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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血诏通天阶


雨。

停了。

铜钟上最后一滴血水,砸在陈宣脚边的泥坑里。

“咚。”

很轻。

像心跳。

他弯腰,捡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碎石。

指腹擦过钟身斑驳的绿锈。

刻。

用力。

碎石刮擦铜胎,发出刺耳的**,落下簌簌铜绿。

一道深痕。

狰狞。

新鲜。

“这一声…”  陈宣的声音不高,混在湿冷的晨风里。

碎石猛地划过钟身!

“——叫醒装睡的人!”

“嗡——!”

沉闷的钟鸣骤然炸开!

声浪推开凝滞的空气,撞在残破的庙墙上!

人群死寂。

灾民中,一个跛腿的老卒猛地抬头!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铜钟内壁一处被刮掉绿锈后露出的斑驳图案——一尾残破的蓝色游龙!

“景…景泰蓝?!”老卒的破锣嗓子劈了叉,干枯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前朝…前朝皇寺的…镇殿钟?!”

“噗通!”

不是跪拜。

是他那条在边关被胡人弯刀劈碎过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惊涛骇浪般的震撼!他重重跪倒在泥泞里,泥水溅了满脸,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瞪着那抹幽蓝!

陈宣脑中,冰冷的AI提示无声划过:

【铜钟材质扫描:铜锡铅合金,含微量钴料…景泰蓝釉料成分…概率98.7%…关联记录:永昌三年,前朝末帝沉蓝水寺镇寺钟于泽州秋澄湖底…】

“装睡?”一个阴冷的声音切了进来。

剑锋。

冰冷的。

带着血腥气的。

精准地抵在陈宣咽喉的皮肤上。

微微下陷。

沈家死士头领的脸藏在兜帽阴影下,只露出一个讥诮的嘴角:“一个酸秀才,也配执笔为刀?”

陈宣没动。

甚至没看那柄剑。

他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

笑了。

他右手探入怀中。

动作不快。

掏出的,是那本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泥渍的《射雕》。

封面焦黑卷曲。

他翻开。

不是书页。

是封面与第一页之间,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

里面。

静静躺着一张泛黄发脆、边缘残破的旧纸。

墨色沉暗。

标题三个字,力透纸背——

**《永昌三年泽州河工赈灾实录》**

陈宣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抚过纸张上密密麻麻的人名。

最终。

停在一个名字上。

“张德禄…”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穿透兜帽的阴影,落在那双握剑的手上。那双手的虎口,有一道陈年的刀疤。

死士头领的剑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陈宣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针:

“正德三年,泽州大水。朝廷拨河工银三十万两。”

“经手转运使…张德禄。”

“实发河工…五万两。”

“余者…”  陈宣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重重一按,“尽入沈相门生…时任泽州通判…王怀恩私囊。”

他将那张泛黄的纸页,轻轻翻转。

纸背朝外。

然后。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啪!”

按在了抵住自己咽喉的冰冷剑身上!

剑身微凉。

遇墨显影!

几个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指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从纸背透过薄薄的剑脊,清晰地浮现出来!

扭曲。

挣扎。

带着濒死的绝望!

其中一个指印,残缺了小指末端——正是张德禄当年在县衙做捕快时,被贼人削断的旧伤!

“巧了。”  陈宣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砸在死士头领的耳膜上,却重如千钧,“这个贪了河工救命钱、害死三万民夫的张德禄…”

他盯着兜帽下那双骤然收缩、瞬间爬满血丝的瞳孔。

一字一顿:

“…是你爹。”

“呃啊——!!!”  死士头领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的嘶嚎!抵着陈宣咽喉的剑疯狂颤抖!他猛地想抽剑!

晚了!

陈宣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捏住了对方持剑手腕的脉门!

力量不大。

位置极刁。

死士头领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剑,脱手坠落!

“铮啷!”  掉在泥水里。

“不…不可能!!”  死士头领目眦欲裂,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因极度痛苦和崩溃而扭曲变形的脸,“爹…爹他是战死的!是英雄!!”

陈宣弯腰,从容地捡起地上沾满泥污的剑。

剑尖。

挑起那张按在剑身上的泛黄纸页。

纸页在晨风中晃荡。

上面暗红的血指印。

如同无数只嘲讽的眼睛。

“英雄?”  陈宣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却锐利如刀,刺穿对方最后的防线,“这一页…”

他手腕轻抖。

“哗啦——!”

一叠折得方方正正、散发着廉价油墨气味的粗糙纸片,从他破旧的袖口滑落出来。

最上面一张。

赫然拓印着张德禄那枚残缺的血指印!

还有旁边一行触目惊心的小字:

【贪墨河工银  杀】

“…我拓了三百份。”  陈宣的声音,平静地宣判,“此刻…怕是已贴满了泽州城…每一根拴马桩。”

死士头领的身体猛地一晃!

