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教宗，圣女，还是枢机团中颇有名望的枢机，面对来自帝国皇帝、王国国王或者高级贵族以及地方修院的访问邀请，都是相当常见的事情，毕竟邀请是一回事，应邀又是另一回事，大部分邀请只是流于表面的客套而已。

    手握一大把邀请信，埃里克一边看着名字在地图上寻找位置，一边还要分辨这是真心实意的邀请，还是跟他拉关系的客套。

    “嗯？斯科特大主教的邀请？之前怎么没看到……这老头看起来倒是诚心的，不过我暂时没有再去南方的打算。”

    他放下邀请信，站在书桌外面的索菲又拿起来。

    “那这份邀请信放哪边，‘留待观察’？”

    埃里克应了一声，索菲便将邀请信放到左手边的一小摞上，另一边堆着的邀请信已经是它的七八倍厚了——那是“纯属客套”区域。

    “我怎么感觉这里面的许多邀请信，我一次都没看过？”

    埃里克又拿起一份，“是阿莱娜还是贾碧不想让我看见？”

    索菲抬头看他，“殿下忘记了吗，您刚继位的那个星期，自己说了邀请信不用再拿上来了，您暂时没时间离开圣都。”

    “我说了？”

    “说了哦。”

    “好吧。”埃里克看着邀请信，眼睛都没抬，“索菲阻止了我冤枉一位认真负责的大修女或者执事修女，我要奖赏你。知识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原来给我上课的那几位讲经修女，现在都归你了。”

    索菲发出尖锐爆鸣。

    “嘶……”

    埃里克用邀请信挡住一边耳朵，“停，停，别叫了。”

    “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得给你找点正经事做，免得你只想着不正经的事情。”

    索菲脸红，“那也是殿下有回应，我才能继续下去的啊。”

    “是这样没错。”埃里克看着她，“不过抵御诱惑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我决定从诱惑的源头解决。”

    “……”

    索菲又想尖叫了。

    “我不想上课……”

    “那你希望我接受哪位国王或贵族邀请，外出巡游的时候，因为你这位经学顾问派不上用场，只能带上其他修女吗？”埃里克问。

    索菲不说话了。

    她这个经学顾问是经过圣女盖章的正经神职，在圣女有需要的时候，她就是得发挥顾问作用的。

    埃里克又拆了两份邀请信，扫过后扔到她的右手边。

    打开第三份的时候，索菲开口道：“那殿下会跟我一起上课吗？”

    “想什么呢，当然不会。不过你想要个伴的话，我可以给你安排。”

    “那我要伊莉丝。”她几乎没有犹豫。

    “……”

    埃里克从邀请信上抬起视线，“那我问问她的意见。”

    “殿下都没问我的意见！”

    “傻瓜，我是怕她知道后掐死你。”

    他的目光又落到邀请信上，快速扫视着写了满满一整页的文字。

    “你都不知道伊莉丝有多坏，我们在古战场冒险的时候，她遇到那些好欺负的骷髅架子，都是亲手把它们的骨头一点一点掰断的，就比如手指的骨头，咔嚓，咔嚓，咔嚓！”

    索菲听得猛掉鸡皮疙瘩，“殿下居然还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因为她对付的都是我的敌人啊。”

    “我又不是殿下的敌人……”

    “你要是打她的主意，那就是她自己的敌人，她也不会手软的。”

    索菲狐疑，“殿下其实是在吓唬我，对吧？”

    埃里克笑了一下，将邀请信放到她左手边。

    “总而言之，你还是别打她的主意了，你也不用担心，伊莉丝不会过来替代你。你去神学院找个小修女一起上课吧，每天上半天课，比以前轻松点，下午你还是可以到这里来。”

    索菲深深叹气，她不想上课，但更不想被淘汰，在他真正有需要的时候派不上用场。

    每天只上半天课，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太多了。

    “好吧。”

    埃里克继续翻着邀请信，挑挑拣拣，手边的一摞很快见了底，变成索菲手边高度差异明显的两摞。

    他重新拿起她左手边那一摞，数了一下，大概有十来张。

    索菲兴致不高，看了他一会儿，问道：“殿下找到想去的地方了吗？”

    “没呢。”埃里克翻着手里的邀请信，这些都是诚心想邀请他过去的，只不过都不是他期望的地点，要么是他去年刚去过的帝国南方，要么是眼下还没必要过去的更南方——南方诸国，或者干脆是他老家欧瑞城的拉迈尔修道院。

    索菲在他放下后又拿起来，逐一翻过，“殿下想去哪里？”

    “帝国北方，越靠北越好。”

    “不能自己过去吗？”索菲问，“找个理由什么的。”

    “就是因为理由不好找，所以才只能指望他们，尤其现在教宗还提出要专注于教会自身，巴不得所有人都在圣都待着。”

    埃里克往后靠着，“而且主动过去和受邀请过去，差别还是挺大的，我们这一大伙人，光是需要修道院这边负担的开销就相差不少呢。”

