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醒来时，发现自己身边围着一圈修女，而中间站着个皮肤粗糙的老妇，手里拿着块白布，上面覆盖着一些深绿色的像是草叶渣的东西。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殿下醒了！”其中一个修女很快反应过来，惊喜地喊了一声。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像是怕他又睡过去，修女们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同时也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埃里克再一低头，发现自己衣服敞开着，胸口缠着数道染血的布条，正隐隐约约散发着像是草药的味道。

    “殿下！”

    索菲挤开修女，在床边坐下来，关切地看着他，“您还好吗……”

    埃里克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里面像是粘黏在了一起，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发出声音：“辛玛古死了吗？”

    “……”

    索菲嘴唇动了动，然后摇头。

    “大……辛玛古逃走了。”

    埃里克闭上眼，吸了口气，胸口顿时一阵剧痛。

    “殿下！”索菲焦急地喊了一声。

    他又睁开眼，“我昏迷几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

    缓了一下，埃里克接着问道：“辛玛古怎么逃走的？”

    索菲脸上闪过一丝后怕，“他几乎破坏了整个主教座堂……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他一抬手，就能释放出把人烧得骨头都不剩的黑色火球，没人敢阻拦他……还有几个背叛了教会的骑士，护送着他逃走了……”

    她停顿了一下，恐惧从眼底倾泻而出。

    “辛玛古离开这边后，东城门那边发生一次大爆炸……周围所有东西都在爆炸中消失了……”

    埃里克沉默许久，扭头看向床边站着的修女，尤其是中间那个老妇。

    看着她手上的东西，他明白应该是她救了自己的命。

    因为『不恕狂修』的职业特性，他无法接受其他来源的神术效果，这其中也包括治疗。

    在他重伤昏迷的时候，修女们大概想尽了办法，才找到这么一位掌握着传统治疗方式的老妇。

    索菲看向他胸前的伤口，“殿下，你现在……”

    “嗯，我可以自己治疗了。”埃里克向修女们以及那位老妇表示感谢，然后握住放在床头的圣灵吊坠，另一只手拉开胸前缠绕的布条，对着伤口施展起治愈的神术。

    见到神术的光芒落在他的伤口上，索菲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我们给殿下治疗的时候，神术一落到你的身体上就弹开了……还有人说殿下是被神明抛弃了……呜呜……”

    埃里克没说话，安慰地看了她一眼。

    又过了一小会儿，艾琳冲进了这个房间。

    “埃里克！”

    见到他正在给自己治疗，艾琳在床边跪坐下来，定定地看着。

    叛教骑士偷袭的一剑从背后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离心脏就差一点，治疗的过程持续了许久。

    已经过去三天，那些buff的负面效果倒是已经全部消失，但埃里克仍然感觉自己有些无力，应该是失血过多的影响。

    伤口在神术的作用下逐渐缩小，埃里克放下手时，脸色依然苍白，但前后贯通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

    他坐起身，先是对艾琳笑了笑，问道：“伊莉丝呢？”

    “她和莫莉昨天晚上在这里守了一夜，现在休息去了。”艾琳说道，小心翼翼地抱紧他，“我要吓死了。”

    埃里克在她背后轻拍两下，“没事了，我还活着呢。”

    艾琳还想说什么，埃里克已经松开她，表示要下床。

    他发现自己此时所在似乎并非卢蒂亚主教座堂，更像是某个贵族的房间，“这是哪里？”

    “我家。”索菲说道。

    “你家？”埃里克有些茫然。

    “主教座堂和附近的建筑，都被辛玛古切开了……殿下昏迷后没多久，大半个教堂都倒塌了。”

    埃里克一下子又回想起昏迷之前，那覆盖整片视野的黑色冲击波。

    “人员伤亡呢？”

    “教堂突然倒塌的时候，不少人都受了伤，有几个人被砸死了。”索菲抿了下唇，“冲上二楼的骑士，全被拦腰斩断了……无一幸存。”

    “……”

    刚站起身的埃里克，只感觉脑后又热又凉，眼前的房间似乎旋转起来。

    半晌，他定了定神，又想起来一些紧急的事情，“给黑冰长城那边去信没有？有没有回信？”

    “殿下……”

    索菲声音还算平静，眼底深处浮现出包含着茫然与不知所措的慌乱。

    “黑冰长城那边来信，魔族大军已经打到城下了。长公主殿下正在坚守，魔族尚未突破。”

    埃里克抿了下唇，“把信给我看看。”

    “信不在这里。”索菲拿来衣服，给他穿上，“殿下去我父亲的书房吧，这两天送来的一些信件都放在那边了。”

    修女们被打发出房间，而在她们离开之前，埃里克再度表达感谢，尤其是那位真正救了他的老妇。

    “给她一些金币。”

    “是，殿下。”

    埃里克从房间里出来，眼前一片陌生，索菲带着他去书房。

    途中，一个中年人对他低头弯腰，“圣女殿下。”

