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风雪里，娜塔莉亚凝望许久，依然无法从底下那铺天盖地的黑色上移开视线。

    最初只是一小群魔族，一眨眼间，长城以北那片终年不变的白色雪原，便完全被突然涌来的黑色潮水所覆盖。

    高墙阻隔，魔族大军静静停在黑冰长城底下，似乎在等待着。

    娜塔莉亚艰难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并强迫自己思考。

    它们在等什么？

    魔族突破黑冰长城的手段，到底会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身旁的士兵跪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底下，神情近乎痴呆。

    “真的有魔族啊……好多的魔族啊……”

    娜塔莉亚抽出装饰性的佩剑，抵在他肩上，“起来，士兵，你还没到要死的时候。”

    “呜呜……挡不住了，殿下……”

    士兵恢复几分清醒，却也更加绝望，趴在雪上哭了起来。

    娜塔莉亚在他肩上踹了一脚，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其他卫兵，“立即派翼人向大陆各处传讯，魔族兵临城下，请立即支援黑冰长城。”

    “是！”

    “向西一路传讯，长城上留一部分人观察，剩下兵力全部去城下集结……”娜塔莉亚停顿了一下，“做好城破的准备。”

    “是……”

    娜塔莉亚来到瞭望塔，站到最高处，眺望着更远的地方。

    乌泱泱的魔族大军，仍不断朝这边汇聚过来，令人望之生寒。

    “法师们打得到底下吗？”娜塔莉亚忽然开口，像是询问，又像是无意识的喃喃。

    “不清楚，可以让他们试试。”旁边的卫兵回答道。

    娜塔莉亚正要下令，底下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响。

    “怎么回事？”

    她立即凑到瞭望的窗口边，斜望向城墙底下，魔族大军像蚂蚁一般依附在城墙根，离得又远，她一时也无法分辨刚才的动静是哪里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又一声闷响传来，位置却是瞭望塔正下方的不冻海湾。

    娜塔莉亚皱眉凝视，一大团白色气泡从海底翻涌上来，隐约带着一抹血色。

    她很快看到岸边有魔族战士继续划着小船到海湾中，然后先后跳入海里，小片刻后，海底再度传来沉闷的轰鸣声。

    “……”

    娜塔莉亚顿时脸色苍白，“魔族打算破坏不冻湾的海底法阵？”

    “海底法阵是几百年前的几十名大法师共同布设的，施加在法阵上的防护魔法，比法阵本身还要多和复杂，没那么容易被破坏。”

    她转过头，却是匆匆赶过来的首席随军法师。

    “你确定吗？”

    “我只能保证海底法阵不会轻易被破坏……”法师说道，而下面又接连响起数声轰鸣，每响一声，法师的脸色就又苍白一分。

    娜塔莉亚已经不再看他，而是再度望向底下的海湾，以及海湾边似乎在排着队等待下海自爆的魔族。

    “传令……让守军向海湾边集中，弓手坐船入湾，射杀那些跳海自爆的魔族。要快！”

    “是！”

    “魔族肯定不会只集中在这边进攻……”

    娜塔莉亚抓了把头发，“让翼人去西极瞭望塔传讯，加强海湾防御，防止魔族破坏法阵。”

    “是，殿下。”

    海底传来的轰鸣声持续不断，让人听着就觉得心焦。

    娜塔莉亚很快又将主意打到了随军法师们的头上，“在城墙上能打到海湾里的魔族吗？”

    “很困难，殿下。”首席法师说道，“距离太远，威力大的魔法飞行距离有限，而能飞行到那边的魔法，威力又很难保证。”

    “试试吧，只要能干扰那些魔族就行。”娜塔莉亚说道，“让法师们都到城墙上来。”

