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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难难难!走不通的!


“张道人!天命有常,乾坤分明。《左传》曰,‘天生民而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以此为纲纪也。若无君主,焉辨尊卑?无纲常,焉知父子?《礼》为纲,《义》为目。百姓不能自理也,须有圣天子教导引之!”

    “荀使君!天地者,道之化也。人生于道,形依四时,气通五行。今王道不兴,纲常绝乱,民失其本,岂非违道而行者耶?《太平经》曰:‘大道无主,万民自理。’此即自然之理也。”

    “敢问张道人!若无圣君,百姓如何能自理?”

    “也问荀使君!当今之世,圣君何在?皇帝可称为圣吗?眼下的皇帝,是有更好,还是没有更好?”

    “今上无道,贪婪狡慧。他党锢士人,夺天下以自奉,当然算不上圣君!但圣人不出,自有我等党人君子,行礼乐治国,替天子行正道,以教化百姓!”

    “叔父!慎言!!”

    年轻的荀彧惶急开口,打断两位老者的对话。张承负抬眼望去,只见这位后世的王佐之才,此时的额头上,已经渗满了汗水。在黄巾起义之前,大汉皇帝的威严,依然如天空的烈日般,让人难以直视。哪怕最顶级的世家才俊,也不得不心存惶恐。

    然而,席间正中,两个名满天下的老者,却不以为意。他们一个是党人名士,被党锢了十几年。另一个是太平道首,多次以谋反被通缉。两人阅尽风雨,都不会把朝廷的皇帝,看成什么不可冒犯的“圣人”。而刚才辩论的第一个议题,天道是“德治”还是“无为”?这几句儒道的理念阐述,就已经把两位老者,像是爆竹般点着了!

    “荀使君,《道经》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早就不存在了,百姓应该自己救自己。”

    “张道人,《尚书》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非礼无以立国,非仁无以安民。民可教,不可放也!所谓百姓自救,是放民而非教化。”

    “荀使君!天生民非为君,地载谷非为府。《太平经》曰:‘道在众生,众生即道。’若使一姓、几姓常据天下,那是夺天夺民,绝不是天道该行的道理!我看,贪鄙横夺的君王,几家几姓的天下,却不如没有的好!”

    “张道人,你偏颇了!君王失德,可由君子教化辅佐。小民易愚,也需士人导引。我等士人所学所念,不就是继承圣人之说,行君子之道,正天下之礼仪吗?百姓需要圣人教化,无法自己教化自己,就像羊群不能自己放牧。”

    大儒荀爽眼神犀利,紧紧盯着大贤良师张角的眼睛,脸上满是肃杀。张角刚才的话,对“天道”的阐述,让他感受到一种道统的威胁,甚至威胁到儒家显学的根基,“礼法等级”!

    “天道尊德,人道有序。天分乾坤阴阳,人分君臣嫡庶。天地人心,都是一一对应,如竹节般严丝合缝的。”

    “依《彖传》解《贲》卦:‘文明以止,人文化成。’文化者,礼也、教也。世间之人,需由道德礼义教化,才能成为‘有伦有序’的天下!这教导的‘文明’是什么?是礼仪秩序,更是上下阶序,贵贱尊卑!”

    “故而,天道的上下,是分明的。人道的上下,同样清楚分明、不可逾越!圣人以礼乐治国,礼乐的核心,就是等级!《礼记》所载,‘君臣、父子、长幼之序,不可乱也。’前汉道学的自然无为,是‘圣天子无为,垂拱而治天下’。再怎么无为,这等级秩序,却是丝毫不乱的!而你太平道口中的‘无为’,所谓‘无君而有民’,又把圣人之道、君臣之分,置于何处?这种‘无君无父、百姓自治’的言论,到底出自何处?我却从未在道经中见到!”

    大儒荀爽的质问,掷地有声,也代表着这天下主流的党人与士人之心。大贤良师张角捋了捋短髯,又看了张承负一眼,坦然道。

    “昔神农教耕,黄帝制医,皆不以尊卑治人,而以道示人。帝者私也,天道公也。天道无私,不以一家为君。《老子》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又言:‘上德不德,是以有德。’道德乃是天性,百姓自然可以自己做主,求德于自身,有德而自治。”

    “我《太平经》也有言:‘道在人中,不分贵贱,人人皆可通。’《易》之卦变,是无穷变动,不可固执于不变的等级。《同人》卦有解,‘同人于野,亨’。以角之见,万民聚于田野,平等而共事,不分贵贱出身,才是天下最本源的样子!”

    “哦?求德于自身?此话说来容易,能做到的士人,却少之又少,更不用说百姓了!至于聚万民而共事?哈!”