    埃里克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索菲说道：“这是我父亲。”

    “……”

    他这才停下脚步，目光集中到对方脸上，“霍恩先生，感谢您提供住所。”

    “圣女殿下能住进来，是我们霍恩家族的荣幸……您的身体没事了吗？”

    “没事了。”埃里克对他笑了笑，“我想借用一下霍恩先生的书房。”

    “您尽管用！”

    霍恩家的书房还有个小阳台，埃里克站到阳台上，才真正看见辛玛古对主教座堂一带造成的破坏。

    屋倒房塌，主教座堂周围的建筑全在辛玛古那一击中被拦腰斩断，此时大部分都已倒塌，剩下的也摇摇欲坠。霍恩家因为离得没那么近，才幸免于难。

    埃里克扭头看了眼跟过来的艾琳。

    “埃里克？”

    破坏卢蒂亚的人从艾琳变成辛玛古，而造成的破坏也比另一条世界线上小得多，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又改变了一些事情。

    “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啊。我是这边都被破坏了才过来的。”艾琳说道，“但是伊莉丝和索菲都受了伤。”

    他看向索菲，后者抬了下胳膊，“只是一点轻伤，当天就治愈好了。伊莉丝是腿受了伤，不过现在也没事了。”

    埃里克点了下头，朝主教座堂那边又看了两眼，在书桌后坐下，索菲将最近几天寄来的各种信件拿给他。

    埃里克最先打开从黑冰长城送来的信件，从送达的时间来看，这并非回信，而是长城那边主动发出的警报与求援。

    “魔族通过自爆来破坏海底法阵吗……”

    这跟他了解的直接在长城上破坏出一道口子又不一样了。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荆棘魂冠》里破坏黑冰长城的就是辛玛古。

    不过从魔域返回过程中，辛玛古没有顺势破坏长城，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为了给自己留出劝降的时间……

    埃里克猜测他也还没有完全掌握那股力量。

    而无论是获得的那股恐怖力量，还是破坏屠杀时那副神鬼莫近的姿态，现在的辛玛古，已经与魔女化的艾琳没有太大区别了。

    “辛玛古的去向，教会这边掌握了吗？”埃里克问道。

    索菲一怔，“我只听说叛教骑士护送他往北逃了，别的就不知道了……我现在去问问。”

    “不用。”埃里克叫住她，“待会儿我跟你一起过去。”

    “好……”

    他记得自己从二楼跳下前，同样重伤了辛玛古，他们逃跑的过程中必然会留下一些痕迹。

    埃里克继续翻看这几天送来的信件，边境遥远，往来时间最长，信息也最少，大部分是圣女修道院以及叔叔从老家寄来的信。

    圣女遇刺，阿莱娜几乎没忍住要从圣都赶来。埃里克很高兴她忍住了，这个时间他回不去莱绥尔，修道院必须要有人主持大局。

    不过她派了几十个修女过来，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同样在路上的，还有老家的叔叔埃德加。丹特郡稳居大后方，暂时不会有什么紧急情况。

    算算时间，在他昏迷的这几天，叔叔差不多应该快到卢蒂亚了。

    “艾琳，你知道叔叔要来吗？”

    “啊？我不知道……”

    埃里克想了一下，“是莱斯利联系的叔叔？”

    “应该是吧。”

    “那莱斯利会带他过来的。”

    将剩下的一些信件迅速看完，埃里克给修道院回了一封长信，做了些交代，又给宗座宫的教宗和枢机院各写了封信，表明魔族已经南下，呼吁教廷尽快给予援助——不管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再说。

    而写完给教廷的信，他想了想，又以圣女的名义给诺斯利亚总督福雷斯特写了封信，请他履行诺言，尽快派兵支援前线，虽然他估计边境守军早已向霜风城请援。

    最后是给长公主娜塔莉亚的信。

    他估计自己遇刺的消息已经传过去，便说明了一下情况，告诉她自己依然活着。

    除了对魔族动向的一些猜测，他只表示援助正在路上，其他一概未提，他不在前线，不能替她做决定。

    “让教会信使尽快送出去。”

    “知道了，殿下。”

    从霍恩家出来，埃里克来到几乎已成废墟的主教座堂，即便已经破烂不堪，外面依然站着不少教会骑士。

    “殿下！您终于醒了！”

    见到冲过来的骑士团长爱德华，埃里克松了口气，“还好你还活着。”

    爱德华面露痛苦，“殿下，我们的人……死了七个。”

    埃里克深深吸了口气。

    “把他们的尸身找出来，送回圣都安葬。”

    “已经安排了。”

    埃里克拍了下爱德华的肩，“将那些愿意加入我们圣女修道院的骑士，都吸收到你的骑士团里，进行补充。”

    “是，殿下。那规模上……”

    “有多少人就吸收多少人。”埃里克说道，“这不是我想看见的方式，但现在必须把尽可能多的力量掌握在我们手里。”