    “是。”首席法师领命离开。

    又过了片刻，底下的守军坐着小船划到了波涛比以往汹涌得多的海湾上，试图阻击下海自爆的魔族。

    娜塔莉亚在城墙上眯起眼睛看着底下，当看见弓箭手一箭将一个魔族钉死在小船上，她不由得捏紧双拳。

    而下一刻，倒下的魔族突然发生爆炸，剧烈的动静让娜塔莉亚在城墙上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这到底是什么……炼金造物吗？”

    娜塔莉亚喃喃，却没有人能回答——唯一懂一些这方面事情的首席法师已经被她派出去了。

    推波助浪，守军的小船几乎被巨浪打翻。

    爆炸过后，海面上燃烧着黑色的焰火，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熄灭。

    魔族前仆后继的跳海自爆，似乎也消停下来。

    娜塔莉亚紧绷的神经刚要松开一些，就见海湾边同时放下几十艘小船，更多的魔族同时划向海湾中间。

    “……”

    小船上的弓箭手根本来不及射杀，而因海浪不断翻涌，射击的准头也直线下降。

    就在这时，城墙上飞出几百上千枚冰凌，齐射向海湾里的魔族。

    嗖嗖嗖！

    冰凌如同箭雨，纷纷而下，威力一般，但胜在数量密集，虽然因为不断吹来的北风发生了一些偏移，但仍然打中不少魔族，造成相当大的杀伤。

    轰！

    而魔族倒下之后，很快便发生爆炸，连带着引爆其他小船上的魔族，爆炸接连不断，剧烈的轰鸣震彻天地，连高墙上的娜塔莉亚都感受到了明显的冲击波。

    “……”

    旁边的人张着嘴不断说着什么，娜塔莉亚却什么也听不见，一时间耳朵里只有持续的嗡鸣。

    又过了好一会儿，听觉才逐渐恢复。

    “就是这样……让法师们继续施法，阻拦魔族下海。”

    “是。”

    身旁卫兵领命离开，娜塔莉亚也跟着来到城墙上，在一群不断争论着什么的法师中找到首席。

    “菲尔德，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产生如此剧烈的爆炸？”

    菲尔德张了下嘴，而他身边的法师们忽然安静下来，接着又一下子七嘴八舌地抛出自己的观点。

    “殿下，这绝对是炼金道具！肯定是南方那群法师中的败类倒向魔族了！”

    “我就是南方来的，炼金术士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出这种威力的炸弹，我还来当什么随军法师！”

    “那你说这是什么，每个跳进海里的魔族都是法师吗？”

    “都别吵了！”菲尔德骂了一声，法师们安静下来，他又看向娜塔莉亚，“殿下，您看见了，我们也没有统一的结论。除非……能得到一具魔族的尸体。”

    娜塔莉亚看向底下的海湾，连续爆炸后，大半个海湾都被黑色的火焰所覆盖，爆炸的魔族有没有留下尸体都很难说，现在也不是仔细研究的时候。

    “既然弄不清楚，就先别管了。”娜塔莉亚深吸一口带着异味的寒冷空气，“继续阻止魔族靠近海湾。”

    “是，殿下。”

    法师们严阵以待，一齐施展的裂刃冰锥威力没多大，但对底下那些试图自爆的魔族却很有效。

    娜塔莉亚望着底下，风雪之中，魔族大军无声无息地等候着，接连的人员损失对它们而言似乎只是九牛一毛。

    “殿下！”

    一名士兵队长忽然跑过来，到她身边才小声地开口：“有士兵往城内逃跑了。”

    “……”

    娜塔莉亚下意识朝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风雪漫漫，她也看不见城墙底下。

    “逃了多少人？”

    士兵队长盯着她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但娜塔莉亚一点也没听见。

    “什么，多少人？”

    她凑近一些。

    噗呲！

    一大片血忽地从他脖子里喷涌而出，甚至喷到了娜塔莉亚脸上。

    “……”

    娜塔莉亚愣愣地看向忽然出现在士兵队长身后的亲卫，那是圣女留给她的护院骑士。

    她再低下头，才发现卫兵队长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

    “呃……呃……”

