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莱斯利去见叔叔的路上，埃里克才知道，基明诺家的爵位是他昏迷这几天皇帝突然恢复的，直接从伯爵提到了公爵，名义则是嘉奖埃德加对帝国边境的积极支援。

    “叔叔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基明诺公爵了吗？”

    莱斯利沉默了一下，“路上还不知道，不过现在应该已经知晓了。”

    埃里克没再多说什么，坐在莱斯利身后，随着他在城里一路驰骋。

    “少爷，你的伤已经治好了吗？”

    “嗯，没问题了。”

    “别人的神术竟然对你不起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选择了一条独特的道路……”

    东城门一带已经被辛玛古轰成大坑，无法通行，埃德加是从南门进的城，暂时也就停留在莱斯利的住处。

    魔族南下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再加上辛玛古造成的大爆炸，城里颇有些混乱，不少人正在出城。

    “这几天整个南城区都乱糟糟的。”

    “恐怕乱的不只是南城区。”

    埃里克赶到莱斯利的住处时，先见到了外面站着的或陌生或熟悉的家族护卫。

    “少爷——”

    “在这里要叫少爷圣女殿下！”莱斯利停下来时大声道。

    “别多嘴。”埃里克下马，跟其中几个熟悉的面孔拥抱或是拍肩，又对不认识的几人点点头。

    “埃里克。”房门打开，叔叔埃德加在里面看着他，凝重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

    从埃里克离开丹特郡时起，叔侄俩已经三年没见面了。

    “叔叔。”埃里克上前，与叔叔拥抱。

    尽管有很多话想说，埃德加还是沉默地打量了侄子好一会儿，最后感慨一句他成长得真快。

    “你的伤怎么样了？”埃德加又关心起他的伤势，虽然也能看出来他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治疗过了，已经无碍。”埃里克回答道。

    “把那天的事情仔细告诉我。”

    “好。”

    而听完他与辛玛古对峙和战斗的过程，埃德加沉默良久，然后发问：“你刚才说，这是来源于魔族的力量？”

    “是。”

    “那魔族的战士……”

    “不用担心。”埃里克摇头，“如果这是每个魔族都能掌握的力量，那根本轮不到辛玛古。”

    魔族相对于人类，也就是更加皮糙血厚、面板数值更高而已，要说有什么独特的地方，那就是部分个体天生拥有诅咒的天赋，而这也早为人类所了解。

    埃德加点点头，稍微放心一些，接着说道：“魔族南下的消息已经传到丹特郡，我正在集结军队，准备北上，见过你我就要回去了。”

    埃里克一怔，随即说道：“北上是来不及了。”

    埃德加神情凝重，“守不住吗？”

    埃里克摇头，“以那边的守备力量，只能坚持一段时间而已。唉，魔族来得太快，早知道我就早点巡游了……叔叔还是把军队带到卢蒂亚来吧，魔族一旦突破黑冰长城，第一目标必然是这里。”

    埃德加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我得先去觐见陛下。”

    埃里克想到一件事，“叔叔知道皇帝已经恢复我们家族的爵位了吗？”

    “刚才才知道的。”埃德加摇了下头，脸上也没多少喜悦，显然也觉得这种时候的加封没什么意义。

    “叔叔觉得皇帝的用意是什么？”埃里克问。

    埃德加显然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开口便道：“鼓励更多贵族支援边境，或者出兵拱卫帝都。”

    埃里克将之前在黑冰长城时娜塔莉亚说过的话，转述给叔叔。

    “趁现在这个时机，迅速夺下奥特维勒总督的权力，将奥特维勒的军队和物资带到卢蒂亚，或许还能守住这里。”

    埃德加的目光变得严厉，“这真是娜塔莉亚长公主的主意，还是你的打算？”

    埃里克无奈，抬起一只手，“我以艾琳哥哥的身份起誓，这绝对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殿下这个主意很有道理，与其指望那些人，不如把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

    埃德加又看了他一会儿，“奥特维勒的总督艾弗雷特，是我的朋友。他……不是个坏人。”

    “那样正好，叔叔可以先跟他谈，谈不成，动起手来艾弗雷特总督也来不及防备。”埃里克说道。

    “……”

    埃德加盯着侄子看了大半分钟，直到他开口说是软禁那位总督，而非杀死他。

    “不把力量集中到一处，就只有被魔族逐步蚕食、大家一起死这一个结果。”胸口刚愈合的伤口有些痒，埃里克隔着衣服揉了揉，埃德加的目光也转移到他胸前。

    “伤口在哪个位置？”

    “这里。”埃里克指着心脏旁边一点的位置，“就差一点。”

    埃德加重重吐出一口气，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一下。

    “我现在去见陛下，待会儿还会回到这边。你把艾琳找来，我也想看看她。”

    “好。”

    埃德加骑上马，带上一群护卫离开，埃里克则借莱斯利的马回到主教座堂附近，去找艾琳。

    而回到那边，他发现伊莉丝已经醒了。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伊莉丝早就从索菲那里听到他醒来的消息，但见到他，过度紧绷后的放松，还是让她的眼泪有些控制不住。