    这也是邀请他过去的修道院或贵族基本都来自南方的原因——比北方富足，有足够多的充值信仰的闲钱。

    他又回头在书架上找了找，翻到长公主娜塔莉亚这段时间给他寄来的信，再次拆开看了看。

    长公主殿下倒是在他继任圣女的第一时间就寄来了问候信，不过一个字也没提邀请他过去的事情，一是因为边境凶险，二则是黑冰长城那边确实也没有余力接待圣女——在他继位之前的信件往来中，娜塔莉亚倒是常常让他过去亲眼看看。

    索菲走到他身旁，将桌上的邀请信重新整理好，暂时在他身后的书架上放着。

    “既然这样，殿下为什么还是想着出去呢？”

    “因为我的权力在这里很小——笑什么，我在圣都也就只能管管你们这些修女而已，但到了外面，离圣都越远，‘圣女’这个名号带给我的影响力就越大。”

    埃里克看着面露茫然的索菲，“趁着魔族还没有南下，我想让尽可能多的人早做准备，如果是教会的人，就让他们放弃教宗那套所谓专注于教会的保守理念。”

    他深深叹了口气，“魔族已经离开这片大陆太久了，导致教廷相当一部分人都觉得在五百多年前那种艰苦的条件下都能赶走魔族，现在更是不在话下，无非要做出一些牺牲。问题是这可不是一点牺牲就能解决的问题。人类和各种族只有像五百多年前那样团结起来，才有可能赶走魔族。观望的结果就是被逐步蚕食，彻底失去抵抗能力……只有离开圣都，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索菲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大概就是殿下说的那种人之一……从那种冰天雪地里冲出来的魔族，跟野人有什么区别，真的很难赶走吗？”

    “且不说魔族的个体实力远超人类想象……”

    埃里克也看着她，“在那片苦寒之地压抑了五百多年的怒火，不全部倾泻干净，魔族是不会停下的。圣典里有一句话说的很准确：魔族自毁灭中诞生，迟早会拉着这片大陆的所有生灵一起归于毁灭。”

    从索菲的表情来看，她对此还是没有更切实的概念。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真没见过魔族，大陆上的绝大部分人类都已经五百多年没见过魔族了。

    等他们再次认识到魔族的恐怖，那就已经是魔族铁蹄踏在身上的时候了。

    埃里克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站起身来，低头看向桌上铺展的大陆地图，主动寻找目标。

    “实在不行，我们自己掏钱，让他们就出个邀请的诚意……”

    他仔细看了地图片刻，“索菲，把圣泽洛尔修道院的邀请信找出来，在厚的那一摞里。”

    圣泽洛尔修道院，帝国最北方的修道院，离黑冰长城大概一天路程。

    “噢！”索菲翻找了一会儿，很快找出那封客套有余、诚意不足的邀请信。

    “你看看，这字里行间写着的都是什么？”

    索菲看了看信，又看向他，“对神明的虔诚，还有对圣女殿下的忠诚？”

    “是你别真来。”

    “……”

    埃里克拿过信又看了一会儿，“去把圣女院最会写信的女官叫上来，我要让她给我写封回信。”

    “是，殿下。”

    索菲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个年轻的女官上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们都在互相谦虚……说自己不太行。”

    埃里克抿了下唇，看着那个腿都在抖的女官，“别紧张，写封回信而已。你们平时替我替先代圣女都写过多少回信了，平均一天都得有个七八封吧？”

    “就、就是……因为……”她话都说不清楚了。

    埃里克看向索菲。

    她把女官拉到一旁，过了会儿又看向他：“她说，就是因为平时要回的信太多，内容基本都是一样的，她只会写一种信……”

    埃里克无语，敢情一个人就只会套一种模板。

    他也懒得为难她了，她太年轻，看着也憋不出什么来，便摆摆手，让索菲带她下去，“换个人吧，找个年纪大些，有经验的……算了，你让阿莱娜找吧。”

    “我能找到合适的！”索菲忽然提起声音。

    “……”

    目光相接，她又一下子低下头，“对不起，殿下……”

    埃里克没说话，又摆了下手。

    两人一起下去了。

    片刻后，阿莱娜带着一名四五十岁的女官上来，两人一起向他行礼。

    “殿下，您要的人来了。”

    埃里克点了点桌上圣泽洛尔修道院寄来的邀请信，“我要你根据这封信的内容写封回信，表明我愿意接受邀请去访问她们的修道院，而圣女修道院会自行承担路上以及驻扎那边的所有开销，但这些意思又不能表达得太直白，要强调是他们邀请、我才打算过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女官短暂思索了一下，很快点头。

    “你就在这里写吧，写完我看看。”埃里克指向自己的书桌。

    女官站到书桌旁，拿起羽毛笔，但也只肯站着。

    “索菲呢？”埃里克这才看向阿莱娜。

    她低下头，“索菲说她冒犯了殿下，自领处罚，去关禁闭了。”