    脖子被捅了一剑，卫兵队长仍颤抖着朝她挥舞匕首，下一刻，他这条手臂也被砍断了，然后整个人被踹倒在地。

    甩掉剑上鲜血，几名骑士将她护在中间，其中一人蹲下身，给卫兵队长治疗起来。

    “殿下，有人背叛了您，也背叛了人类。”

    娜塔莉亚没说话，脸上仍流淌着背叛者的血液。

    “没救了。”地上的骑士抬起头，“博蒙特，你下手太重了。这样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抱歉，当时情况危急……”

    “没事。”娜塔莉亚在脸上抹了一把，将血抹得到处都是，“你做得很好，博蒙特骑士。”

    她的声音又变得冷冽，看向另一位卫兵，“布鲁克，把他手下小队的成员暂时全部监禁起来。”

    “是，殿下！”

    娜塔莉亚走到城墙另一边，看向底下，城墙上的卫兵已经集结到下方，正在海岸边架设床弩，拒马也搬到了这边，沿着海岸摆开。

    但她清楚，想要在这里拦住魔族，东瞭望塔守军营地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

    娜塔莉亚望向风雪弥漫的南方远处。

    求援的翼人已经飞出去好一会儿了，但支援的力量，还来得及赶到这边吗？

    风雪愈烈。

    第一批魔族出现在黑冰长城下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双方围绕不冻湾的控制权不断争夺，天很快暗下来。

    瞭望塔已经被法师们占据，这里靠近海湾，更便于他们施法。

    随军牧师不断向海湾上打出照明光球，以免魔族趁夜入海，而实际上魔族也始终没有停止这种尝试。

    爆炸声从没有真正停下，只是有时发生在海底，有时发生在海面之上。

    法师们仍然不知道魔族因何爆炸，也不清楚海底运转了几百年的法阵在这样持续的轰击下，还能坚持多久。

    瞭望塔里，一箱箱魔力石都已经搬运上来，供轮流休息的法师们恢复魔力，娜塔莉亚不知道第几次回到这边，查看这边的情况。

    “还能坚持吗？”她询问首席法师菲尔德。

    后者点点头，“施了一下午法，大家的手感都找得差不多了，不需要那么多人同时施法，也能精准地干扰到魔族。”

    “这里能坚持多久，就看你们了。”娜塔莉亚说道。

    菲尔德苦笑，但还是点头道：“法师团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

    轰！

    底下传来一声巨响。

    一下午下来，爆炸的声音娜塔莉亚已经听到麻木，但还是走到瞭望的窗口，看了看底下被照明术照得明亮的海湾。

    “我听说魔族分成很多个部落，这些被驱使着跳海自爆的魔族，应该就是魔王征服过程中反抗最激烈的部落。”她听到旁边有个法师低声说道。

    “那它们应该往魔王所在的地方跑，跟魔王拼了……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另一个法师如此搭腔，声音里充满疲惫。

    “说起来，你看到魔王在哪里了吗。”

    “魔王会来前线吗？”

    “鬼知道它们到底怎么想的……”

    快到午夜时，接连的几声沉闷爆炸，让已经去休息的娜塔莉亚又回到瞭望塔上。

    菲尔德不断道歉，并请状态看起来很差的长公主殿下回去继续休息。

    回到幽暗的城墙里，娜塔莉亚辗转反侧，仍然难以入眠。

    最后一次翻身，她爬出房间，又钻进隔壁空着的房间里，在圣女殿下之前私下到访时睡过的那张床上躺下，如此才稍微有些睡意。

    等真正入眠，已经是凌晨一两点。

    种种噩梦纠缠，她数次在梦中“醒来”，发现不冻湾已经冻结，魔族大军踏冰过海，已经杀到黑冰长城另一侧。

    最后一次时，她在城墙上与一名魔族缠斗，最后一同从城墙上跳下去，她在下坠的过程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随后真正地醒了过来。

    “……”