    埃里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如果没有你，我就真的没有再醒来的机会了。”

    “我应该早点注意到那个人想对你动手的。”回想起当时的惊悚瞬间，伊莉丝仍觉得后怕。

    “别想了，我在他身边都没察觉到。”

    “你当时整个人都不对了……”

    埃里克又安慰了几句，跟她一起找到艾琳，带上她又回到莱斯利的住处，等叔叔回来。

    “叔叔见完皇帝，就要回丹特郡了。”埃里克看着妹妹，“你跟他一起回去。”

    艾琳一愣，脱口而出：“不行。”

    埃里克皱眉，艾琳说道：“埃里克不是说叔叔还会带兵过来保卫卢蒂亚吗，难道让我一个人回老家待着？”

    “你只是先回去……”

    “叔叔如果守得住卢蒂亚，我还回去干什么？如果守不住，那更需要我来出一份力了。”她在指尖凝聚出一团火焰，“埃里克，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跟你是同一天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

    埃里克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那你不能乱跑，更不能乱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艾琳瞪他。

    埃里克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等见完叔叔，你就回学院去找艾格尼丝大法师，请她组织学院的年轻法师们加入城防……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本来就是要走上这条道路的。”

    “我知道了。”

    等待叔叔回来的时间，艾琳问了一句：“魔族大概还有多久会到来？”

    埃里克遥望北方，半晌才回答。

    “不会太久吧。”

    半天后，埃德加回到这边，神情颇为复杂。

    “得知我要带兵过来守卫卢蒂亚，陛下封我为卢蒂亚军事统帅，甚至不愿意让我回去先整理军队……他说这几天来信的人不少，但亲自赶到卢蒂亚的就只有我一人。”

    “……”

    接过他手里的委任状看了看，埃里克张着嘴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这是卢蒂亚的军事最高指挥官，通常情况下也是整个帝国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又称大元帅，由皇帝本人兼领——虽然上一个特别提起自己这一层身份的皇帝，已经是在很多年前了。

    “这下夺取奥特维勒总督权力的行为就更合法了。”

    埃德加看了他一眼，接着叹了口气：“可我清楚自己并不是这块料，我带不了太多的兵……”

    “叔叔！”艾琳此时从楼上下来，跟叔叔拥抱。

    “艾琳。”

    埃德加仔细看了兄妹两人一会儿，跟他们又说了会儿话，拍拍他们的肩膀，接着便要赶回丹特郡。

    埃里克骑马送他到南城外，临别时说道：“叔叔动作一定要快，必要之时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埃德加点头，一挥马绳，带着护卫们奔驰而去。

    目送叔叔离开，埃里克顺势在卢蒂亚城外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东城门那个十几米深的巨坑前。

    教会已经行动起来了，不少人正在挑土填埋这个大坑，从他们衣衫褴褛的装扮来看，似乎就是城外的那些流浪者。

    埃里克看到不远处有教会的人在给挑完土的人发放食物。

    教会愿意当人的时候，效率还是很高的。

    埃里克对守住卢蒂亚突然又多了几分信心。

    身下的马踢了踢蹄子，埃里克拉住马绳，看向遥远的北方。

    只要那边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轰！

    当听惯了的爆炸声再度响起时，娜塔莉亚都没有皱一下眉。

    天色渐渐趋于昏暗，又一天即将结束。

    虽然魔族对不冻湾的进攻到夜晚也不会停下，可夜幕降临之后，看不见那黑压压的魔族大军，娜塔莉亚紧绷的神经能稍微得到一丝放松，即便她明白这只是自我欺骗。

    而此时还留在长城上的人，基本都是这般心态，虽然他们自己可能并未察觉。

    “北边岸边，齐射——”

    随着一名法师沙哑的指挥，又一轮冰锥齐射向天空，划出一道弧线后，精准地落在不冻湾的北岸。

    轰！

    法师们已经轮轴转了好几天，即便是轮流休息，魔力石的供应也未曾中断，可人数还是太少了些，每个人都已经十分疲倦，个别法师甚至开始出现魔力枯竭甚至断流的不良反应。

    为了尽可能减轻法师们的压力，娜塔莉亚早就让人往城墙上搬运了好几台床弩，但打击面和精准度跟法师们的法术仍有不小差距。

    而在底下，也派出更多弓手乘船进入海湾，近距离狙杀跳海自爆的魔族。

    “殿下，附近海港的渔船都被我们借过来了。更远地方的大船，现在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不过因为结冰，需要不少时间……”

    “我知道了。”

    娜塔莉亚望向底下的海湾，一枚照明光球正在逐渐变得暗淡。

    “我们需要更多法师，更多战士，更多牧师……更多食物，更多物资……”

    她喃喃着，又将目光投向西边。

    除了星点的火光，她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几百里之外的长城西不冻湾，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直到午夜入睡时，外面的爆炸声依然没有停止。

