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底下的骑士使了个眼色，又让伊莉丝去外面等着，埃里克独自走进二楼的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书桌后面的辛玛古。

    而透过他身后半透明的彩绘玻璃，埃里克甚至能隐隐看见外面包围主教座堂的骑士与皇宫卫队的模糊身影。

    “好久不见了，圣女殿下。”

    辛玛古只在他进来时抬望一眼，然后便低头在整整几摞信件中翻找着，“你的变化比亚兰更加巨大。”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再见到你，辛玛古大祭司。”

    埃里克走到书桌前，看了眼他面前的信件。

    “亚兰告诉我，你在找鲁斯狄？”

    “没错。”辛玛古翻着信件，“很多年前，他曾给我写过一份信，但我忘记那封信是从哪里发来的了。”

    “为什么要找他？”埃里克问。

    “这你不需要了解。”

    “为了研究灵魂，帮助魔王延长生命？”

    “……”

    直到此时，辛玛古才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

    “埃里克殿下，告诉我，你是如何知晓的？”

    埃里克指了指头顶，“耶拉告诉我的。”

    辛玛古看了他一阵，摇了下头，继续翻找信件。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寻找鲁斯狄不只是为了替魔王寻求永恒的生命。”

    埃里克皱眉。

    见他如此反应，辛玛古反而露出一点古怪的笑容。

    “看来耶拉并未眷顾你。”

    “我猜的。”埃里克说道，“通过在古战场发现的一些古老记录，再加上鲁斯狄的专长，很容易就能联想到。”

    “鲁斯狄是我孩童时期的朋友，虽然他是灵魂研究的大师，但在大陆上其实并不出名，埃里克殿下是怎么认识他的？”

    “别忘了，我妹妹跟你是同一位老师，那位大法师认识的人就多了。”埃里克说道，不打算暴露莫莉的存在。

    辛玛古沉默了几秒，“既然如此，或许我去找艾格尼丝大法师能更快得到结果。”

    话虽如此，他仍在翻着手上的信件。

    埃里克也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大祭司想见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跟我打声招呼。”

    “我希望圣女殿下能劝说皇帝投降，让整个大陆都放下抵抗。”

    辛玛古将手里的一叠信放到桌上，“魔族兵力数倍于帝国可用之军，这是我亲眼所见。抵抗毫无意义，只会徒增杀戮，而首先受苦的便是平民，这不是我想看见的，我想殿下也是这样想的。只要魔王能顺利统一大陆，便不会横生杀戮。”

    埃里克张了下嘴，继而嗤笑。

    “你可以这样相信，问题是魔族会听你的吗？”

    “魔王会听我的，他渴望能从我这里得到永恒的生命。”辛玛古说道，抬起视线看向他，“而他未来也必然会听我的。”

    埃里克只感觉心脏猛地一抽，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辛玛古眼中掠过一抹黑色的火焰。

    他忽然理解伊莉丝所说的，在辛玛古面前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是什么了。

    “……你在魔域得到了什么？”

    “老魔王遗留的力量。”

    辛玛古没有隐瞒的打算，“我接手和重启了老魔王的研究，黑暗时代遗留的海量灵魂力量，足以为如今的魔王延长寿命，无需再造杀戮。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

    埃里克则皱起了眉。

    艾琳魔女化的力量来源，果然是辛玛古和魔族。

    “圣女殿下对我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憎恨。”辛玛古又开口了，看着他的眼睛，“可我认为，我们在某些道路上是同行之人。”

    埃里克摇了下头，“可能是上辈子你欠我的吧。”

    辛玛古皱眉，“轮回转生是几百年前就已经被教会消灭的异端的说法，不知道圣女是从哪里听来的。”

    埃里克又摇了下头，只觉得荒诞。

    “不过，这未必是错误的……几十年来，我专注于元素魔法与神术，对灵魂知之甚少，因此在魔域研究了将近一年，也只解决了一些表面上的问题，甚至因此遇到更多之前发现不了的问题。”

