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听完曲子之后，就会离开。”她用他说过的话提点他。

“我可以没说是马上离开，还是稍候再走。”战寒南悠然而笑，玩弄文字游戏。

这时，一旁的树丛突然破开，一个锦衣华袍的公子也腾上树梢。

“哎呀，你们都早点出声，我不就找到你们了？”正是随后追着战寒南而来的史贤，他落落大方的拍掉衣衫上的灰尘与发上的叶片。

谷墨语无声地凝着他看。这男子与战寒南截然不同，他的面年轻稚气，眉宇之间有着顽童气息。

“呵！美女姐姐！”史贤抬起眼，望着谷墨语瞠直了眼。

“我不是你的姐姐。”她只有两位师兄而已，谷墨语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你当然不是我的姐姐。”她还是个少女，起码小他五岁，但－－－这灵雅的美人儿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呃，叫你姐姐只是种称谓罢了，何必这么认真呢？”他摊摊手，立在枝干上的稳健模样，说明了他的武艺绝不亚于二人。

谷墨语在他的眸中看到了古怪，战寒南则不喜欢史贤瞅着她的惊艳模样。

“战寒南，你好样儿的！留我一个人在崖底，自己倒是很悠闲地跑来找美人儿搭讪。”他还真是个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你也有同等的机会，先我一步找到她的，只是你一直赖着要我救你，所以延误了。”战寒南嗤笑。“错失良机，你现在又想赖谁？”

“你是说，这位美人儿从刚才就在相思林里？”这里离万劫崖不远，若不是聋子的话，巨石滚动的声音一定听得见。“然后，她就见死不救，任由我可怜兮兮的挂在崖边？”他眨巴着眼睛，调侃似的看着谷墨语。

“也许，她还看到了那些加害者如何筹划陷害我的计划。”战寒南凉凉地说道，简直不把生死当回事。

而谷墨语连声辩驳也没有的模样，落实了他的揣测。

“美人儿，你真忍心看着我们傻傻地摔下崖，险些一命归西？”史贤嗔怪着。

“那不关我的事。”谷墨语眉目坦然，轻柔地回应，语气是平缓无波的。

她是看到了一批人鬼鬼祟祟的磨石避道，也料想到了他们的意图，但－－－生死荣枯都是别人的命运，冷然如她，偏生没有任何紧张不忍的情绪，就像是待在再愉快的场合，她都无法真心微笑。

“况且，你们武艺高强，若非自愿往崖底摔，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你们？”她一针见血，不懂保留的指出。

“噢，美人儿。”史贤倒抽了一口气，显然被她大胆的言论吓坏了。“说你是铁石心肠嘛，你又不像，但那怎么会－－－”他实在参不透她。

谷墨语对这样的嗔责没有感觉，也不知道她的话是否得体，更遑论在乎，倒是战寒南，唇边逸着淡淡地笑，仿佛已经将她整个人看穿。

谷墨语不习惯与陌生人闲扯淡，更不习惯被如此犀利的眼神注视着，于是她的神情更冷，也更艳了。

“你觉不觉得这位姑娘不太高兴看到我们？”史贤悄悄地对战寒南咬耳朵，行走江湖，各有各的规矩与禁忌，一旦冒犯了，可是会惹祸上身的。

“铁定是。”战寒南轻笑道。

“那－－－怎么办？”

“走人。”战寒南望着谷墨语那白皙匀嫩，却冰冷如霜的脸庞，邪气地笑道：“后会有期了，姑娘！我会再来与你切磋轻功与音学，到时候，希望能要不吝指点在下才好！”

他纵身一跃，回到地面上，史贤立刻跟上，用力地呼叫着：“喂，等等我啊。”

谷墨语望着战寒南远去的背影，一种其妙的预感冉冉地升了上来，这男子和她所见过的其他男子很是不同，谷墨语知道，他是说真的终有一日，他会再度来到这片相思林－－－

她双眉一敛，他若要来－－－那就来吧，关她什么事？

谷墨语重新在相思木上落座，一如未受打扰之前，继续心无旁骛的吹奏着萧儿。

一切如常，看似一切如常。

就连谷墨语自己都不知道，在邂逅战寒南的当儿，她那情不生，意不动的心口，已悄悄破了一道裂纹－－－就像是开了缝儿的河堤，而那缝儿正一点一滴的向外扩延－－－

－－－

午时左右，阳光四照，聚集在京城闹区的人们，纷纷搁下手边买卖交易的正事，往茶楼酒肆移动。辛勤工作一个上午，一顿温饱是眼下最为迫切的渴望。

战忠华一身气派华服，摇着金质扇，带着他的贴身小厮何明，信步进入了京城里规模最大的云来茶坊。

毕竟是非比寻常的皇亲国戚，他一出现，立即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小王爷，今儿个怎么有闲情逛到小店来？”脖子上挂着毛巾的跑堂，很快地上来殷勤招呼。“您这一来，小店都蓬荜生辉了起来！”