    爱德华低头领命。

    “去吧。”

    教堂的废墟里，存活下来的修士修女们正在里面捡拾着东西，由于附近建筑都是被辛玛古释放的冲击波瞬间切割破坏，虽然上下分离，不过下半部分的破坏程度不算严重。

    相当一部分神职者，都还住在这里。

    真正被完全破坏的地方，是东城门一带。

    埃里克在过去的路上，就已经看见了前方像是陨石坑的残留遗迹。

    “……”

    在巨坑边停下脚步，他听见这边哭声无数。

    他上辈子在卢蒂亚见过同样的大坑，而那个坑面积更大，掘地更深，中心位置也不在这边，而是在城民更加集中的主教座堂，死伤也更多。

    “圣女殿下，您醒了我也就放心了。”

    埃里克扭头一看，大主教多里安正在这边。

    他正要找他，走过去问道：“这边是怎么回事？”

    多里安摇了下头，目光发直，“辛玛古逃走后，几名骑士追了上去，到东城门时，辛玛古扔出法术……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我早就知道辛玛古是个大法师，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发出沉重的叹息，“埃里克殿下，我真后悔没听您的……在辛玛古出现的时候直接用床弩射死他，就没这么多事情了。”

    埃里克抿唇，随后摇了摇头。

    “那只是我想当然的建议。”

    多里安茫然望来。

    “如果用床弩偷袭都能得手，那我贴身袭击时，他更来不及反应了。然而事实却非如此。”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辛玛古在魔域得到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说实话，能活下来我都觉得庆幸。”

    “是吗。”

    多里安对此殊无了解，没有多问，过了会儿喃喃叹息：“我这卢蒂亚大主教恐怕是当到头了。发生这样的事情，教廷那边不知道会怎么处罚我……”

    埃里克本不想搭理他对自身前途的哀叹，可转念一想，又很快说道：“此时将功补过，您或许还能得到远高于卢蒂亚大主教的成就。”

    多里安立即问道：“殿下这是什么说法？”

    “现在卢蒂亚教区的信众们惴惴不安，人心惶惶，正是教会站出来的时候——您应该调用教会在卢蒂亚的一切力量，尽快重建这里被破坏的地方，尤其是城墙，并调集卢蒂亚附近所有可用力量过来守城。”

    埃里克看着他，“如果黑冰长城挡住了魔族的进攻，卢蒂亚的信众依然会记着您的好。如果没能挡住，那卢蒂亚的城墙就是帝国最后的希望，所有人都会记得：是多里安大主教筑起了帝国的最后一道城墙。”

    多里安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可他很快又说道：“教廷那边，尤其是教宗陛下，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但凡教廷派人去此时的边境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埃里克说得斩钉截铁，“教会已经不存在偏安一隅的可能，帝国完了，教会也要完，让阿尔贝托去梦里当他妈的普世圣君吧。”

    “……”

    多里安缩着脑袋，人都矮了一大截，不停伸手想要捂住埃里克的嘴，可还是听他说完了。

    “您您您……您都在说些什么！”

    他只能庆幸周围没人听见他们的话。

    多里安扭头就想走，但一咬牙，还是停下来问道：

    “埃里克殿下，您真觉得黑冰长城那边守不住？……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去过极北之地的，那样的高墙，魔族怎么突破得了？只要支援到位，守个海湾还是容易的吧？”

    “问题就是支援到不了位啊。人家长公主在边境呼喊了一年，有几个人搭理她啊？”

    埃里克无奈地看着他，“现在就是在抢时间，北境的支援尤其是霜风城的兵力物资能尽快赶到边境的话，或许能多坚持一段时间。一旦魔族突破那道防线，再想拦住它们就难了。”

    多里安陷入沉默。

    “大主教……”

    “殿下不用说了。”多里安看着他，“您是圣女，我应该听您的才对。既然您是这个意思，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随便你什么说法吧。”埃里克无语，但只要多里安愿意行动起来，哪怕替他打出反教廷的旗帜，他考虑一下也会同意。

    “请大主教尽快。”

    “我明白，殿下。”

    而等多里安准备离开的时候，埃里克才想起之前要问的一个问题：“辛玛古的去向，教会这边掌握了吗？”

    多里安摇了下头，“没人敢深追，怕他又扔出一个毁天灭地的恐怖法术，只知道他往北边逃走了。”

    “那八成是要逃回魔域了。”

    “只要他别在卢蒂亚待着，去哪儿都好。”多里安发自内心地恳求着。

    埃里克抿了下唇，“至少辛玛古的动向和他在卢蒂亚干的事情，要告诉北境的人。”

    “殿下放心，我都已经写信通知了。”

    埃里克点点头，身后一阵马蹄声接近。

    他回过头，是莱斯利。

    “少爷，伯爵……不，埃德加公爵到卢蒂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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