    辛玛古脸上隐隐浮现出狂热，“每个人的灵魂中，都蕴藏着这个世界起源的奥秘。但正如魔法研究，想要深入了解灵魂之秘，就必须投入大量精力。几十年来，我第一次觉得鲁斯狄的目光如此准确……可惜，我却与他失去了联系。”

    埃里克看着他，“如果他知道大祭司的打算是协助魔族统治整个大陆，你觉得他还会帮你吗？”

    辛玛古似乎被问住了，思考了一下。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我们这样的觉悟……”

    “是你，大祭司，不是我们。”

    埃里克看着他，“且不说皇帝如今的话还有多少人会听，我一点都不觉得人类会如你期望的那样完全不抵抗，更不觉得魔族南下之后能克制住杀戮的欲望。人类与魔族不可能共存。”

    辛玛古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再抬起视线时，埃里克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中令人心悸的黑色火焰。

    “即便如此，死亡也是暂时的。未来，我会在崭新的世界召唤他们回归。”

    埃里克冷笑，“你以为你是神明？”

    辛玛古看着他，眼中的黑色火焰跳动得愈发激烈。

    “只要我能彻底……”

    砰！

    突如其来的一支箭，打碎玻璃，射进二楼房间。

    外面很快响起一声短促的喝骂，随即陷入更加紧绷的寂静里。

    那支似乎因为过度紧张而脱手的箭，没射中任何人，而是打翻了插着蜡烛的灯座。

    旁边就是窗帘，倒翻的烛火没有熄灭，很快引燃帘布。

    火焰燃烧起来。

    房间里的两人都只是看着。

    埃里克从燃烧的窗帘上移开视线，“我听说大祭司刚才还去了趟皇宫，看来即便是最无能的皇帝，也不打算向魔族投降。”

    辛玛古闭上眼，缓缓摇了下头。

    “没有意义。”

    埃里克懒得再跟他争论什么意义不意义，“我想知道魔族大军会怎么突破黑冰长城。”

    “我已经找到破坏不冻湾海底法阵的方法。”辛玛古说道，“魔族大军会踏着冰面绕过黑冰长城，最坚固的城墙会成为最可笑的摆设。”

    这里原是大祭司大主教的办公室，房间每处布置都力求最好，窗帘也是如此，而结果就是名贵的帘布相当容易燃烧，此时迅速蔓延开来，并引燃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火焰熊熊，温度正在不断升高，埃里克则感觉身心都有些发凉。

    “什么方法？”

    辛玛古只是看着他。

    “现在阻止还来得及吗？”埃里克又问。

    辛玛古似乎笑了一下。

    “我离开王庭之时，同样是魔族大军动身之日。”

    埃里克顿时脸色大变，走到燃烧的窗户边，一拳打碎玻璃，伸出脑袋朝外面大喊：

    “多里安大主教！立即派教会信使给黑冰长城和各大行省总督去信：魔族大军已经南下，请立即支援！让长公主和长城守军做好准备，魔族会破坏不冻湾的法阵！”

    “……”

    底下顿时一阵骚乱。

    “来不及了。”辛玛古放下手中的一摞信，“或许圣女殿下会先收到黑冰长城失守的消息。”

    “皇帝无能，但不要小看皇帝的妹妹。”埃里克扭头注视着他，“娜塔莉亚会守住那里。”

    辛玛古只是摇头。

    “我还有两个问题，或许是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做到在教会骑士紧密跟随的情况下突然失踪，又在长城守军并未发觉的情况下进出魔域的？”

    埃里克转过身来，全神贯注地盯着他，“难道辛玛古大法师已经掌握空间移动的能力了？”

    辛玛古点了下头，却不是承认自己会传送，而是认可他在问题中隐含的猜测，“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两个地方都有人帮助我。”

    “都调查几年了，黑冰长城的守军里居然还潜藏着魔族内应……”

    埃里克咧了下嘴，“至于教会这边，魔族应该还插不了手，帮助你的，是被你煽动从而倒向你的人。”

