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诗骨(泪与火篇)
推荐阅读:随娘改嫁遇克星?崽崽尽享富贵荣华 谁教他这么复国的 开局被骗失身,得知真相后我杀疯了 九厄剑骨:逆命斩天录 昭华烬 莫比乌斯警笛 我的饭馆通北宋 我的诡异人生扮演游戏 两界高武:收束诸天成大罗 苟在末法福地当树祖
第三十六章 诗骨(泪与火篇)
柳艳的尸骨肩胛薄如蝉翼,能透天光。 她留下的账册上,记着三百文买米、当镯换书、赊肉半斤。 柳清空撕碎账本怒斥:“柳家女儿该写《女诫》,不是记这等贱账!” 陈宣将残页投入灶火:“她的碑,我会用贪官的骨头刻。” 火光映亮他脸上的血痕,也映亮那本《诗经》封底——柳艳生前用针尖刺出的河工名单,字字染血。
---
泽州城外的义庄,像一只蹲在荒野里的巨大石兽,沉默地吞吐着生死气息。新立的青石碑前,纸钱燃尽的灰烬被料峭寒风卷起,打着旋儿,扑簌簌沾上柳清空浆洗得发硬发白的素色衣摆。“柳氏女”三个字,刻得极深,极工整,笔画硬朗,一丝不苟,仿佛生怕多一笔一划的圆润,就会玷污了那早已荡然无存的“门楣”。
空气凝滞,冰冷刺骨。
柳清空背脊挺得如同崖边孤松,唯有袖中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冷硬如一块千年不化的青石。
柳明远死死盯着石碑右下角那块突兀的空白——那是刻碑匠人收锤时,故意留下的缺口。原本该落笔的“陈门柳氏”,终究未能刻上。他腮帮咬得咯咯作响,眼底是烧红的炭。
周氏瘫坐在湿冷的泥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襦裙,袖口处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细密的针脚。那点褪色的藕荷,是这片灰白死寂里唯一的、扎心的暖色。她的眼泪无声地淌,洇湿了膝盖前巴掌大的一小块泥土。
陈宣站在三步之外,像一截被雷劈过、烧焦了树心却还硬挺着的枯木。他手里捏着那本《诗经》,深蓝色的粗布封面被雨水和无数次摩挲泡得卷了边,毛糙糙的,像鸟兽磨钝了的爪。冷风钻进他单薄的旧袍,袍子下嶙峋的骨头似乎更突出几分。
周氏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襦裙的领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女儿颈项的温热。她的目光,从石碑上那冰冷的三个字,慢慢移到陈宣手中那本破旧的书上,最终,落在他空荡荡的鬓角。
“簪子……”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风箱在拉扯,“……她的簪子呢?那支累丝的银簪……我……我给的嫁妆……”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带着血淋淋的钩子。
陈宣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探进怀中那件同样冰冷、浆洗得发硬的旧棉袍最里层。摸索片刻,掏出一个同样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粗布小包。
动作有些迟缓地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两截银簪。簪身纤细,累丝的缠枝花纹依旧精巧,却在靠近簪头的地方,硬生生断开。断口处,带着一种被反复弯折后终于不堪重负的、扭曲的金属光泽,还沾着几点早已干涸发暗的褐色印痕。
“当铺,”陈宣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赎不回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断口那点暗褐上,似乎被那颜色灼了一下。
“断的那天……”他声音轻了些,像怕惊扰了某个沉睡的角落,“她熬了整夜绣帕子……想凑钱,给我买墨。”
“墨?!”
柳明远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烫伤,猛地一步跨前,劈手将那两截断簪夺了过去!冰冷的断口边缘极其锐利,他手指用力过猛,指尖瞬间被划破,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滚圆沉重,滴落在冰冷的银簪断面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你知道这簪子值多少吗?!”柳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撕裂这凝滞的空气,他捏着断簪,指尖的血珠还在不断渗出,“值城南两亩上好的水田!整整两亩!她居然……居然拿它去换墨?!换那些黑乎乎的、一文不值的东西?!”
