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秦亡
汉建武三十二年,
复兴汉室的皇帝通过了群臣“封禅”的提议,继三年前的那次东巡后,
他再次乘上车架,去往东方,登上泰山,与天地神祇对话。
临行之前,
皇后阴丽华有些担忧的说,“君主封禅泰山,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我自然为陛下感到高兴。”
“但您的身体……”
舟车劳顿,再加上拾阶登山的辛苦,已经年老的皇帝能撑得住吗?
但皇帝告诉她,“天下已经完全被我掌控在了手里,我作为帝王的功绩已经到达了顶峰。”
“现在,我想要彰显这份功劳,让天地世人,都能明了我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
去年的秋冬之时,
有两件好事发生在了皇帝身边——
前者,
是隋、齐、杞、越、吴等诸夏之国的使者,还有四方蛮夷的头领一同前来中原拜会天子,在洛阳展现了一副名为“万国来朝”的精彩画面,并用事实验证了“日月所照,皆为汉土”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让皇帝感到十分自得,觉得中原九州,六合八荒,已尽入自己彀中。
后者,
则是大汉的长城守卫,击败了企图南下侵犯自己的燕国军队,并通过那狭长的辽西走廊,以及位于海东半岛上的乐浪郡,对燕国进行了反击。
这逼得燕国不得不向大汉表示了求和臣服之意。
虽然在明面上,
同今汉纠缠许久的燕国仍旧没有放下他们那可笑的理念,更正他们那可悲的国体,
但燕公安排使者,递交国书和礼物的行为,已经在事实上,承认了中原的皇帝“诸夏天子”的身份,并有了纳贡的举动。
这让皇帝高兴的对太子说:
“国中的事,我没什么替你忧虑的,只有辽东的燕国,先前让我有些不放心。”
“但眼下的局势已经明了,燕国恐怕享受不了百年之久的国祚!”
“我大汉的子孙在以后,不必承受来自那些荒唐者的骚扰!”
辽东偏远之地,
拿什么跟富饶无比的中原争斗呢?
而且越是伟大光明的理念,
在现实的侵蚀下,崩塌的速度也越是令人心惊。
通过那场战争窥探到的燕国内部情况,让皇帝很是高兴。
“你要记住——”
“世间的事物,不能执着其好坏黑白,而是要分辨清楚:你需要什么、你能得到什么。”
“立足于现实,才能拥有美好的未来。”
浮于空中的美梦,即便再怎样诱人,也终究是虚妄。
唯有利与欲,才是真正的永恒!
作为废立太子之事的另一位主角,刘庄自然明白父亲话语中的深意。
他举起酒杯,表达了自己的认同,还有对“现实”的倾心追随。
如此,
国内国外,便没有值得皇帝为子孙社稷烦恼的事了。
所以在这个令他身体日益衰老,生机日益消散的春天里,他想要为自己的一生敲响最后的钟声。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皇帝拉着皇后的手,忽然对她问道。
阴丽华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回道,“武帝封禅的时候,都没有带后宫女子过去。”
“如今陛下因为自己的功业而登临泰山,我依托于陛下的恩德,才有了眼前的富贵和地位……怎么敢以这样微薄飘渺的身姿,分散天地神祇降临在您身上的光辉呢?”
皇帝满意她的温柔体贴,便抚摸着那双依旧柔软的手感慨道,“有你这样的妻子,我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真希望到了死后的世界,你我还能继续做恩爱的夫妻!”
阴丽华对此,仍只有微笑。
而当皇帝的步伐终于登上泰山时,
何博这位上帝,理所当然的将目光投注在了正以封禅这件神圣之事,作为自己辉煌一生的终点的皇帝身上。
对方亲手焚烧给上天的祭祀文书,也搭乘着那袅袅青烟,呈送到了他的面前。
上面记述了刘秀这个人作为君主的所作所为,并在最后以天子的名义,向上天这位“父亲”提出了疑问:
“我做了这么多,算的上一位优秀的皇帝吗?”
“你们怎么看?”
何博将这个问题抛给身边的死鬼,让秦皇汉武这些先人、孙恩王凤这些敌手、以及孔光西门豹这些臣子,对刘秀做出自己的评价。
做过皇帝的同行就说,“当然称得上优秀。”
再建宗庙的辛苦,可比继承它要艰难许多。
在这方面,
即便始皇帝都只能承认。
他的敌人也讲,“活着的时候都输给了这个家伙,现在肉身都烂完了,还能说什么呢?”
“祝愿天下太平吧!”