    大儒荀爽哂笑一声,心里有了底。看来,这位太平道首刚刚说出的惊人理念,还处于最初的萌芽状态,仅仅是几句口号。这离真正可行的学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可能取代现有的儒家显学。他轻轻摇头,脸上和缓许多,声音则依旧有力。

    “张君!无君之治,不如乌合之众。《礼记·礼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所谓‘贤者’与‘能者’,都出于教养,出于伦常。天子固然昏庸,圣人或许未出。但不立天子,天下又何以有大纲?民心又何以归一?昔尧舜禅让,亦有君也。这不是私利的称谓,而是天下大统大同的道义!”

    “从天道到人道,中间便是治国之道!治国以德,行中正之道,循礼循名,这就是‘仁政礼制’。如今大道既隐,大同之世早已不可寻。而小康之治,便是正君臣、笃父子,求礼义以为纪。”

    “像是你太平道在大河南北,结社以自保,所谓的聚万民而共事.也要分出祭酒符师、门徒信徒,以鬼神之礼为纲纪!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以所谓的道官道首,替代乡间的豪强地主,抗官税而均贫富罢了!”

    “嗯,人道的纲纪,我太平道的所为?”

    听到大儒荀爽的点评,大贤良师张角抚须不语,面露思索。两人形而上的辩论了半天,真正落到实处,却没分出清晰的不同来。百姓究竟如何能自治,保住自己的田间产出,求得一条活路?士人的精英阶层,又该如何吸纳、改造与取代?他心中的答案并不清晰,却不妨碍他问这大儒几句。

    “荀公!夫天地有常,而人事无常。今朝廷暴虐,赋税重重。世家擅地,民无立锥之地。如此损不足以奉有余,是天地所忌也,也让天下失德,灾疫四起。若不反本清源,焉能得道?”

    “张君!《礼记·王制》有言:‘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之田方百里。’王者有制,世家奉职。若以富者为恶,则乱法也。大道之行也,亦有等差。今日天下之弊政,是天子逾千里之矩,公侯逾百里之矩.所谓正本清源,便该向上约束君主,向中约束王侯,再向下约束百姓。使人人处在合适的位置,做合适的言行,分配合适的财富,如此便是小康!”

    “噢!既然如此,谁来做这个约束分配的人呢?”

    闻言,大儒荀爽捋着长须,含笑不语。大贤良师张角也笑了,笑着笑着,又问出一句来。

    “荀公,那你看看。这天下的士人,可曾遵从了圣人的教诲,做了合适的约束吗?”

    “当然!天下两次党锢,我等党人士族拼死相争,不就是为了约束皇帝和宦族吗?”

    “既然如此,那为何这天下的百姓黔首,依然食不果腹,饿死沟壑?为何世家千亩万顷,酒肉满仓,百姓却卖儿卖女,一斗米也无?如今旱灾又至,谁又为这豫州大地的百万黔首,求一条活路呢?可有世家大族做这士族的表率,愿意站出来,担起豫州生民的这份责任吗?!”

    “.”

    大儒荀爽的笑容消失了。两人的论道,终于从《易》到天道,从天道到人道,再无可避免的,从理想谈到了现实。

    而一旦说到豫州大地上,正在经历的残酷现实,这位真正有仁心的大儒就失了声。他垂目良久,脸上显出不忍,满腹的经义也无从开口。他并不是陈太丘那样,每一步都“正确无误、精准向上”的名士,而是一位为了心中理念,甘愿承受党锢的年迈党人。而党锢在外逃亡的生活,也让他近距离的活在黔首乡间,不能像那些庄园中的世家贵胄一样,对百姓的疾苦,闭上眼睛视而不见。

    “哎!”

    许久之后,大儒荀爽才叹息一声,垂着苍白的眉毛,问张角道。

    “张道人,你要和我论天下的归属,还是要论田制与分配?”

    “都愿论之。”

    “那好!天下以谁主?谁与参?”

    “愿听荀使君先答。”

    “我已经给了答案:君为主,臣与参,而百姓受教化,遵从礼仪法度。”

    “那我也给个答案,只需要变一个先后。”

    “请言之!”

    “百姓为主,臣与参。至于君,可以有而无为,也可以没有。”

    “呼!.”

    大儒荀爽深吸口气,又长长吐出。他的白眉抖动着,慢慢摇头道。

    “张道人!这一变,那可就变得太大了!得掉无数的脑袋啊.”

    “荀使君,变是死,不变也是死。既然都是死,不如变一变。”

    “.难难难!大同之道,走不通的!”

    大儒荀爽还是摇头,不愿再多说一句。好一会后,他才再次开口,却是对身后的荀氏子弟吩咐道。

    “去!你们去!取些酒水来!”

    “我要敬张道人一盏!”

    “敬他有死无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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