陈宣的目光,追随着那滴滚落在银簪上的血珠。那点红,在冰冷的银光映衬下,妖异得刺眼。
“嗯,”他终于抬起眼,看向柳明远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痛楚的眼睛,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层下湍急的暗流,“知道。值两亩上好的水田。”
他的视线越过柳明远,似乎穿透了义庄厚重的墙壁,投向某个遥远又切近的点。
“但她说……”陈宣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滚烫的砂砾,“……我的文章,值得更好的墨。”
风,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停了。
柳清空一直挺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两截沾着儿子鲜血的断簪,喉结上下艰难地滑动着,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粗粝声响。半晌,才从那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渣:
“她的……尸骨……瘦成……什么样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陈宣早已麻木的心口,在里面反复搅动。
他沉默了。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义庄深处传来几声空洞的回响,不知是风穿过门缝,还是看守老人不耐烦的咳嗽。
陈宣的目光垂落,盯着自己脚下那片被踩得泥泞的土地。他的嘴唇翕动了几次,才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气音的声音:
“肩胛骨……”他顿住,仿佛要凝聚起全身的力气,“……能透光。”
“透光?”柳明远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所代表的残酷具象,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周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怀里的藕荷色襦裙差点脱手。她死死抓住那点旧色,指甲深深掐进布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却连一声完整的哭嚎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悲痛扼住了她的咽喉。
柳清空闭上了眼睛。下颌绷紧的线条,锐利得能割伤人。那一直挺直的背脊,终于显出一点难以支撑的佝偻。
---
一行人离开了义庄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远处乱葬岗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陈宣在前,沉默地引路,走向他那在泽州城逼仄角落里的小院。
推开那扇被雨水泡胀、吱呀作响的院门,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低矮漏雨的屋檐,墙角堆着些腐烂的菜叶和杂物,泥地上残留着劈柴留下的惨白木屑和深深的斧痕。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挣扎和匮乏。
柳明远皱着眉,锐利的目光像刀子,刮过院中每一寸不堪。周氏则失魂落魄,怀里依旧紧抱着那件襦裙,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女儿的气息。
陈宣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向那间低矮的破屋。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淡淡药味和灰尘的气息涌出。屋内昏暗,只有小窗透进一点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那张窄窄的木板床空荡荡地靠着墙,单薄的被褥洗得发白,叠得异常整齐。
柳清空停在院中,没有踏入这间屋子。他的目光沉甸甸地压着院中的泥泞,仿佛那泥泞里也浸满了女儿的苦难。
陈宣走到墙角那张摇摇欲坠的木床边,弯下腰,费力地从积满灰尘的床底拖出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罐。罐身沾满污渍,沉甸甸的。
柳明远跟了进来,他环视着这简陋到令人心寒的屋子,目光扫过空床,扫过墙角那个半旧的小木箱,最终落在那粗陶罐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愤怒升腾起来。他一步上前,抬脚狠狠踹在陶罐上!
“哐当——!”
陶罐应声而倒,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滚了几滚,豁口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几本用粗线装订、纸张粗糙发黄的册子,从罐口滚落出来,散在冰冷的泥地上。
“这又是什么?!”柳明远的声音充满讥诮和压抑不住的怒火,他用脚尖拨弄着其中一本,“你写的那些狗屁不通的酸诗?还是你陈家祖传的‘治家宝典’?!”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陈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弯下腰,捡起其中一本册子。他小心地拂去封面上的尘土,露出一行娟秀却略显无力的字迹。他翻开一页,递向站在门口,身体微微发抖的周氏。
“是她的。”他只说了三个字。
周氏像是被这三个字烫到,猛地扑过来,一把抢过那本册子。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粗糙发黄的纸页上,迅速洇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她看清了上面的字。
【三月廿七,收绣帕二十方,得钱三百文,买米一斗。余三十文,存。】
【四月初三,当银镯一只,纹银六钱,换《策论集》一部。余十文,存。】
【腊月廿九,赊肉半斤,钱二十文。宣郎生辰。】
一行行,一页页。
笔迹由最初的生涩拘谨,到后来的熟练,却又透着一股越来越深的疲惫。记录着最琐碎、最卑微的生存挣扎:几文钱的米,几文钱的肉,典当的首饰,换来的书本……每一笔,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周氏的眼,扎进她的心。
“我的儿啊……”周氏捧着账册,如同捧着女儿枯槁的身躯,哭得肝肠寸断,身体蜷缩下去,“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十指不沾阳春水啊……你怎么……怎么学会记这种账了……你怎么会……怎么会……”泣不成声的悲鸣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撞在低矮的屋顶上,又沉沉地砸回地面。
柳清空站在门口,屋内的光线将他半边身子笼罩在阴影里。他听着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嚎,看着那本被泪水浸透的账册,那上面密密麻麻、卑微到尘埃里的数字和条目,像无数只丑陋的虫蚁,啃噬着他毕生信奉的体面与尊严。
“够了!”