那些辅佐君主的人才也感慨道,“治国要小心的权衡左右,注意私欲不和公心混淆在一起。”
“刘秀在这点上,做的很不错。”
即便他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了自己枕边的人,还有血脉上的子嗣。
但有成哀这两位重视真爱的帝王先例在,有他们治下的混乱在,他们对此也没办法指责什么。
就连早已变成死鬼,熟悉了冥土风气,并认识了好些前辈先人的郭圣通也说:
“古来争夺权位的人,能够全身而退,保留性命的有多少呢?”
“我和孩子虽被废黜,却也富贵终老,比之蜷缩在茅草房中为生计奔波忧愁的普通人,已经好上太多了!”
再落魄的权贵,那也是权贵。
及至死去,
他们的衣摆何曾沾过泥土?
他们的手心又何曾生过薄茧?
那些因为权力财富而萦绕心头眉宇的担忧惊惧,
对日日作工,时时弯腰的农夫来说,不过是无所谓、说出来就会惹来乡亲好友笑话的玩意儿。
所以,
郭圣通没有因为长子刘疆在阳世的担惊受怕,而生出多余的怨气。
她只是遵循冥土的秩序,享受着死后的平静,并等待着自己孩子的到来。
她想,
也许阴丽华死下来之后,会跟她做出一样的选择。
“能得到你们这样的评价,他这位皇帝的确是很称职的。”
上帝一一听过身边死鬼的回答,然后便笑了起来。
祂将手里的祭文抛了出去,本就是青烟化成的轻薄帛书,在空中恢复了自己先前的姿态。
“明里不奖他些什么。”
“暗里的功过也自有世人评价。”
“我就赠送他一缕清风吧!”
于是,
当带着满身疲惫攀登到泰山之顶,又坚持着举行完仪式,将浓墨写于纸上,玺印铭于末尾之处的皇帝,预备着离开这座足以览遍齐鲁群山的巍峨圣地时,
一阵清风吹过。
树叶为之发出梭梭的声音,
从他冠冕上垂落,遮挡在他眼前的宝珠也跟着摇摆。
皇帝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他又惊又疑的向着周围看去,却没能透过飘荡着的风幡,侍立在旁的封禅臣子,望见额外的人与物。
“想来是先前消耗的气血得到了恢复,山上的风水较之地面又清新许多吧。”
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信奉谶纬的姿态,以其神圣“皇帝”这一位置,强调“刘氏天命”的君王,并没有因为这既玄又冥的惊喜,而流露出过分的情绪。
毕竟在本质上,
他是个理智清醒的君主。
他不信一些东西,
他只需要别人信从那些就好。
“走吧!”
“朕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就此,
他返回洛阳,并在第二年的初春的时候,以六十二岁的年纪,神情平和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精心培养的太子刘庄继承了皇位,决心要在父亲的基础上,开创新的辉煌。
而一些对新君怀抱不满的人却不愿意配合他的施政。
他们私下串通起来,企图以前太子东海王刘疆的名义掀起叛乱。
为了实现自己的野望,
这些人还写信给刘疆,劝说他顺应“民心”,举起旗帜。
刘疆收到信后,只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随后向洛阳方面进行了举报。
他的臣属说:
“民心可用,为何不从呢?”
“而且这样做,难道不会伤害到山阳王吗?”
山阳王刘荆,
是写下这封密信的执笔之人,
也是当今天子的同胞兄弟。
这样的人物都愿意站到刘疆身后,支持他夺取天下,报复先帝对他的“不公正”,足以见其真诚,也足以见对方的准备。
刘疆涨红着脸告诉他,“这哪里是民心?这分明是贪图天下,意图令万民不安的私心罢了!”
“我之所以这样做,正是想保全万民!”
“你以为刚刚继位的皇帝,是愚钝迟缓之人吗?”
说罢,
刘疆命人将那发出不敬之声的臣属也捆绑起来,一同押送洛阳。
而收到举报的新帝,对刘疆的懂事很是满意。
所以,
他没有将自己的雷霆之威,降临到自己的兄长身上。
他只是以极为迅猛有力的姿态,把那些意图不轨之人抓捕治罪,处死者众,且不论地位高低、身份贵贱。
臣子因此得到了震慑。
对比起只要不触碰到底线,还会顾及人设,手段怀柔的先帝,
这位年轻的君主,要更加直接严肃。
而且观之反应,仿佛一切早有预料。
有这样的继承人,
难怪先帝在威服河北之后,再度以柔和治理起了天下,多次赦免罪犯,推恩臣子,一副没有忧虑的样子。
原来是因为知道,新帝可以握住那虽去了几根大刺,却仍旧扎手的荆棘啊!
