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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断腕蘸血写新天


雨。

冰冷的,粘稠的,带着泽州城外泥腥气的雨。

砸在破庙仅存的半片瓦檐上。

砸在庙外横七竖八、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尸体上。

砸在余千放枯槁凹陷的脸颊上,混着嘴角不断渗出的黑血,蜿蜒流进脖颈里那件辨不出原色的破烂夹袄。

篝火早已熄灭。最后一丝带着焦糊肉味的余温,也被湿冷的雨气吞噬殆尽。庙内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薛芳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微弱喘息。她蜷在角落,身体在冰冷的蓑衣下微微颤抖,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嘶声,毒霜的余烬在她经脉里阴燃。

陈宣蹲在余千放身边,借着庙门外透入的、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光。他手中捏着一小块从地上抠下的、边缘锐利的碎石片。动作极稳。碎石片刮过余千放断腕处溃烂发黑的皮肉边缘,刮下一点点带着脓血的腐肉组织,小心地放在一片相对干净的破瓦片上。

他脑中,冰冷的AI提示音无声流淌:

【目标生物组织扫描中……】

【检测到复合型生物碱毒素残留……】

【检测到未知活性酶……】

【匹配数据库:药王谷·“活死人药”核心代谢产物(高浓度)】

【活死人药:服用者进入深度假死状态(最长三日),代价:持续性剧痛,组织不可逆坏死……】

【关联记录:药王谷不传之秘。三十年前失窃。窃取者:百里枭……】

陈宣的手指顿了顿。

碎石片锋利的边缘,映着他沉静如水的眼。

“活死人药?”他低声问,声音在雨声中几不可闻。

余千放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顽劣的笑意,艰难地在他僵硬的嘴角扯开。

“咳咳……小子……眼够毒……”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三十年……就靠这点‘死人饭’……吊着这口烂气……等着……咬那畜生一口……”

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仅剩的右手猛地抓住陈宣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像冰冷的铁钳,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力量!

“他来了!”余千放的眼睛死死盯着庙外那片被暴雨笼罩的、翻腾着死亡气息的黑暗,瞳孔深处燃烧着刻骨的怨毒与……一丝解脱般的狂热,“闻着味儿……来了!那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陈宣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

雨幕深处。

一点微弱的白。

像坟头飘出的磷火。

无声地,穿透重重雨帘,在泥泞和尸体间飘然而至。

白衣。

一尘不染的白衣。

在这修罗场般的雨夜里,白得刺眼,白得诡异。雨水落在他身上,仿佛自动滑开,不沾分毫。来人面容温润,眉眼含笑,约莫四十上下,气质儒雅如饱学宿儒。他撑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步履从容,仿佛踏青而来。唯有腰间悬着的一个小巧玉葫芦,碧绿欲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甜腻药香。

他停在破庙门前十步。

目光温煦地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最后落在庙内阴影中的余千放和陈宣身上。那眼神,如同看两件蒙尘的古董,带着一丝淡淡的惋惜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师兄。”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磬轻击,在这血腥雨夜里格格不入,“三十年了。你把自己弄成这副……乞丐不如的模样,就为了躲我?”

药菩萨,百里枭。

余千放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是笑,也是咳。他用力挣开陈宣的搀扶,用那只完好的手撑着冰冷的地面,脊背竟一点点挺直。佝偻的身形在阴影里拔起,虽依旧枯瘦如柴,却陡然生出一股曾经睥睨天下的、碎裂却不肯倒下的锋芒!

“躲?”他呸出一口带血的浓痰,溅在庙门内的泥水里,“老子是怕……怕自己忍不住……提前捏死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脏了手!”

百里枭脸上的温润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一分。他轻轻摇头,带着悲悯:“师兄,你还是这般冥顽不灵。当年若非你死守那本破《药王典》,不肯与我共享长生大道,师父他老人家何至于……”

“闭嘴!”余千放嘶吼打断,目眦欲裂,仅剩的右手猛地指向自己空洞凹陷的右眼窝,“长生大道?用师父的命铺路?用毒针戳瞎同门的眼?用‘锁魂散’废掉我一身功力?!百里枭!你这身人皮底下,爬的都是蛆!”

“锁魂散?”百里枭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优雅而残忍的弧度,目光落在余千放那只不断颤抖、连碎石片都几乎捏不住的断腕上,“滋味如何?当年你硬接我九针,护着那本破书跳崖……这三十年的蚀骨之痛,可曾让你后悔?”他向前轻轻踏出一步,素白的靴子踩在泥泞的血水里,却依旧不染污秽,“如今,你连针都拿不稳了吧?师兄,你……连条狗都不如了。”

寒意。

比庙外的冷雨更刺骨的寒意。

针尖般刺向余千放残破的身躯。

余千放的身体晃了晃。剧痛和虚弱如潮水般袭来。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渗出血丝。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中,他那张污秽不堪、沟壑纵横的老脸,却猛地咧开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堆早已熄灭、只剩灰黑炭末的火堆余烬。

“后悔?”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癫的嘲弄,“师弟啊师弟……你可知……”

他猛地弯腰,那只完好的手闪电般抓起一大把冰冷湿黏的、混杂着泥污和草木灰的炭灰!

“……‘锁魂散’第九针的解药……”余千放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将手中那团污秽不堪的炭灰狠狠朝百里枭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砸去!

“……是他妈的炭灰拌尿啊!”

乌黑、肮脏、散发着刺鼻骚臭的炭灰泥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劈头盖脸砸向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

百里枭脸上的温润笑容瞬间凝固!优雅从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错愕与……一丝深入骨髓的、对污秽本能的厌恶和惊恐!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挥袖格挡!