    埃里克咧了下嘴，一时也没说什么。

    女官的回信很快便写了出来，埃里克看了看，初稿便十分符合他的心意了。

    “好，就是这样，细节再优化一下，明天中午前给我你最满意的结果。”

    “是，殿下。”

    女官领命，先下去了，阿莱娜又看了看圣泽洛尔修道院寄来的那封信，“殿下打算去这里？”

    “嗯。”埃里克坐回书桌后，“你现在就可以跟贾碧商量和安排行程了。”

    “是。”从宗座宫回来，阿莱娜就已经知道他的打算了，此时也没有多说。

    埃里克继续交待：“护院骑士团我要全部带出去，修女少带几个，贵族小姐一个都不要，要你这样从地方推荐来的真正修女。”

    阿莱娜微笑了一下，又想到什么，“那索菲……”

    “带着吧。”

    “是。”

    她看向他面前的地图，“路线方面，殿下有要求吗？”

    “过去要尽快，尽量走直线和大道，到圣罗泽尔修道院，待半个月，回来的路上再多经过和停留几个地方。对了，回来要经过卢蒂亚。”埃里克指尖按着地图，画了个圈。

    阿莱娜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埃里克看着她，“你要留在修道院。”

    阿莱娜低头垂目，“这是我的职责。”

    接下来几天，跟圣罗泽尔那边的交流，以及圣女行程的安排，都在阿莱娜的主持下持续推进着。

    几番信件往来，确认圣女殿下真的愿意自费来他们这边的冰天雪地里冻上半个月，圣罗泽尔修道院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发出更加正式的邀请。

    圣女修道院这边，也开始在明面上进行圣女出行的各项准备。

    埃里克去枢机院开会的时候，都有人以此为话题跟他闲聊。

    “殿下也要开始自己的第一次巡游啦……想当年先代圣女巡游到卢蒂亚的时候，我还是个跟殿下差不多大的孩子呢。”

    “先去北方看看。”

    “是该早点出去走走，不然按照教宗陛下的意思……嘿嘿，不多说了。”

    在修道院里，则有一些贵族出身的修女，隐晦地表达了自己不能随行的不满。

    “……葛瑞丝说，她已经在这里修行四年了，如果这次没能跟殿下一起出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你问她愿不愿意当一辈子的修女，愿意的话下次就带上她。”

    “……那肯定是不愿意的。”索菲说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以为是公款旅游呢？”埃里克闭眼靠在椅子上休息，“这次只带能受得了奔波之苦的终身修行修女。”

    他顿了顿，“你的这些贵族小姐朋友也不是随口说给你听的，就是想借着你的嘴巴传达给我。”

    “我知道。”索菲给他捏着胳膊，“我也跟她们说过好几次了，殿下是不会松口的。”

    “别的不用再说了，跟她们好好道别就行。”听见魔力浮梯上升的动静，埃里克睁开眼，“这次出去，少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有一阵子见不到了。”

    “嗯……”

    很快，伊莉丝出现在塔顶。

    “下课啦？”她热情地跟索菲打了声招呼。

    索菲看看她，应了一声。

    “你怎么过来了。”刚坐直身体的埃里克又躺了回去，他还以为是阿莱娜带着工作上来了。

    伊莉丝平时很少来这边。

    她现在就是整个圣女修道院里最悠闲的人。作为宾客，她每天不上早课不诵经，修行与她毫不沾边，修女的规矩也管不了她一点，比那些决意老死在修道院的八九十岁老嬷嬷都要轻松自在。

    “莫莉和艾琳给我写信了。”她从胸口的修女服里抽出两封信，贴在他鼻子上，“问我什么时候会从卢蒂亚经过。”

    埃里克闭着眼闻了一下，信封上都是她身体的味道，而一睁眼，就看见索菲在一旁撇着嘴。

    他笑了笑，打开信看了起来，“回程才会经过卢蒂亚，她们现在就开始等着的话，那有得等了。”

    “艾琳是想跟你一起过生日。”伊莉丝说道。

    埃里克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现在都四月多了，除非北上就从卢蒂亚经过，不然是赶不上了。”

    “那我就这么回信吗？”伊莉丝靠着他的肩，在另一边的索菲望来时露出微笑。

    “要不到时候，你帮我带些礼物先去找艾琳？”埃里克看着她。

    伊莉丝想了一下，“她还是会失望吧。”

    “那也没办法。要么你切我一根小指头带给艾琳，说我很想念她。”

    索菲惊叫，埃里克和伊莉丝则同时露出笑容。

    “……”

    她在他胳膊上用力地捏了一下。

    伊莉丝接着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快了。”埃里克将信塞回她的领口，“各方面的准备都已经差不多了，三五天内就能出发。”

    “我知道了。”

    伊莉丝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对索菲一笑，转身下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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