如此看来,
东海王刘疆表现出的恭顺谦卑,也并非本性软弱,只是其谋身之举而已。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即便皇帝仁慈,不计较我的过错,我自己却不能放下。”
得知洛阳的反应,
还有那些涉及谋反,被杀被流放的诸侯、重臣、外戚人数后,
刘疆很快便病倒了,并拒绝服用汤药,请名医来为自己诊治。
他在病榻之前,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我读过佛道的经文,听闻过出尘超脱的道理,奈何心性不足,不能够用淡然的态度,去面对身边的波折动荡。”
“新的皇帝继位还不到一年,他选定的年号都还未曾得到颁行,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时常忧虑,类似的情况以后还会纠缠到我这里。”
“思来想去,便觉得对比起这令我不安的阳世,死后的世界,也不值得畏惧了。”
他的两个儿子都还很年少,对于父亲心中的想法并不了解,只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哀声哭泣。
刘疆一一抚摸过他们的脸庞,安慰了几句后,便吐出胸中那暗藏了多年的郁气,带着几分飘然之感,告别了这个尘世。
他来到冥土中,
先是花了一些时间,将属于死鬼的流程走遍,让生前的恩怨消散后,
便拿着阴司开具的“赦罪证明”,还有新的“身份户籍”,找到了自己的母亲。
分别多年的母子二人在阴间重新相遇,都流露出纯然的喜悦。
然后,
刘疆才反应过来,紧张的向四处张望,“……父亲也在这里吗?”
郭圣通只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说,“大好的日子,我们就不要提他了。”
刘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眼下只是个轻飘飘的死鬼,便也跟着母亲笑了起来。
主宰阴阳的鬼神窥见了这母慈子孝的一幕,有些好奇的询问身边消息灵通的西门夫人:
“秀儿那边什么反应?”
因为负责为排队投胎的死鬼们灌忘情水,所以常被死鬼们抓着倾诉遗忘一切之前的最后烦恼经历,被迫知晓很多八卦,受到女鬼们极度欢迎的西门夫人告诉他:
“没什么好说的。”
“他表现的很平静。”
何博就说,“不愧是老刘家的子孙,总是这样理性洒脱。”
可惜,
上帝原本期待的“秀儿意图享齐人之福,结果对方手拉手跑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哭泣”的画面,是看不到了。
好在,
看不到秀儿这位开国之主的乐子,
总有其他死鬼乐意为上帝奉献这一幕的。
阴间的死鬼这么多,
总归会有一些无法放下生前之事,死后还有纠缠不清的家伙存在。
诸夏层面宏大故事看多了,
转过头看看这些家长里短的事,
也是能品出很多滋味的。
毕竟再大的国,也是由一个个俗人、一个个小家组成的。
若高位者只想着自己的丰功伟业,一丝目光也不愿分给底下挣扎生存着的黎庶,
那就像原本凭借着土地生长的树木,脱离了他扎根于地下的根系一样。
接不上地气,
不知道根系是如何苦哈哈的汲取养分,供给地上大树的,
那枝叶枯萎、躯干倒塌,也是可以预见的了。
……
“唉!”
“转眼人间又换了一轮风景。”
跟着西门夫人说说笑笑,下了几盘棋,说了几家关着门也没能逃过鬼神窥探的八卦后,
捧着瓜的上帝忽然感慨起来。
他的目光跨过阴阳的界限,越过山川的阻隔,落到西海的沿岸。
在那里,
被权臣和外戚摆弄了许久了东西两位秦皇,终于不用再忍受作为傀儡的屈辱——
因为在他们兴复秦室之前,
他们屁股下的宝座,便已经与之告别。
那个在殷商时显贵,在周初时落魄,
又在周孝王时重获封地,在周平王时列为诸侯,
称雄过中原西方,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却又在二世皇帝时失去宗庙社稷,跑路西海重塑辉煌,并为西海带去前所未有的统一、繁荣、稳定的嬴秦,
终于结束了它近千年的生命。
虽然中南的半岛上,还有嬴秦子孙在统治;
泰西的东部,还有嬴秦子孙在开拓,
但嬴秦的主干终究是被人砍倒了。
也许那些散落出去的枝叶,在以后还能生长起来,成为新的大树。
可它们和自己的前辈,还能有多少相似之处呢?
“我不管!”
“东秦西秦都是秦!”
“我等会就给嬴沣那个小子托梦,让他把国号改成秦,整个南秦出来!”
“而且泰西不还是有个北秦国在吗!”
“天下还有好几个秦国,它才不可能就这样消失!”
得到亡国讯息的西秦太祖抱着手,对嘲笑其子孙比不上自家有出息的汉太祖如此嘴硬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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