    第二天，乃至第三天的早上，娜塔莉亚都是在爆炸声中醒来的。

    而这个上午，南方传来了一条好消息。

    遇刺的圣女殿下已经苏醒，并已经组织教会在卢蒂亚一带的力量，迅速部署卢蒂亚的防务。

    而传信的翼人还表示，她在路上看到一支大军正朝着这边疾速进军，其中先遣的骑兵应该今天就能赶到黑冰长城。

    这个消息振奋了长城上下的所有守军，而当傍晚骑兵们到达时，这股兴奋达到了顶点。

    然而就在娜塔莉亚坐着吊篮准备下去见他们时，身后的海湾里接连响起数十声沉闷的爆炸声。

    吊篮停了下来。

    “……”

    娜塔莉亚扭头盯着身后的城墙，愣了几秒，随即探出脑袋大喊，“让我上去！”

    吊篮又缓缓往上，回到城墙顶端。

    娜塔莉亚翻出吊篮，来到另一边，望着底下的海湾。

    海湾里正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巨大泡沫。

    她赶紧来到瞭望塔里，找到首席法师菲尔德，“怎么回事？”

    菲尔德摇了摇头，盯着底下，“海湾边能看到的魔族，基本都被我们拦下来了……”

    娜塔莉亚皱眉，“难道是从岸边游过去的……可海水这么冰冷，真能游得过去吗？”

    菲尔德看向她，又看向底下，脸色比瞭望台窗口堆积的白雪还要苍白。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真的拦不住它们了，殿下。”

    天色正在迅速变暗，而海湾底下响起的沉闷爆炸声，却未随着太阳落下而中止。

    被封锁的海面上不时响起爆炸声，佐证了娜塔莉亚的判断，沉入海底的那些魔族真的是从海湾边或更远的地方游过去的，虽然能坚持游到法阵所在位置的魔族数量不多，但它们仍在持续不断地尝试。

    支援到来的兴奋已经荡然无存，娜塔莉亚整夜站在瞭望塔的塔楼里，听着底下不时响起的剧烈爆炸与沉闷轰鸣。

    在魔族不断投入生命进行自爆，而他们无力阻止的情况下，能考虑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法阵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两天后的夜晚，缺乏休息、憔悴到极点的娜塔莉亚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道冲天光柱从海湾中喷涌而出，瞬间照亮东瞭望塔附近几百米的地方，因极度严寒而常年飘雪的黑冰长城，第一次下起带着咸味的大雨。

    娜塔莉亚在大雨中颤抖不已，而耳边尽是海水重新涌入海湾的浪涛声。

    当短暂的大雨停下，她抬起胳膊，发现自己的袖口正在结冰。

    长城之下，海湾边仰望着黑暗夜空的士兵们，惊恐地发现脚边的海水正凝结起一层薄冰。

    “不能结冰啊！”几个士兵近乎崩溃地用脚踏碎刚刚凝结的冰面，“不能结冰啊！”

    然而他们阻止不了整片海湾的海水迅速冻结起来。

    长城另一边，魔族大军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

    城墙上，娜塔莉亚抹去脸上几乎冻结的海水或是眼泪，来到瞭望塔，看着沉默的法师们：“海水冻结到可以通行的程度，仍需要不少时间，今天晚上，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了。”

    说罢，她便离开瞭望塔，坐吊篮来到底下，提起情绪，鼓励士兵们调整状态，以应对数日之后海水彻底冻结之时的真正挑战。

    “来自霜风城的军事支援即将到来——”

    娜塔莉亚喉咙已经嘶哑，可仍然强行提起自己的声音。

    “大陆各地的支援，也正在赶来的路上。魔族跨海而来，但我们站在坚实的大地上，只要打破它们脚下的冰面，它们就会掉进海里去，优势一直都在我们这边。只要守住这里，支援就会源源不断地到来！”

    士兵们濒临崩溃的情绪稍微得到一些挽救，而在海边不断用脚踏着碎冰的士兵，也被带回营地里休息了。

    同样被带进营地帐篷里休息的娜塔莉亚，忽然感到近日来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下，她终于不用担心海底法阵还能坚持多久了。

    没有爆炸的轰鸣，她睡了一个不受打扰的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娜塔莉亚醒来后便开始部署防御重心转移之后的各项安排。

    “不够，我们至少还需要补充三台投石机……要投得足够远，冲击力也要强到能砸破冰面的程度……对了，可以让法师们在瞭望塔上制造巨大的冰块，直接往下砸！”

    “不过这样能砸到的距离很有限……”

    “不求能砸到几个魔族，能破坏冰面的稳固性就行。”

    “我明白了，殿下。”

    娜塔莉亚正安排着，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兵冲进营地里。

    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看见那名骑兵的盔甲上带有霜风城的纹饰。

    骑兵下马时失足，坠落下来，立即被人扶起。

    再抬头时，面无血色的长公主已经来到他面前。

    “殿下……我们的人在北上途中遭遇魔族大军，几乎全军覆没……魔族的先遣骑兵正在迅速南下！”

    “……”

    眼前的白色世界忽地发黑，娜塔莉亚身体摇晃，往后退了两步。

    魔族不会凭空出现在黑冰长城的另一边。

    ——西边失守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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