    晃了会儿神，她爬出房间，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已经亮了。

    轰！

    一声巨响让她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变得无比清醒，然后立即爬出城墙，查看外面的情况。

    瞭望塔里，法师们或者坐在地上，或者靠着墙休息，仍有七八个法师站在窗口，打着呵欠，目光不离底下的海湾。

    娜塔莉亚凑到窗口边，看着海湾翻涌的波浪，心底稍微松了口气。

    法阵仍在运转，海湾尚未冻结。

    只要海面没有结成凝固坚冰，魔族就无法突破黑冰长城。

    他们撑过了魔族第一天的进攻。

    跟法师们交待一番，又去城墙上巡视了一圈，娜塔莉亚坐吊篮下降到地面，来到长城守军主力中间。

    “殿下！”

    “殿下，这里不安全，您还是回上面吧。”

    “辛苦你们了。魔族进攻了一天，依然没能突破我们的防线。”娜塔莉亚穿梭在士兵之间，用言语鼓励着他们，“你们的英勇将传播到帝国的每个角落，魔族入侵的消息已经飞向南方，各地的支援很快就会到来……”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骑马过来通报：“长公主殿下，圣女殿下派人送来大量粮食，车队已经抵达营地外——”

    士兵们先是陷入沉寂，接着猛地爆发出欢呼。

    娜塔莉亚同样十分惊喜，“圣女殿下让人送来的？”

    “是！”

    “我去看看。”

    等她亲眼看见营地外的运粮车队，整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些粮食，来得太关键了。

    圣女殿下……

    轰！

    爆炸声从城墙另一边传过来，运粮的车夫茫然惊悚，“这是什么动静？”

    “魔族打过来了。”娜塔莉亚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把粮食放下，你们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车夫张大了嘴，“你说魔族……”

    娜塔莉亚刚要说什么，抬眼看见一只白色翅膀的翼人从远到近飞了过来，立即猜到这或许是圣女派来的信使，便没有跟车夫多说，交待士兵们卸粮，然后又坐吊篮回到城墙上。

    而已经落下的教会信使，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城墙另一边铺天盖地的魔族大军，近乎失神。

    “是圣女殿下派你来的？”娜塔莉亚爬出吊篮问道。

    信使回过神，先是点头，又摇摇头，“圣女殿下遇刺，我出发时依然昏迷未醒。他遇刺前交待要把卢蒂亚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长公主殿下。”

    轰！

    海湾之上又发生一次爆炸，娜塔莉亚耳朵里一阵嗡鸣。

    信使接下来说了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见。

    她打开信，写信的人是伊莉丝，她讲述了辛玛古返回卢蒂亚后所做的一切，包括闯入皇宫要求皇帝投降，以及返回主教座堂，在与圣女以及一众教会骑士战斗后逃离。

    圣女在战斗中被背叛教会的骑士偷袭，身受重伤，却又无法接受其他神职者的神术治疗，目前以原始传统的方式包扎了伤口，人依然昏迷未醒。

    而在与辛玛古对峙时，圣女向教堂外的人传递了关键的信息：魔族大军已经出发，并将通过破坏不冻湾海底法阵突破长城。

    很关键的信息……但是已经迟了。

    但知道埃里克目前仍然昏迷，并未遇害，娜塔莉亚在焦急中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她深吸一口气，收起信件，对信使道：“辛苦了。请在这里暂时休息，我有回信要请你送回卢蒂亚。”

    “是，殿下……”

    信使应了一声，目光仍然不离底下的魔族大军。

    娜塔莉亚同样盯着底下看了一会儿，快步来到瞭望塔的房间，在不断的爆炸轰鸣中写下一封信，详细说明这边的情况，并请求目前最急迫的援助。

    她让瞭望塔里正在休息的法师，将她的信件抄了许多份。

    再将多份信件交给信使，娜塔莉亚交待道：“请务必先将信送去霜风城的福雷斯特总督处。帝国……不，人类存亡，在此一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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