    辛玛古继续点头，“你都猜对了，埃……”

    他不自觉地停滞了一下，因为他看见埃里克脸上突然浮现出大量金色的印记。

    这是……

    不恕狂修？

    他的惊讶与疑惑只来得及浮起一瞬，埃里克一记迅斩已经劈到他面前。

    当！

    长剑重重砍下，被一道逐渐由无形转变为有形的半透明护盾挡住。

    两人冷冷对望，彼此心中都有些惊异。

    埃里克没想到辛玛古一个法师居然反应得这么快——他都贴得这么近了，差不多是全状态下的突然爆发，哪怕偷袭外面最强的教会骑士都有八成机会，却被辛玛古一个护盾给挡了下来。

    辛玛古则惊异于他的恐怖力量，他是护盾的维持者，瞬间的耐久度消耗，令他比埃里克都能直观感受到这一剑的实际威力。要还是以前的那个自己，绝对来不及也挡不住这又快又猛的一剑。

    一击不成，埃里克挥剑再斩，落在护盾上却忽地炸开，一团黑气朝他扑面涌来。

    埃里克脚下一蹬，迅速后退，与辛玛古隔空对峙。

    “看来圣女殿下选择了一条谁也没有想到的道路。”

    辛玛古冷冷看着他，一抬手，法杖出现在手中，浑身翻涌起宛若烟雾的黑色气息。

    “大祭司不也是吗，在此之前，除了我还有谁会认为你可能投靠魔族？他们不是不敢，而是觉得大祭司是真正虔诚的信徒，不可能做出任何违背教义的事情。”

    埃里克一边警惕地防备着，一边又不加掩饰地，当着辛玛古的面继续施加那些来不及瞬间施展的buff。

    护盾炸开带来的冲击，令火焰扑向房间的每个角落，很快，书架、地毯，乃至辛玛古面前的书桌，都被火舌所舔舐，燃烧起来。

    两人在火焰中相对。

    “如果信仰只能带来失望，那我何必再自欺欺人。”

    目光最后在书桌燃烧的信件上停留了两秒，辛玛古神情变冷，挥动法杖，身旁凝聚出一枚黑色火球。

    “要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埃里克一手握剑，另一只手紧握吊坠，不断施展强化神术，身上和剑上都越来越亮，圣光四溢。

    “你应该感谢神明创造了这个秩序稳定的世界，而不是在它没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时就彻底掀桌子，让大家都不得好死。”

    辛玛古冷笑，法杖一挥，黑焰火球朝他砸来。

    “你是这种秩序的受益者，当然会这么说！”

    埃里克全神贯注，在火球即将砸到脸上的时候，整个人忽地消失。

    “……”

    突然失去他的踪迹，辛玛古没有任何犹豫，手中法杖一横，一道更加强力的护盾迅速凝聚，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下一瞬，一股强有力的冲击从后方打在护盾上，刚生成的护盾猛地动摇起来。

    而这股冲击并不只有一下，而是像疾风骤雨般接连不断。

    辛玛古能感觉到仓促生成的护盾耐久度正在迅速消耗，立即转身，法杖如短剑般挥舞，一道黑色的切割之焰横扫而出。

    埃里克身体跃起，接着便看见辛玛古身周三百六十度地横涌出一道范围极广的魔力冲击。

    一记重踏踩在辛玛古的护盾上，埃里克又是一跃，维持自身滞空的状态。

    气势澎湃的魔力冲击朝着四周扩散出去，打在书架等杂物上，不是倒塌就是破碎，将已经燃起大火的房间彻底蔓延成一片火海。

    埃里克迅速下落，借势重斩。

    砰！

    旋身再斩！

    接连冲击之下，护盾耐久终于见底，破碎后消散于无形。

    打破护盾，埃里克这一剑势头已老，砍在辛玛古肩上，并没能深切进去，只是让他踉跄了一下。

    来不及大开大合地重斩，他手腕一转，剑锋迅速切向辛玛古脖颈要害。

    而方才横扫而出的魔力冲击，竟又顺着原来的路径收缩回来，甚至速度变得更快，从背后打在他身上。

    埃里克身体被撞得一歪，剑锋擦着辛玛古的脖子划过，挑着他的下颚飞起，鲜血飞溅，仍划开一道不小的口子。

    “……”

