那个时候，殿下让我带着消息离开……南下飞行途中，我又看见了一支朝着那边北上的魔族队伍。”

    埃里克沉默了一会儿。

    “西不冻湾就算沦陷，难道一个活着逃出来的人都没有吗，事前没有一点消息？”

    翼人脸上只有茫然，“我不知道……没人知道那边的情况，东边的营地没得到任何消息。”

    埃里克挥挥手，让人带长途飞行的信使去休息，然后陷入沉思，只是这次思考并没能持续多久。

    “殿下……”

    同样收到消息赶过来的多里安大主教，满脸都是汗水，“埃德加公爵还来得及带军队回到卢蒂亚吗？”

    “来得及，魔族可不会飞。”

    埃里克看了看他，随后拿出另一封信，“叔叔的信上午就到了，他们的军队正穿过奥特维勒与荷特丹的群山，朝卢蒂亚疾驰而来。”

    埃德加拿下奥特维勒总督的过程费了些力气，但也没有太费力气。

    他以彼此的友谊为双方沟通的桥梁，尽力劝说那位老朋友放弃偏安之念，共同抵抗魔族，然而遭到了拒绝，他便只好在这道桥梁的尽头再架上一把剑。

    绝对的武力控制，再加上埃德加拿出的卢蒂亚军事统帅委任状，终于让奥特维勒总督放弃了自讨苦吃的念头，带着十几箱金币，和一支“护送”的队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南方度假了。

    多里安接过信，一边看，一边擦着头上的汗，再放下信件时，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

    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黑冰长城怎么会这么快就沦陷了……”

    “人少物资缺，长公主在东边已经做到她能做的极限……至于西不冻湾的防线如何迅速崩溃，除非还能找到幸存者，否则就只能认为是防备力量实在不足了。”

    埃里克目光发直，无意识地咬住自己的拳头，“只希望殿下记住了我的话……”

    “什么？”多里安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只是希望娜塔莉亚殿下能活着回到卢蒂亚。”埃里克回过神，想了想，问道：“教廷那边有回复吗？”

    多里安摇头，“没有任何信件。”

    埃里克笑了一下。

    “亏我当初秘密会议的时候还投了那老王八蛋一票……虽然也不作数就是了。”

    他那一票是投到了老圣女的手上。

    多里安连忙捂住耳朵，“殿下，您还是说点有用的吧……”

    “继续给诺斯利亚、荷特丹、古拉迪亚所有教堂和修道院去信，让他们派人支援卢蒂亚。”埃里克顿了顿，“就说我在卢蒂亚遇刺，需要人保护，以后教宗要搞清算，他们也能拿出理由。”

    多里安捂着耳朵，但也没捂得那么严实，听得很清楚，松手问道：“您要骑士还是修女？”

    “当然是有什么人就来什么人。”

    埃里克看着他，“骑士可以参与战斗，修士修女也可以在后勤方面提供援助。当然，只会背圣典和教会戒律的那种老顽固就别来了，敢说我一句不对，我杀他全家。”

    “……我明白了。”

    多里安起身，准备去写信，埃里克又叫住他。

    “殿下？”

    “这几天忙，一直忘了问，巴兹尔枢机是不是逃回圣都了，我醒来之后就没见过他。”

    多里安脸色一黯，“殿下，巴兹尔枢机想要将功补过，在辛玛古逃走时亲自带人追捕，与那几位英勇的骑士一同灰飞烟灭了。”

    “……”

    埃里克张了下嘴，沉默片刻后低声祈祷：“愿您的魂已抵至神国，自此享永世安宁。”

    多里安也祈祷了一句，随后离开。

    埃里克瘫坐在椅子上，又咬起了自己的拳头。

    没过一会儿，有骑士匆匆过来，“殿下，皇帝请您进皇宫一趟。”

    “我知道了。”

    皇帝大概也得到边境守军近乎覆灭的消息了，而其中还有他最小的妹妹。

    都这个时候了，埃里克也懒得摆圣女的谱，直接独自骑马来到皇宫，去见皇帝。

    一见面，皇帝就问他埃德加现在人在何处。

    埃里克不相信叔叔没有告诉皇帝自己的动向，皇帝此时再问，无非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回答而已，于是他说埃德加与他带来的大军都离卢蒂亚不远了。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那都是不远。

    皇帝似乎放心了一些，紧接着又问道：“圣女，黑冰长城的消息你知道了？”

    埃里克抿唇，“我中午刚得到消息，陛下。”

    “娜塔莉亚还活着吗？”皇帝看着他。

    “希望很大。”

    “真的？”皇帝身体前倾。

    埃里克深吸了一口气，“我给殿下留了几名圣女修道院的资深骑士作为护卫，长城失守，他们也会拼死护送殿下突围的。”

    皇帝往后一靠，过了一会儿竟然流下眼泪。

    “娜塔莉亚……我不该让你去北境的。”