如同被抽掉了脊梁。

“噗通!”  跪倒在泥泞里。

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水中。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到极致的呜咽。

信仰。

轰然崩塌。

“此毒,无解。”

一个温润却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打破了这死寂的崩溃。

百里枭不知何时已悄然逼近!

他脸上被炭灰灼烧的焦黑痕迹犹在,白衣染污,却依旧带着那份令人作呕的优雅。指尖轻弹!

一枚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妖异甜香的丹丸!

如同毒蛇吐信!

直射陈宣面门!

快!

狠!

刁钻!

丹丸破空!

带着死亡的甜香!

眼看就要触及陈宣眉心!

斜刺里——

“咻!”

一点黄铜色的寒光后发先至!

精准!

狠辣!

“啪!”

脆响!

铜钱边缘如刀,狠狠劈在碧绿丹丸正中!

丹丸应声而裂!碎成三瓣!碧绿色的粉末如同毒雾般瞬间炸开!笼罩陈宣身前!

“错了…”

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女声,从破庙残破的门框阴影里传出。

薛芳菲。

背靠着冰冷的断壁。

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角的淡紫未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嘶声。

她缓缓抬起手。

手中。

紧紧攥着的。

是余千放那只齐腕而断、白骨森森的残臂!

断骨茬口狰狞。

但此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断骨表面吸引——

那森白的骨头上,竟被人用极细的利器,刻满了密密麻麻、细如蚊蚋、纵横交错的奇异纹路!深深刻入骨理!如同某种古老神秘的图腾!

薛芳菲咳出一口带着黑丝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她将那只断骨高高举起,断口直指地上那几株在血水泥泞中顽强生长的、伞盖呈妖异紫红色的毒菇!

“此非毒…”

她的声音带着毒伤侵蚀的虚弱,却字字如钉,钉在百里枭骤然变色的脸上!

“…这是药王谷…失传的《百毒谱》!”

断骨上那些神秘繁复的刻痕纹路…

竟与地上毒菇菌伞内部那天然生长、诡谲莫测的脉络…

分毫不差!

百里枭脸上那份强撑的温润优雅。

第一次。

彻底碎裂!

如同摔在地上的劣质面具。

“你…你怎会…”  他的声音失去了从容,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百毒谱》…早已随老东西葬身火海!”

薛芳菲看着手中那截森白的断骨,眼中是深切的悲悯与决绝。

“师父临终前…”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只沉重的断骨,狠狠掷向空中弥漫的、尚未散尽的碧绿色毒雾!

“…把它…”

断骨旋转着,刻满骨纹的森白表面,在晨光中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刻在了大师兄的骨头上!”

“不——!!!”  百里枭发出撕心裂肺的、信仰崩塌的绝望嘶吼!他疯了一般扑向那截断骨!

同一刹那!

陈宣动了!

不是冲向毒雾!

不是冲向百里枭!

而是猛地侧身!

一脚!

狠狠踹在身后那尊早已残破不堪、半边身子都塌陷的泥塑龙王神像底座上!

“轰隆!”

腐朽的底座应声碎裂!

大块泥胎剥落!

露出底座内部!

深深刻着的一行字!

字迹古拙!

带着血锈般的暗红!

【永昌二年大旱·人相食·帝曰:天罚】

——前朝皇室最大的禁忌与疮疤!

陈宣脑中AI警报尖锐到极致:

【地下火药库引信触发!高温临界!】

【铜振频率匹配!最大功率输出!】

他抓起地上那半块刻钟的碎石!

用尽全身力气!

朝着倒扣铜钟内壁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陈旧裂痕!

狠狠砸去!

“铛————————!!!!!”

一声前所未有的、撕裂耳膜般的恐怖巨响!

铜钟疯狂震颤!肉眼可见的音波如同实质的怒涛狂卷而出!空气扭曲!

声浪所及!

破庙东南角那根布满裂纹、摇摇欲坠的承重柱根部!

“咔嚓!轰——!”

地面猛地塌陷!砖石碎木飞溅!一个隐藏的、堆满黑色火药桶的暗格暴露出来!引信正嘶嘶燃烧,火星距离火药桶仅剩三寸!

狂暴的声波如同无形的巨锤!

狠狠砸在燃烧的引信和火药桶上!

火星!

瞬间!

湮灭!

百里枭扑向断骨的身体僵在半空。

余千放用尽生命最后力量掷出的心脏血肉,带着灼热的风,擦着他的耳畔飞过。

“噗!”