一声压抑到极点、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猛地炸开!
柳清空一步跨入屋内,枯瘦的手带着一股狂暴的力量,劈手从周氏颤抖的手中夺过那本账册!他看也不看,双手抓住册子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
“嗤啦——!”
刺耳的裂帛声响起!
粗糙的纸页被蛮横地撕裂开来!
“我柳家的女儿!”柳清空双目赤红,须发皆张,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楚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该执笔写《女诫》!写诗书!写锦绣文章!不是记这种……这种下贱的账目!不是!!”
他疯狂地撕扯着,将账册狠狠摔在地上,用脚去碾!仿佛要将那上面记录的女儿的苦难、柳家的耻辱,连同这本册子本身,一同碾碎成泥!
纸屑纷飞,如同祭奠的雪片。
陈宣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一直沉默地看着。看着柳清空的暴怒,看着柳明远脸上的鄙夷与痛心,看着周氏瘫软在地的绝望。
就在柳清空将那本残破的账册狠狠踩在脚下,几乎要将其彻底踏碎时,陈宣动了。
他缓缓弯下腰,在散落满地的狼藉中,精准地捡起一片撕裂的纸页。那纸页边缘参差,上面沾满了泥污和脚印,但一行熟悉的娟秀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腊月廿九,赊肉半斤,钱二十文。宣郎生辰。】
陈宣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一瞬。很轻,很轻地,他念了出来:
“‘宣郎今日背完《尚书》,瘦了,煮了蛋花汤’。”
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奇异地穿透了柳清空粗重的喘息和周氏压抑的呜咽,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撕扯的动作停了。愤怒的喘息滞住了。绝望的哭泣哽住了。
小小的破屋内,只剩下那行字在无声地燃烧。
---
死寂被柳明远粗重的呼吸打破。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账册碎片,扫过那被父亲踩在脚下的耻辱印记,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猛地窜起!他猛地转身,再次狠狠一脚踹向那个滚落在一旁、已经裂开的粗陶罐!
“哗啦——!”
陶罐彻底碎裂!尖锐的碎片四散飞溅!
一片锋利的瓷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擦过陈宣的脸颊!
瞬间,一道细长的血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绽开,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汇聚,沿着瘦削的下颌线,缓缓滴落。
啪嗒。
一滴血,砸在脚下的泥地上,洇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陈宣的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他甚至没有抬手去擦脸上的血。那点刺痛,仿佛离他很远。他只是慢慢地,将手中那片写着“蛋花汤”的残破纸页仔细折好,塞进了自己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一直瑟缩在门框边,被这连番变故吓得小脸煞白、大气不敢出的小宝。
“小宝。”陈宣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小宝猛地一哆嗦,大眼睛里全是惊恐。
“过来。”陈宣朝他伸出手,那只手沾着泥污,骨节分明。
小宝犹豫了一下,还是怯生生地挪了过去。
陈宣将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本《诗经》,轻轻放在小宝那双同样瘦小、有些脏污的手里。
“拿着。”陈宣的声音低缓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念……念给你外婆听。”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翻动那磨损得厉害的深蓝色粗布封面,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个地方。
“就念这首……你娘最喜欢的。”
小宝捧着那本对他来说过于厚重、带着父亲体温的书,小手有些发抖。他努力辨认着书页上那些密密麻麻、对他而言太过深奥的字迹。小嘴开合了几次,才结结巴巴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蹦:
“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孩子稚嫩的声音磕磕绊绊,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脆弱。
“曰……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曰归……曰归……”
当“曰归”两个字再次艰难地从孩子口中吐出时,一直瘫坐在地上、抱着襦裙失魂落魄的周氏,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中了心脏深处最痛的地方!
