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埃里克再次从睡梦中醒来，依然有些不习惯自己所处的房间。

    几天前，他就已经搬进圣女精舍的宽阔正间。

    这里所有东西都焕然一新，没留下前任圣女的丝毫痕迹，可在他内心深处，这个房间就是属于那位老人的。

    埃里克现在开始理解，圣女生前曾说过的那句他来得正好、又来得太早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来得太早，两代圣女之间产生了类似亲情的浓厚情感，在必然的分别到来之时，反而会平添哀愁，这对继任者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他应该尽快让圣女修道院乃至整个圣都的人，清晰地认识到他是这座修道院的新主人才对。

    而实际上，连那个将他继任圣女的身份真正广而告之的仪式，到现在都没有举行。

    这两天，连宗座宫那边的人都懒得再来提醒或者说催促了。

    埃里克就是在有意拖延。

    起床坐了一会儿，他提起声音：“让阿莱娜过来。”

    外面传来一声回应，随即是一阵渐行渐远的细碎脚步声。

    阿莱娜和索菲依然住在原来旁舍的房间里，埃里克自己都还没有真正继位，也不到二十岁，自然没有挑选继承人的打算，那边暂时只有她们住着。

    一小会儿后，阿莱娜来到圣女居室。

    “圣女殿下。”

    这个称呼埃里克也有些不习惯，但阿莱娜在圣女下葬后便开始这样称呼他，并坚持让修道院所有人都必须完整地如此称呼他，以强调他实际身份的变化。

    “仪式流程调整得怎么样了？”

    “我跟贾碧大修女还在商量，快完成了。”

    “到时候先拿给我看看。”埃里克顿了顿，“算了，把你们现在商量好的部分先让我看看吧，真怕你们弄得太过分，让教宗陛下毫无存在感了。”

    “圣女殿下请放心，我们能理解您的意思。”阿莱娜说道，随即去取尚未完成的仪式流程。

    在她回来之前，埃里克也起了床。

    “这么多天过去了，艾琳她们应该也快到莱绥尔了……”

    来到以往面见圣女的那个宽阔大厅，现在坐在最上方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片刻后，阿莱娜来到这边，带着改进的仪式流程方案。

    偏偏轮到他的时候，教宗想要消除圣女一职的特殊性，逐步收回权力。要是在其他时期，收回就收回了，埃里克真没那么在意，可问题是现在魔族快来了。

    他必须把圣女应有的权力紧攥在手里，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保存和拓展自己的力量。

    教宗的初步试探似乎是放弃了，不过埃里克倒因此受到提醒：

    教宗想通过在宗座宫举行继任仪式来消除圣女的特殊性，那他就更改仪式流程，削弱教宗对于圣女修道院的存在感——在原本的仪式中，有不少圣女向教宗宣誓忠诚的步骤。

    “殿下，请看。”阿莱娜上前。

    一份原流程，一份改进过后的流程，同时铺展在埃里克面前，供他对比翻看。

    他扫了一眼，发现仪式最开始的教宗致辞就被删除了。

    很大胆，但埃里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教宗致辞的传统来自设立圣女一职之初，这是当时教宗的决定，当然得请他发言。后面圣女自然传承，就没这个必要了。

    他继续往下看，很快发出感慨：“这个原流程是两百多年前最初的仪式流程？”

    “是。”阿莱娜点头。

    “难怪这么多感恩教宗和教廷的部分。”

    埃里克往后翻着，“删得挺好，不然这些话我念着都觉得肉麻，什么‘虽无血缘之亲、但陛下就是我在教会的骨肉生父’，圣萨吉塔瑞老太太当年真说得出口吗？”

    阿莱娜低头：“当年圣女修道院草创，大部分事项都是教廷决定的，这些说不定也是宗座宫所派的修士写的。”

    “也对。”埃里克继续往下看。

    教宗在仪式中的戏份也不是完全删了个干净，不过阿莱娜和贾碧巧妙地做了调整，剩下提到教宗的部分，全都与神明以及整个教会联系在一起，教宗变得没那么独特。

    精简之后，仪式流程也缩短了不少，原来前后至少得要一个钟头，现在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能结束了。

    看到最新修改的部分，埃里克合上流程，已然十分满意。

    “上次圣女继任的仪式还在六十多年前，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今的教廷谁也没参加过这个仪式？”

    阿莱娜一怔，很快点头，接着说道：

    “而不管什么仪式，都不会照搬上一次，至少会做些细微调整，所以宗座宫那边才会一直催促，让我们尽快提供仪式流程，好尽早熟悉。”

    “好，那就尽快确定，交给他们熟悉吧。”

    埃里克笑了笑，“我使了个幌子，让教廷那边以为我是在等艾琳过来才一直拖延，一时半会儿的，他们应该也不会察觉到新的仪式流程有什么不对劲。”

    阿莱娜点头，“今天就能确定了。日落之前，我会拿过来让圣女殿下再次确认。”

    埃里克下意识朝身后扭头，然后猛然意识到他就坐在最高处，她口中的“圣女殿下”是指自己。

    “……嗯。”