沉闷的撞击声。

滚烫的、带着百里枭师弟生命余温的心脏血肉,狠狠砸在暗格边缘,溅起的血珠混着硝烟,扑了他满头满脸。

血。

还是热的。

带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药王谷气息。

他师弟的血。

“呃…”  百里枭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抽噎。

他低头。

看着自己胸前。

白衣上那个被断骨刺穿后留下的、边缘焦黑翻卷的血洞。

又看看暗格里那些安静下来的、致命的黑色火药桶。

最后。

目光定格在薛芳菲刚刚掷出的、此刻静静躺在泥泞中的那截断骨上。

骨纹。

森然。

嘲笑着他毕生的追求。

他身体晃了晃。

像一截被蛀空的朽木。

缓缓。

向后倒去。

“砰。”

砸在冰冷的泥水里。

眼睛瞪得极大。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空洞。

再无一丝神采。

陈宣没有看倒下的百里枭。

他喘息着。

额角有汗混着血水流下。

刚才那全力一击,几乎抽空了他的力气。

他踉跄一步。

弯腰。

捡起地上那枚击碎毒丹的铜钱。

还有薛芳菲刚才掷出断骨时,悄然塞进他掌心的一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带着她体温和血气的活字印。

印纽是个古朴的“薛”字。

他走到坍塌的庙墙边。

外墙上。

昨夜他用铜钟光影审判群凶时,无意间被火燎过的一片墙面。

焦黑。

形成了一片不规则的、边缘锐利的深色痕迹。

像一块巨大的墨渍。

又像…

一方残缺的印。

陈宣抬手。

毫不犹豫。

将手中那枚小小的、带着薛芳菲血气的活字印。

狠狠按在那片焦黑痕迹的中心!

“噗。”

轻微的挤压声。

活字印的边角,沾染了墙上昨夜残留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

陈宣移开手。

墙上。

那焦黑的痕迹中心。

一个清晰的、殷红的“薛”字印记。

如同点睛之笔。

烙印其上。

而“薛”字印周围那片不规则的焦黑轮廓…

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

竟赫然与传说中…大熙开国玉玺那蟠龙缺角的轮廓…

**完美契合!**

一方以焦痕为底、以血印为纹的…

巨大“玉玺”图案!

惊心动魄地!

烙印在坍塌的庙墙之上!

烙印在…

每一个抬头望见的灾民、守军、乃至刚刚赶到的知府衙役…那惊恐万状的瞳孔深处!

权力。

在这一刻。

被血与火。

重新书写。

一片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陈宣站在那面烙印着“血玺”的断墙下。

背对着初升的朝阳。

光芒。

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长。

投在泥泞的大地上。

像一把出鞘的刀。

他弯腰。

从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里。

捏起一小撮冰冷细腻的炭灰。

指尖。

捻动。

然后。

抬起手。

将那抹漆黑。

重重地。

抹在了自己的眉心正中。

炭灰冰冷。

刺肤。

留下一个不规则的、拇指大小的。

漆黑印记。

他转身。

面向死寂的人群。

额间那点漆黑。

在破晓的天光下。

异常刺目。

如同…

一道刚刚烙下的…

天罚之印。

灾民们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那方墙上的血玺。

看着他额间的黑痕。

一个念头。

如同野火。

在无数双死寂麻木的眼底。

轰然点燃!

那抹黑痕…

那残缺的焦印…

不正是…

昨夜那张被投入火中、宣告要留给“活着的人”的空白诏书…

所缺失的…

最后一方…

玉玺印角吗?!

薛芳菲倚着断壁。

看着晨光中那道抹着炭灰、如同神魔的身影。

她染血的手。

不知何时。

已紧紧按住了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指尖下。

隔着单薄的衣衫。

是那颗因震撼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每一次搏动。

都让衣衫上昨夜沾染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

微微晕开。

那血渍的形状…

竟与她刚刚按在墙上的“薛”字活印…

隐隐呼应。

她望着陈宣。

望着他额间那点象征“天罚”与“新生”的黑印。

染血的唇。

轻轻开合。

无声地。

吐出两个字:

“现在…”

她的手。

在胸口。

用力一按。

衣衫下。

温热的血。

再次渗出。

透过布料。

恰好…

在胸口位置…

洇开一小片湿润的、不规则的…

暗红。

“…天下鉴印。”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

很轻。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目光。

穿透人群。

落在那面烙印着巨大血玺的断墙上。

也落在…

陈宣额间那点象征着“血诏”印角的…

漆黑炭痕上。

血玺在墙。

印角在额。

鉴印在心。

权柄…

归于黎庶。

晨光。

终于刺破最后一丝阴霾。

照亮了断壁残垣。

照亮了泥泞血污。

照亮了无数双从麻木死寂中…

渐渐燃起火焰的眼睛。

陈宣站在光里。

额间一点墨黑。

如神如魔。

路。

在脚下延伸。

直通北方。

那座笼罩在云雾中的…

金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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