    下颚传来的切割剧痛，让辛玛古从几乎身死的极度凶险中迅速回神，而心底那股来源于外物的汹涌杀意，与他尚且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瞬间变得无法压抑。

    被撞歪的埃里克正调整身形，准备再次进攻，补上那错位的一剑，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想也未想，整个人往后一跳，落地后又是一跃，将距离大幅拉开。

    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下一个瞬间，他看见辛玛古身周一圈的空间似乎震荡了一下，从视觉上变得干净了许多。

    视线焦点从辛玛古身上稍微往外扩散，埃里克才发现他身周不是变得干净了，而是什么都没有了。

    辛玛古脚下的地面也在空间震荡中消失，出现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圆形大洞，他悬浮在那里，两只眼睛黑得发亮。

    而下方的教堂地面上，几个修士正愕然地望着头顶大洞。

    下一秒，无形震荡的范围又扩大一圈，埃里克看见地板上的大洞又凭空扩大，而底下离得最近的那个修士，腰部以上已经消失不见。

    埃里克想也没想，手中沉雾长剑一抖，形体消失，然后猛地掷向辛玛古。

    噗呲！

    飞出的无形长剑刺中辛玛古心脏上方一点的位置，未能深入，而他只是身体晃了一下，然后朝埃里克抬起法杖。

    “……”

    武器都扔了，本能促使埃里克拔腿就跑，一到外面，直接往下一跃，从二楼跳了下去。

    轰——

    他感觉有什么擦着自己的后背飞了出去，落地后抬头一看，教堂墙壁上出现一个直径四五米的大洞。

    “这是什么力量……”

    他都没看见辛玛古有明显的施法动作，带来的破坏却是迅速且惊人的。

    一堆骑士在此时冲到他身边，“殿下！”

    无论是卢蒂亚主教座堂的骑士，还是他带来的那些骑士，早就已经在楼下等着，一直没得到他的命令，投鼠忌器，才不敢贸然冲上去。

    “杀了辛玛古！”战斗爆发得突然，埃里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帮手，立即发出指令，“别让他逃出主教座堂！”

    他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注意躲避，想办法远攻！”

    “是！”

    骑士们怒吼着一拥而上，埃里克则从留下来保护他的骑士手中要来一把长剑，又冲向辛玛古制造的洞口之下，准备从下方发起夹击。

    他忽然感觉头顶一暗。

    埃里克下意识抬头，一抹黑色的冲击波在他头顶荡开，所过之处，宛如永恒的黑暗在他面前铺展开来，连室外的光线都全被遮挡。

    意识似乎都被牵扯进去，埃里克一瞬恍惚，接着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

    他仍仰头望着，而楼上已经动静全无。

    他再想起身，发现自己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世界开始旋转。

    “遭了……”

    为了迅速击杀辛玛古，他开启了不恕狂修所有正负效果都极为强力的状态技能，却没想到辛玛古爆发出了远超他想象的不明力量，没能顺利得手。

    而此时，正面效果相继结束，虚弱无力、意识混乱乃至流血等负面效果，全都作用到他身上了。

    他现在就是最虚弱的状态。

    周围又亮起来，埃里克在恍惚间抬起头，头顶的黑幕已经消失。

    而伊莉丝忽然出现在他身侧，使尽全身之力，将短剑刺入他身后那名骑士的脖子。

    可她仍然慢了一步。

    “……”

    看着胸口刺出的长剑，埃里克用最后的意识，朝身后刺出一剑，随后倒下。

    眼前的世界仍在不断旋转，在他合眼后，彻底陷入黑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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