“归?!”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小宝,又像是透过小宝瞪着某个虚无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凄厉得如同夜枭啼血,“归什么归?!归什么归啊——!”
她猛地将怀中紧紧抱着的藕荷色襦裙狠狠砸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她到死!到死都没能归家啊!我的艳儿!她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啊——!”周氏捶打着冰冷的地面,发出绝望的嘶嚎,那声音如同实质的利刃,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柳清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形佝偻得更厉害。柳明远别过头,牙关紧咬。
就在周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陈宣动了。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屋角那个小小的、用几块土坯垒砌的简陋灶台。灶膛里,还有之前烧水留下的一点未熄的暗红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陈宣蹲下身,伸出那只沾着泥污和血迹的手,探入冰冷的灶膛。摸索片刻,抽出了一根烧了一半、通体焦黑的木柴。柴头一端,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火星。
他握着这根焦黑的柴,就像握着一柄剑。
在众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注视下,陈宣走回屋子中央那片狼藉的空地上。他蹲下身,无视地上的泥污和碎屑,将那根带着火星的焦柴头用力按在冰冷的泥地上。
嗤——
微弱的青烟冒起。
陈宣手腕用力,用那烧焦的、碳化的柴头,在泥地上狠狠地划动!写下一个个焦黑、扭曲、带着灼热气息的字:
【柳艳遗愿:葬在泽州,等陈宣中举】
字迹深刻入泥,如同烙印。
柳清空猛地睁开眼!当他看清地上那几个字时,一股被彻底羞辱、被彻底背叛的暴怒轰然冲上头顶!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一步上前,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碾向那几个字!碾向那个“举”字!碾向陈宣那卑微又可笑的承诺!
“中举?!”柳清空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尖利刺耳,他脚下的泥地被碾得稀烂,字迹瞬间模糊,“你也配提举人?!你也配?!”
他指着陈宣的鼻子,指尖因为暴怒而剧烈颤抖:
“她要不是为了供你读书!为了填你这个无底洞!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连命都填进去?!是你!是你这个废物!吸干了她的血!啃光了她的骨!是你害死了她!”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宣的心脏。
陈宣缓缓站起身。他脸上那道被瓷片划开的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看着地上被柳清空碾成一团污黑的字迹,看着柳清空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柳明远眼中的鄙夷,看着周氏眼中彻底的绝望……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辩解。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然后,在柳清空近乎癫狂的指责声中,陈宣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动作。
他弯下腰,从地上那堆被柳清空撕碎、踩踏的账册残页中,飞快地抓起几片——正是记载着“当银镯换《策论集》”、“赊肉半斤”的那几页——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将它们投入了灶膛里那点微弱的暗红余烬之中!
干燥、脆弱的纸页,瞬间被点燃!
“呼——!”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腾起!如同压抑已久的怒火骤然爆发!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页,将上面娟秀的字迹迅速吞噬、卷曲、化为飞灰!
骤然亮起的火光,猛地照亮了陈宣沾着血污和泥点的脸!照亮了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着两簇冰冷火焰的眼睛!
“对。”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周氏骤然停止的哭嚎,像一块冰冷的铁,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不配。”
灶膛里的火焰跳跃着,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光影扭曲着,如同地狱的图腾。
陈宣的目光,透过跳跃的火焰,扫过柳清空,扫过柳明远,最后落在那跳跃的、吞噬着柳艳最后一点痕迹的火光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从九幽地狱吹来的寒风:
“所以现在……”
火光映亮他眼中冰冷的疯狂。
“我要让这泽州城!让这大熙朝!所有贪官污吏的骨头——”
他猛地抬手,指向屋外,指向那看不见的、吞噬了无数像柳艳一样卑微生命的巨大黑暗!
“都给她垫碑!!!”
火焰在他身后轰然爆燃,映红了他挺直的、如同孤峰般决绝的背影。那本深蓝色的《诗经》,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封底朝外。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那粗糙的深蓝布面上,似乎有极细微的、凹凸不平的痕迹一闪而过,如同某种以针尖刺下的、无声的密码。
(https://www.2kshu.com/shu/94244/49356569.html)
1秒记住爱看书屋:www.2k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k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