“好说好说。”战忠华仪态高贵的摇了摇金质扇。

“我们主子今天是特地到这里来庆祝的。”小厮何明嘴快的说道。

“庆祝？”跑堂的嘴像是蘸了蜜又抹了油。“小王爷临了什么喜事？升官，发财，小登科？千万别忘了让小店沾沾喜气。”

“没什么。只不过是想大吃大喝一顿。”庆祝异母同父的胞弟战寒南终于死在了他的手里而已，呵呵！“何明，别乱说话。”他轻叱道。

“请小王爷在此稍候一会儿，我让人上二楼的厢房收拾收拾。”跑堂地告退。

“慢慢来没关系。”战忠华凝着儒雅的笑容，万分体谅的说道。

他一边杵着等，一面亲和力十足的与各个桌客人点头微笑，毫无架子。

这时，云来茶坊的前厅仿佛有着什么样的骚动，闹哄哄的，客栈里的人们都挺起腰杆，眼光直往那儿瞄去，战忠华有些不悦自己的风采被人夺走。

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掌柜的火速地离开了柜台，咚咚咚的迎了出去。

“南爷，您可终于又来光临咱的小店号了！”掌柜的声音很是兴奋，像是见到了期待已久的千金贵客，“这些日子以来，云来茶坊上上下下的伙计们，可都挂记着您，没有您，整个京城都失色了！”

“掌柜的，一个月不见，你又更会拍马屁了，怪不得京城里的茶坊，就属云来是最赚钱的。”话中的揶揄意味，充分显露出话者邪肆的性格。

“那我呢？”不甘寂寞的嗓音也跟着响起。“有没有人想念我史贤公子啊？”

“有！”掌柜的嘴甜呼呼的，“贤爷，哪家姑娘不是倚窗期盼着您回来啊？”

“呵呵，听到有人惦记着我，总算感到一点安慰了。”史贤难掩得意。

那笑语越传越近，辐射出的力道也越让人难以漠视，战忠华立即感觉到颈后的寒毛慌乱的竖起，背脊开始由下往上窜凉。

何明不安地说道：“主子，不是说战寒南已经被－－－”他们不会是撞鬼了吧？

“闭上你的狗嘴！”战忠华一改之前的雍容笑颜，瞬间变了脸，恶狠狠的低叱道，“你敢再多说一个屁字，我回府就立刻割掉你的舌头！”

“小的不敢。”何明赶紧认错，好怕阴晴不定的主子当真拿他开刀。

战寒南与史贤踩着闲散的步子，由掌柜的伴着，缓缓地进入云来茶坊的内堂。

所有的人都对着异国轮廓的战寒南行注目礼，而他却依然从容自若的潇洒走过－－－－或者以我行我素来形容他，更为贴切。

战寒南，是京城的传奇！

王爷高尚的血脉为他增添了尊贵的气息，异国狂放的血统造就了他不羁的性格，汉蛮两族的融合，则让他得天独厚拥有魁梧的身量与最慑人的俊颜，他白手起家，缔造无数财富的本领令人啧啧惊叹，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风格，让人永远摸不清他的思路方向。

他是一个谜，一个永远不熄灭的发光体，因此，不论何时何地，他都是视线的焦点，凝聚的几乎只有惊叹与赞佩，纵有鄙夷，也只是意气之争，都是些手下败将不愿坦然服输的表现而已。

进入了内堂，战寒南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淡淡地讥诮笑容，睇着那背向着他的华服公子，若有所思的开口道：“掌柜的，刚才在门口，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大哥也在这里？”细听之下，他的语气有些嘲谑。

“啊！都是我的错。”掌柜的一拍额头，连忙道歉。“都是因为见到了南爷太高兴了，只顾着与南爷话家常，倒把这等重要的事给忘了。”

“不怪你，去忙你的吧！”语气是轻佻的，随便的，却远比战忠华更有魄力。

史贤噙着愉悦的笑容，“小王爷何以不理会我们？”他可迫不及待的要砍战忠华乍见他们大难不死的惊怖表情。

“是啊，为什么不理会我，大哥？”战寒南更往前靠近一步。

他很明白，战忠华僵硬的身躯代表什么，也很清楚他对自己的厌恶与恐惧，可是－－－可是，他就偏要靠过去，偏要邪恶的翻腾他所有不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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