    埃里克也有妹妹，因此对皇帝的软弱既厌恶又同情，于是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哭够了，对他说道：“圣女，如果这次埃德加公爵守住了卢蒂亚，我就把你也封为公爵，你们叔侄的爵位可以分别传承下去。”

    皇帝新画的饼上满是懦弱的眼泪，埃里克光是克制厌恶就很费劲了，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

    他平淡地回应：“封赏的事情，还是等击退魔族之后再说吧。”

    “……圣女觉得埃德加守不住卢蒂亚吗？”皇帝反而不安起来了。

    埃里克很想说希望不大，但为了安抚皇帝的情绪，还是摇摇头，“陛下多虑了，我的意思是想专注于眼前。”

    “圣女说的对……我先收回，但我不会忘记的。”

    埃里克低头，“多谢陛下。”

    “我真应该早点知道，在帝国的边陲还有基明诺这样忠诚的家族。”皇帝看着他，“如果你不是圣女，我真希望娜塔莉亚能嫁给你。”

    “……”

    埃里克沉默了一下。

    他现在只希望娜塔莉亚能活着回来。

    “陛下，我还有些事情想跟卢蒂亚城防军的长官谈谈，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皇帝连忙摆手，“没事了没事了，圣女去吧。”

    埃里克也没骗他，离开皇宫，他便去找了城防军的长官，询问他在北边几十里外某个关隘处修建工事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他们是要守卫卢蒂亚，但也不能一开始就直接退到卢蒂亚城外，让第一场战斗发生在卢蒂亚城下。

    从诺斯利亚进入卢蒂亚，除非舍近求远绕个大圈，否则必然会经过一个山谷，而那边也是英雄大道选择的地方。

    守住那里，就能为卢蒂亚留下极大的缓冲区。

    这并非他的创想，德兰帝国定都卢蒂亚之初，就已经在那边修建关隘了，只不过魔族自那以后就没能再杀出北境魔域，那处关隘真正的高光，反而是在英雄王子孙互砍的皇子内战期间……

    如今几百年过去，那边早已失修，甚至驻守的人也早就被以前的皇帝撤了，现在派人过去，主要是在原址进行重建。

    “已经在加紧抢修重建了，物资也在往那边调运。”

    “好，埃德加大元帅会直接带一部分兵力到那边驻守，教会的人会辅助你们进行坚壁清野。”

    所谓辅助，主要是让神职者们去劝离关隘附近的平民，让他们主动把能带的物资都带走。

    跟卢蒂亚的城防军长官谈了一会儿，后者请他亲自去关隘视察。

    看了看天色，埃里克决定现在就出发，这样还能在天黑前赶回来，而经过主教座堂时，伊莉丝也骑马跟上。

    两人从东城门出城，这边的大坑已经填埋起来，此时正在抓紧时间重建城墙。

    相当一批卢蒂亚魔法学院的学生被拉过来，施展聚土为石的法术，提供建材原料，另一部分则在每两块城墙砖之间施展加固的法术，强化防御——闲着也是闲着。

    艾琳也在其中，埃里克和伊莉丝骑马经过时，她正在将一堆黄土凝聚为石砖。

    “埃里克，你们要去哪？”

    “去北边的关隘视察。”埃里克想了想，“艾琳也一起来吧，可能有需要你的地方。这边应该不缺人吧？”

    “不缺。”

    艾琳拍拍手就上了他的马。

    “你是不是在我衣服上擦灰了？”

    “乱说，我是用法术又不是用手捏的石砖，哪来的灰啊？”

    另一匹马上，伊莉丝看着埃里克后腰的黑手印没说话。

    三人骑着快马一路驰骋，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赶到卢蒂亚北方的关隘。

    这里是一段长斜坡，居高临下，能极大地强化守军的防守能力。从上到下设立四重关卡，当然，最主要的防御工事仍是第一重关卡，后面三重关卡的作用是保证第一重关卡失守时能尽快夺回。

    他们赶到时，被派来的卢蒂亚城防军正在加紧时间重新搭建城墙。

    “这种高度落差，光是滚石就够底下的进攻者喝一壶的了。”埃里克站在最北面的关隘前，看着底下说道。

    伊莉丝看向旁边的山体，“魔族会不会从山上这边绕过来？”

    “那边更陡，到时候也会派人守着，从下往上更难突破。”

    埃里克又骑上马，穿过关隘来到北边，然后调转方向，望着上方，两条胳膊分别朝两边抬起。

    “这里易守难攻，如果魔族放弃从这里南下，要么往东，绕过几百里的山脉，要么往北，要绕更多的群山，无论选择哪条路线，都会耽误相当长时间。而耽误得越久，卢蒂亚能聚集的兵力就越多……不得不说，卢蒂亚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艾琳坐在他身后，往前探了探，“埃里克是在说给我听吗？”

    “我是在说给自己听。”埃里克垂下胳膊，“多给自己一点能守住卢蒂亚的信心。”

