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动利益，远比触动灵魂还难。

    自从来到这片大地、取代周王之后，几乎每一天的经历，都让古宣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毫无疑问。

    身为周王陛下，他是整个王朝中的至尊，理论上权力最大的人。

    然而，等到他真正地想要有所改进时。

    立刻就会知道，什么样的存在，才是这片大地上真正的权力底色。

    也立刻明白，他所谓的“安内”，要对抗的是何等庞大而久远的势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王朝内部，以门阀世家为代表的大大小小诸多地主，才是这片大地上真正的主人。

    他们是大周王朝历经数千年下来，所沉积下来的最根深蒂固、也最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又或者说，古宣要对抗的，乃是王朝历经数千年的陈疴及惯性。

    甚至，是某种天下大势！

    以一人之力，对抗天下大势，岂非螳臂当车？

    他要做的事情，乃是逆天而行，何其难也？！

    ……

    事实上。

    历代周王之中，并非没有出过两三位想要改变这种黑暗态势的雄主。

    站在这样的高位，他们同样看出了以门阀世家为代表的地主们，对整个王朝的侵蚀与危害。

    因一个王朝发展至特定阶段，利益分配渐趋于云泥之别，阶层固化严重，民众生活困苦不堪，毫无动员能力与凝聚之能。

    倘若不从内部加以改良，则迟早将彻底崩毁。

    而对于大周王朝，这一点已经颇为明显了。

    曾经的鼎盛王朝，延续至今，却已经内外交困，民不聊生。

    就连昔日的仆从国羯族，都在大周境内耀武耀威、烧杀淫掠，根本就是一副肆无忌惮的霸道模样。

    他们开始嘲笑人族的“懦弱”，进而轻视所接触到的每一位人族。

    甚至于，一位所谓的羯族使节，就敢肆无忌惮地在帝都中调戏人族女子，根本不怕收到惩罚。

    当然这一切，都随着古宣覆灭羯族，而彻底成为了过去！

    不过。

    过去的那两三位雄主，仅仅是勉强做到了统合军力、驱除外患。

    当他们想要对内有所动作时，却无一不是因故驾崩，且各种死因都有。

    有的是意外落水而亡。

    有的是偶感风寒，却被太医院“医治”之后，病情愈加严重，最终逝于御榻之上。

    还有一位，甚至是被亲信宦官所勒杀。

    等等，不一而足。

    在古宣看来，可以毫不客气的理解为，对于诸门阀世家而言，周王陛下你若相安无事，则自然是大家的王上。

    可若是事有不谐，那不好意思，还是请陛下入土为安为好！

    等到这几位雄主死后，毫无疑问，朝政乃至军力再一次落入了诸门阀世家的合力掌控之中。

    只有被扶持起来的“柔弱”周王，才最符合世家大族的利益。

    如此，他们才可以继续高高在上，继续肆无忌惮地趴在亿万众生身上吸血。

    ……

    面对这黑暗世界中，那隐约不可见、却又真实存在的庞大而深重的铁幕。

    古宣并非没有想过直接“一力降十会”。

    那就是，简单而直接地，以暴力砸烂这糟污烂世界。

    比如，暗地里扶持出来一个类似黄巢一般的人物，来个“天街踏尽公卿骨”。

    又比如，从禁军中精选出数千上万更忠诚于自己的精锐，直接对诸门阀世家来个物理抹除。

    诸如此类，等等。

    但很明显，这些想法只能算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采用。

    细究起来，原因主要有几点。

    第一，而今这个时代，门阀的力量不可小觑，并非黄巢这般人物可以对付。

    事实上，幻想中的门阀，乃是一家老小等整个家族都在天子脚下，家丁两千，族人八百，一纸圣旨，随意宰杀。

    而真实的门阀，乃是某地一方巨擎，且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朝堂上有话事人，族人数千，佃户数万甚至数十万，核心家丁也有数千上万，与土皇帝并无什么差异，且与国内大大小小的世家盟友遥相呼应。

    而古中国历史上，黄巢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时代已经发生了变化。

    先是科举制度，逐渐打破了门阀垄断。

    再经过太宗皇帝李世民、高宗李治等等帝王不断的削弱门阀，这些人慢慢失去了根基。

    等到中晚唐时期，藩镇割据、战乱不休，诸世家门阀更是被吓得跑到都城缩着，再才给了黄巢一网打尽的可能。

    若是换成鼎盛时期的门阀时代，如东晋时那般，黄巢恐怕刚露出点动手的苗头，就要被锤死了。

    而古宣此时所在的大周王朝，经过数千年的沉积下来，以门阀世家为代表的地主势力，更是恐怖。

    第二，破而后立，“破”起来或许并不难，难的是能够建立一个新世界。

    否则，杀死一批为恶的门阀世族，难保不会又出现新的一批。

    若是没有一种更先进的理念，以作为支撑。

    砸烂这个旧世界又如何，只会是形成一个新的轮回！

    故此。

    古宣在大略掌控了中央禁军，并大体上掌控了北境及西境的三大边军集团之后，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并没有暴露自己的意图。

    而是表现得像大周王朝古史中的历代周王一样，之所以统合军力，乃是为了更好地巩固自己身为周王的大权，更好地坐稳这个位子。

    谁也没有想到，他的真实目的，竟然是要扫除绵延数千年的门阀世族！

    即使是古史里周王中的那两三位雄主，也绝对没有这样的认识，因为那超出了他们的眼界与见识！

    古宣丝毫不怀疑，即便他身为周王陛下，可若是让那些世家察觉出他的想法，不知将多么疯狂地对付他。

    那将意味着层不出穷的刺杀、暗杀……

    强如古宣，武力盖世，神武到足以力敌千人，也不说自己能够每时每刻都防备下来。

    因只有千日做贼，而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且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保持着谨慎。

    这些日子以来，他大多数时间，都是以整治军队为由，停驻于中央禁军的军营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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