    隐约的兴奋忽地消散，转变为不得不为之的厌倦。

    阿莱娜退走，埃里克坐在高台上，望着底下，独自发了会儿呆，然后让人叫来索菲，跟他一起去圣女宫刷存在感。

    现在确实也有很多需要他拍板决定的事情。

    老圣女离世后，大修女贾碧拥有的权力全部收回，之后如何安排，要看埃里克的意思。

    “圣女殿下——”

    走进圣女宫，女官们一起向他行礼。

    埃里克走过看过，上下转了一圈，跟贾碧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索菲一起登上圣女塔。

    塔顶的小房间，现在真正地属于他了。

    埃里克让人将之前那些主要用来装饰的书都搬了下去，换上自己爱看的，又在书架两边各安置了一副武器架和护具架，摆上不一定好用、但一定好看的剑和盔甲。

    索菲看着完全变了一番的环境，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落到那些刀剑盔甲上。

    “也只有圣女殿下您会在塔顶的书房里摆上这些东西了。”在阿莱娜的要求下，她也选择坚持这种完整的称呼。

    埃里克靠在椅背上，扫了眼她停留的地方，“没有手办，只能这么凑合了。”

    “手办？”索菲扭头看他。

    “就是摆着看的东西。”

    “殿下可以……圣女殿下可以在书架上摆几个小一点的耶拉神像啊。”索菲提议。

    埃里克抬起视线，“那你坐在我身上的时候，就要面对那些神像了。”

    “……”

    索菲脸一红，也不在角落里磨蹭了，过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

    “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这段时间，我都不敢跟你太亲近。”

    埃里克握住她的手，“我跟你一样，会永远怀念先代圣女，但生活总得继续。”

    “嗯……”索菲将他抱得更紧。

    又过了一会儿，见埃里克没动静，她主动往前凑了凑，嘴唇贴着他的脸，“殿下，那你现在……”

    “贾碧待会儿肯定会上来。”

    “……对哦。”

    他话音刚落，魔力浮梯下降的响动便传到了房间里。

    “……”

    两人对望一眼，索菲还是往前凑了凑，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然后跟他拉开距离，收拾了一下身上根本没乱的修女服。

    很快，大修女贾碧和两个女官带着一堆需要圣女殿下确认的文件卷宗上来了。

    大量的文件直接摆满一书桌，其中相当一部分是需要埃里克现在就确认的。

    他吸了口气，开始上班。

    继任之初，这些事情他必须亲力亲为，之后才能放手。

    因为权力被收回，贾碧反而悠闲了许多，就在旁边等着。

    逐一确认过其中一些比较紧急的事务，埃里克吐出一口气，从中挑出两份，“这种事之后可以让阿莱娜来决定。”

    贾碧低头，神色不变，“是，圣女殿下。”

    埃里克也没看她，拿起下一份文件，“当然，我也不会让贾碧大修女闲着的。”

    大修女又应了一声。

    带着已经确认的部分紧急文件，贾碧和那两个女官下去了。

    埃里克身体一瘫，“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让我拍板。”

    “因为圣女殿下是圣女殿下呀，这些事情就是得圣女殿下才能决定的。”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让我抱抱。”

    “……”

    索菲脸一红，嘴角却弯了起来，很快迎面坐在他腿上，抱住他的脑袋。

    埋在她胸口呼吸了几次，埃里克搂住她的腰，便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索菲低下头，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殿下已经觉得累了吗。”

    “倒也没那么累，毕竟一两年前我就在接触这边的事情了。”埃里克身体放松下来，“只是想到接下来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些事，就觉得没劲。”

    索菲在他腿上完全坐下，直面着他。

    “枢机院那些枢机老头努力一辈子，想要的就是殿下现在这种乏味的权力呢。”

    “那倒是。”埃里克笑了一下，拉着她的身体靠近，吻上她的唇。

    “唔……”

    索菲闭上眼回应着，很快整个人都仰倒在书桌上。

    有她在圣女塔里陪着的时候，曾经的准圣女殿下和如今的圣女殿下，很少会真的觉得乏味。

    事毕，埃里克忽然走到窗边，盯着底下看了几眼。

    索菲仍躺在书桌上，张着腿清理了一会儿，扭头看他，“怎么了吗？”

    “刚才你叫得最欢的时候，底下好像有个信使飞了过去。”

    “……殿下！”索菲脸上发热，因为高塔远离地面，她投入的时候往往都不会克制自己。

    “没事。”埃里克回头笑了一下，“还没有哪个信使敢飞得跟这两座塔一样高。”

    索菲从桌上下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挤到他身前，也朝底下望了望。

    埃里克扯下她已经乱了的头巾，将脸埋进她头发里，嗅闻着味道。

    “圣女殿下，我们要下去吗？”

    “你以为我上来就是为了跟你亲热的吗。”埃里克又抬起脑袋，为她重新戴上头巾。

    索菲扭过头，在他们纠缠的书桌上，还摆着一堆需要他确认的文件呢。

    两人一直到午后才从塔上下去。

    三四点钟的时候，有人进城通报，说圣女殿下妹妹一行人抵达外城了。

    “请他们进来……”阿莱娜顿了顿，现在她是圣女的代表了，“我跟你们一起。”