    艾琳抱住他的腰，“没事的……有叔叔在，一定能守住的。”

    “嗯……”埃里克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将她的手翻过来，“死小孩，还说你手上没灰。”

    他在关隘这边视察了一圈，驻扎此处的士兵都算用心，不是在抓紧时间修建工事，就是在采石伐木，储备防御物资，他也没什么能插嘴的地方，只是鼓励，并告诉他们大军即将到来，让他们安心。

    “埃里克来之前说我能帮忙，是哪方面？”艾琳问了一句。

    埃里克指着关隘北面的山坡，只有离得近的地方的一些树被砍伐下来，“我看他们也没时间砍这边的树，你全烧了吧，但要控制火势，不能让火焰蔓延得太远。”

    “放火烧山啊？”

    “嗯，不能给魔族留下就近就能伐取的木材。能做到吗。”

    “当然。”

    艾琳来到关隘之外的两山之间，举起法杖，一边吟唱，一边转动起来，像是在搅拌天空。

    一条火龙从她法杖前端涌出，迎风便涨。她每挥舞一圈，火龙就放大一圈，没多久，整条火龙越变越大，也越飞越高。

    艾琳法杖一挥，火龙停止盘旋，一头扎进山林里。

    此时已经是夏天，山林湿润，但火龙所过之处，树木燃起，烟炎张天，整个北面的山坡迅速化作一片火海。

    “山下要是有个派出所，就算你叔叔是公爵都救不了你……”望着山火，埃里克嘀咕了一句。

    “啊——你说什么——”

    燃烧的山林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炽热，从四面八方涌来，艾琳压根听不清他的话。

    埃里克扯嗓子回答：“没什么——你控制着点，别把火烧到另一边，也别烧得太远——”

    “我知道——”

    艾琳高举法杖，紧盯着山上游窜的火龙，额头汗流不止，这对她而言也是个消耗大、同时需要高度集中的法术。

    当朝着各个方向蔓延的火焰烧到山顶，她忽地一提法杖，山顶处的火焰随之涌向天空，化作另一条火龙，高高飞起，然后一头扎向另一片尚未燃烧的山林。

    火焰熊熊，在艾琳的控制下烧了一个多小时，将关隘北面的大片山坡烧成了纯黑的白地，大半个天空都是飞升的烟尘。

    “够了吗？”

    “够了。”埃里克望向远处，这么长的距离，魔族光是伐木和搬运就要花不少功夫，攻打关隘会更加困难。

    控制着最后两条火龙飞上天空，自行消散，艾琳一屁股坐在地上，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累死我了……”

    “辛苦了。”埃里克给妹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还好你找对了人咕噜咕噜咕噜——”艾琳接过伊莉丝递来的水袋，猛灌了半分钟，“不然光是烧这半片山坡，没两天都烧不完。”

    “我妹妹玩火多厉害，我还不知道吗。”埃里克笑容有些复杂。

    “哼哼。”

    烧完山火，整片山林仍在冒烟，埃里克倒是不担心死灰复燃，因为卢蒂亚夏季多雨的气候正在发挥作用，一大片乌云已经飘过来，用不了多久就会降下大雨。

    天色也快暗下来了，三人抓紧时间，骑马赶回卢蒂亚。

    而在半途，大雨就落了下来。

    “啊哈哈哈——”

    艾琳淋着雨，搂着埃里克的腰大笑。

    “别笑得跟个刚杀完人放完火的魔女一样。”

    回到卢蒂亚北城门外，埃里克没有进去，而是绕着城外转了一圈，直到南门。

    天色已暗，大雨仍未停下，而南门尽是冒着雨离开的人员车马，几乎堵死进城的道路。

    扶着埃里克的肩，艾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们要去哪，埃里克？”

    “去南方逃难。”伊莉丝说道。

    “他们觉得卢蒂亚守不住吗？”艾琳又问。

    埃里克摇头，没说什么，听着哗哗的大雨和此起彼伏的哭泣或喝骂，在护城河外又看了一会儿，然后调转马头，从东城门回到城里。

    “你们赶紧去洗个澡，我看看有没有事情找我。”

    回到雨水四处流淌的主教座堂，牧师修女们在雨中四处奔行，不过暂时没埃里克什么事。

    他仰头望了望下雨的天空，随后登上已经成为屋顶的二楼，来到辛玛古那间只剩半截墙也几乎烧干净的办公室。

    停留片刻，在一片灰烬里，他捡起一张烧得只剩巴掌大的信纸。

    【……辛玛古，我已决定将毕生精力投入到灵魂研究之中……我未来的成就，肯定不会比你这个半路跑去当神棍的家伙低……如果你想找我，就来卡斯特费尔的巴多小屋吧……】

    (本章完)


　　(https://www.2kshu.com/shu/92244/1284428.html)


1秒记住爱看书屋：www.2k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k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