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病房，没有后世的各种先进仪器，逼仄的环境跟一些出租房差不多，泛黄的墙皮，有些年月的木质床柜，刚拖过的细瓷砖地面还湿润未干。

    微风吹拂窗上轻纱，屋内光影随风变幻。

    夏日下午，病房门口的幼童背着个小巧的小书包，手里还抱着一本书，他在门口驻足许久没有动作，不知该进去还是离开，连绵的蝉鸣消失时，房间变得异常安静。

    恰巧窗外风止住，落下的轻纱让病房内的环境暗下稍许，不再刺眼，也让那女人的脸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用手背将一缕脸侧的发丝拨到耳后：

    “兮兮来看妈妈了？”

    “嗯，兮兮来了。”

    在病服妇人的好奇打量下，一直站在门口的幼童走入房间，把手上捧着的书放下后，又把背着的小包包拿出来，随后从里面掏出了……几块好大的积木。

    只见他把积木拿出来后，在妈妈的注视下，用六七块的积木，小心翼翼搭在一起，最后搭成了一座小塔。

    随后，抬头看向妈妈。

    “好，好厉害！”

    妈妈夸了他。

    陈兮满意点头，随后又从包包里掏，掏出一个装着橡皮泥的小盒子。

    在把橡皮泥拿出来后，在妈妈的注视下，不断揉捻，最后揉成了一个小动物。

    再抬头看向妈妈！

    女人的视线在儿子那平静的小脸，和他手心上的橡皮泥来回转移，感到稍稍吃力，语气不定：“是，小猫……？”

    “是小狗。”

    “兮兮太厉害了，这只小猫好可爱！”

    两岁半的陈兮小鼻子动了动，脸上再次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后又把橡皮泥放在一边，他还想掏点别的东西。

    但是小包包就这么大，里面能装东西就这么多，把脑袋探进去看，又举起来倒也没东西能倒出来。

    他只好把积木重新搭了一次，抬头看着妈妈。

    “……”母子俩对视着不说话，病床上的女子看着自家儿子这般模样，沉吟片刻，语气故作夸张：“哇！兮兮好厉害……”

    推倒，重新搭，被夸，推倒，重新搭，被夸……就这样一直重复了大概六七次后，陈兮才满意地把东西全放回包包去。

    他这次来还带了本书，只是两岁半的自己就会看书识字了，是被爸爸姜姨他们夸神童的超级聪明孩子。

    他拿着带着拼音注释的书，走到妈妈床边，在妈妈的帮助下爬上床后脱掉鞋子。

    “兮兮今天来给妈妈讲什么故事？”

    “斗破苍……不对，要讲什么故事……”

    他感觉脑子有些乱糟糟的，好像有好多故事可以讲，但是这些故事是哪里来的？

    床上的女人只是笑，拿他带来的书看：“妈妈看看这书，是白雪公主还是小红帽呀……西游记全集？陈助理不知道你才两岁吗？”

    “对了，今天要讲西游记！”

    “好，好厉害！西游记可是超多字的！”

    “妈妈知道这个故事？”

    “在电视上看过。”

    “那不讲了……”

    女人看着崽子自顾自把书收了起来，慌忙哄着：“讲，讲啊，虽然电视看过，但是妈妈果然还是想听兮兮讲一遍的！”

    陈兮梳理完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抬头看着女人，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变得清晰，她笑脸盈盈看着自己，眼里倒映着自己小小的身影。

    王秀华，一个普通到一点也不出彩的名字，普通的外貌，初中的学历，早在二十年前病逝的女人，他的母亲。

    “为什么这样看着妈妈？”

    “妈妈的眼睛…好好看。”

    “噗嗤，这样的话，要留着对以后喜欢的姑娘说哦。”

    “妈妈，我给你讲些别的故事吧，我有好多好多故事哦……”

    从哪里说起呢，先说一下总是笨手笨脚，什么事都要他帮忙才能度过难关的晚晚吧。

    还有明年他就上幼儿园了，在幼儿园里他超级厉害，老师全都喜欢他。

    后来他又回到老家那边念小学，老家有好多的兄弟姐妹，千禧年刚过的乡下热闹又好玩。

    初中他有了些不良习惯，也是因为一些不良习惯，被家里人知道后，高中就被带回了城里……

    陈兮在讲，妈妈就在那听，始终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窗外夕阳下坠，蝉声消退，月上柳梢。

    估计是没人打扰的缘故，这次的梦很长。

    长到可以让陈兮说好久好久的话。

    陈助理出现过一次，看了他们一眼又离开，好像去跟医生商量接下来准备的手术。

    姜姨提着一篮子水果过来一趟，还抱着同样只有两岁的姜晚晚，陈兮就指着姜晚晚，跟妈妈说这是他以后老婆。

    只是因为讲到大学快毕业了，灵气复苏了，还把某个暗处的偷窥狂炸了出来，很显然，这个时期的自己只是感觉有人一直跟他玩躲猫猫，但并没有见过她，梦里居然能把她也模拟出来，还真是真实得可以。

    突然出现的陈烟在那上蹿下跳的，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

    被妈妈赶走了。

    陈兮小时候就觉得，妈妈是个很厉害的大人。

    他跟妈妈讲了好多东西，妈妈从始至终都是一脸温柔地，静静地听着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

    “兮兮，该回去了。”

    陈助理办完其他手续，回来喊他回家了。

    陈兮想起来，那天他离开时问，妈妈什么时候跟他们一起回家，爸爸说很快就好了，但是其实这是最后一次见妈妈。

    就像刚刚迟迟不敢进来一样，他站在门口驻足不肯离开，窗外月亮出来后，夏夜，医院的池塘里有青蛙在叫，此起彼伏，聒噪不已。

    青蛙真好，一到夏天傍晚就尽管叫，叫个没完没了，吸引来异性后就交配，交配完就生下小蝌蚪，到了冬天可以冬眠，重复三四年后就可以死掉，遇上了天敌就死掉，抓不到虫子吃就死掉，被人类小孩子抓到就死掉，青蛙只需要叫、冬眠和死掉，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用想。

    妈妈现在也要死掉了。

    “妈妈。”

    “怎么了？”

    “病要快点好起来哦。”

    病床上妇人莞尔，轻轻点头应了声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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