    出了内城，那几人都在外城的寓邸等着，她找过去，其中三人她都是见过的。

    “艾琳小姐，莱斯利侍卫长……还有，亚兰小姐。”

    目光分别扫过，阿莱娜对几人行礼，“圣女殿下请你们进城。”

    “圣女殿下是指埃里克吗？”艾琳问。

    “是的，艾琳小姐。”

    “本来是我哦，被埃里克给抢走了，真可恶。”那位变得活跃得多的原圣女继承人扭头对同伴们说着，阿莱娜只能当作没听见。

    几人跟着她进入内城，到修道院外，埃里克已经在等着了。

    “埃里克！”艾琳扑了过去。

    接住妹妹，埃里克对四人分别笑了笑，“你们可算赶到了，连教宗都在等着你们呢。”

    除了艾琳，其他三人闻言都快走不动道了。

    “教宗陛下也在修道院里等着我们？”莱斯利颤声问道。

    “那倒不是。”埃里克笑了一下，“进来吧。”

    几人进入修道院，伊莉丝和莫莉落在最后面。

    “那个修女……”莫莉凑到伊莉丝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奶很大的那个，就是埃里克的相好吗。”

    “不是。”伊莉丝斜了她一眼，“提醒你好多次了，这里是圣都，你说话注意点。”

    莫莉立即表示不会乱说。

    跟着走进修道院，她又忍不住开口：“他穿着那身衣服，感觉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伊莉丝沉默了一下，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本来想请叔叔也来观礼，可他离得太远，又太忙了，抽不开身。”埃里克对身旁的艾琳说道。

    艾琳也很是遗憾，接着问道：“真的是在等我们吗？”

    “差不多吧。”

    埃里克回头看了看，阿莱娜迎着他的目光，等待指令，莱斯利绷着个脸，完全不敢到处乱看，而最后面的伊莉丝和莫莉则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见他望来，两人都跟他对视了一眼。

    将他们带到圣女精舍，埃里克先对阿莱娜说道：“现在可以把仪式流程送去宗座宫了。”

    “是，圣女殿下。”阿莱娜转身去安排。

    来到精舍内的大厅，埃里克也没坐到最上面，就在底下，跟最亲近的几人坐在一起。

    “莱斯利，你今晚得委屈一下，跟骑士团的人住。那边空的房间还是有的。”

    “我明白的！少爷……呃，殿下。”莱斯利连忙说道。在这个只有修女的修道院，他能进来都算不错了，压根没指望晚上还能住这里。

    埃里克点头，又跟他聊了几句这半年来的事情，听他不断感慨他实力上的惊人变化，心中暗爽。

    这种事还是得跟懂的人聊。

    “埃德加伯爵当年大概都没有少爷这样的天赋。”

    提到叔叔，埃里克还是谦虚了不少，“那不一样……”

    “埃里克——”

    艾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回过头，发现妹妹坐在最上方的位置。

    “原来是不是应该由我坐在这里？”

    “是啊。”

    艾琳张开胳膊，“那我现在在这里说话还管用吗？”

    埃里克笑，“只对我和莱斯利管用。”

    “好吧！”

    埃里克又看向莫莉和伊莉丝。

    “辛苦了。一路从塔林城赶到卢蒂亚，又赶来这边，累得不轻吧。”

    “还好。”伊莉丝说道，“反正都是坐马车。”

    她看着他，“殿下还好吗？”

    埃里克对她点了下头，伊莉丝嘴唇微微弯起，也点点头。

    “吓到了吧。”他又看向莫莉。

    “吓到了……”莫莉悄悄瞪他，“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殿下还是少爷？”

    “出去了随你，在这里得叫我殿下……”埃里克忽然感觉肩上一沉，是艾琳又下来了。

    她扒着他的肩，“我也得这么叫嘛？”

    “随你开心。”

    “哈哈。”

    过了一会儿，阿莱娜回到这边，回报埃里克宗座宫那边已经接收仪式流程。

    “嗯。那边有说什么吗？”

    “那边的修士抱怨了一下明天上午就举行仪式太过仓促。”

    “反正需要他们准备的事情不多。”埃里克说道。

    阿莱娜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

    “好。”埃里克合手，“让修道院这边也尽快开始准备吧。”

    “已经安排下去了。”

    埃里克露出满意的笑容，在阿莱娜退出去时，盯着她微微摇晃的下身多看了一会儿。

    目光再一转，便分别撞上伊莉丝和莫莉探究的视线。

    “……”

    他只能当作没看见。

    在大厅里坐了片刻，埃里克又带他们在精舍里四处看了看，在出去之前，他说道：“今天晚上，你们就住在圣女精舍吧。之后就得住外面的客房了。”

    “只有埃里克可以住在这里吗？”艾琳问。

    “还有我未来的继承人。”埃里克回答。

    “谁？”

    “我也不知道。六十年后再考虑吧。”

    “万一我们也能活两三百年呢？”

    “那我笑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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