晚了!

那团污秽之物,结结实实糊了他满头满脸!

“滋——!”

几乎就在炭灰泥团砸中百里枭的同一刹那!

一点微弱的火星,从陈宣指尖弹出!精准地射向百里枭身后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雨幕!

那并非真的空无。

那里弥漫着肉眼难辨的、极其稀薄的淡绿色雾气。是百里枭悄然布下的“蚀骨青瘴”——沾之皮肉溃烂,闻之肺腑俱焚!

火星没入青瘴。

如同滚油泼进雪堆!

“轰——!”

一片妖异的蓝绿色火焰猛地爆燃开来!瞬间将猝不及防的百里枭吞噬其中!

“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雨夜!

优雅的白衣在蓝绿色火焰中疯狂扭动、燎黑、卷曲!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被火焰舔舐,瞬间焦黑起泡!精心梳理的发髻化作青烟!腰间的玉葫芦被高温炙烤,“啪”地一声炸裂,里面粘稠的碧绿液体溅出,遇火燃烧得更旺!

蓝绿的火光跳跃,将破庙内外映照得如同鬼域。

一边。

是火焰中翻滚哀嚎、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淖、化作焦黑“癞皮狗”的百里枭。

另一边。

是阴影里,余千放那张布满污垢、此刻却笑得肆意张扬、如同恶鬼的脸。

“师弟!”余千放扯着嘶哑的喉咙,用尽力气吼出最恶毒的嘲讽,“你现在……真他妈的像条被烧了毛的癞皮狗!哈哈哈哈!药王谷的脸……都让你这身人皮丢尽了!”

烈焰焚身!

剧痛蚀骨!

更痛的是那刻入骨髓的羞辱!

“余——千——放——!”百里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全然不顾身上燃烧的火焰,状若疯魔地扑向破庙!他双手成爪,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尖锐,带着腥风,直掏余千放心窝!“我要你死!要你们全都给我陪葬!!”

癫狂!同归于尽的癫狂!

余千放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重伤濒死,根本无力抵挡这含恨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余千放猛地撕开胸前那件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夹袄!

露出枯瘦胸膛上——

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可见骨的、用烙铁生生烫出的巨大疤痕!

一个扭曲狰狞的——“叛”字!

“清不了!”余千放的声音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带着泣血的悲怆与滔天的恨意,迎着百里枭的夺命利爪,不退反进!他将自己整个胸膛,主动撞向那双乌黑的毒爪!

“这‘叛’字!是你亲手烙下的!!”

“三十年了!!”

“今日——”

他那只仅存的、枯瘦的右手,却在这一刻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光辉!不是格挡,不是反击!而是快如闪电般,狠狠抓向自己那只早已齐腕断掉、只余狰狞疤痕和裸露白骨茬的左臂残肢!

“——该还了!!!”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硬物洞穿的闷响!

余千放竟用自己的右手,硬生生将左臂那截惨白的、尖锐的断骨残茬,如同最原始的骨矛,狠狠地、决绝地、捅进了扑至面前的百里枭的胸膛!

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蓝绿色的火焰还在百里枭身上跳跃,烧焦他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脸上的疯狂和怨毒瞬间定格。

错愕。

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缓缓低头。

看着自己胸前。

那截染血的、属于他师兄的、森白的断骨。

穿透了他那身价值千金的、号称刀枪难入的冰蚕丝白衣。

深深没入了他的心脏。

滚烫的、带着药王谷独有气息的心头血,顺着那截断骨,汹涌地喷溅出来。

喷了余千放满头满脸。

也喷溅在余千放胸膛那个巨大的、丑陋的“叛”字烙痕上。

滚烫的血。

冲刷着冰冷的疤。

发出“嗤嗤”的微响,腾起淡淡的白气。

“呃……”百里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温润的眼眸迅速失去光彩,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丝茫然。他试图抬起手,去抓余千放。

余千放猛地抽出断骨!

带出一大蓬滚烫的心血!

百里枭的身体晃了晃,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噗通!”

重重砸在庙门口冰冷的、混杂着血水的泥泞里。

蓝绿色的火焰渐渐熄灭。

只剩下一具焦黑蜷缩、胸前开了一个大洞的尸体。

雨水冲刷而下,迅速带走热量和血迹。

余千放踉跄一步,全靠那只捅穿了仇敌的右手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顺着下巴滴落,混着脸上百里枭溅射的污血。断臂处,刚才强行发力,白骨茬刺破皮肉,鲜血淋漓。

但他却在笑。

无声地、畅快地、解脱地笑着。

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被仇人鲜血浸透、仿佛被重新灼烧了一遍的“叛”字烙痕。

又抬起那只染满鲜血、兀自颤抖的右手。

目光,最终落在那截沾着心脏碎肉、兀自滴血的森白断骨上。

“师弟……”他嘶哑地、喃喃地,对着地上百里枭的尸体,“药王谷……最后一课……”

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

“‘活死人’的滋味……”

“如何?”

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沉闷如地龙翻身的巨响,猛地从破庙地下深处传来!整个庙宇剧烈摇晃!残破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尘和瓦砾!

地面在震动!裂缝如同黑色的蜈蚣,瞬间在布满血污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硫磺硝石气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从裂缝中汹涌喷出!

“火药!”陈宣瞳孔骤缩!脑中AI警报尖锐嘶鸣!

【检测到高强度震动源!】

【地下结构不稳!高浓度硝石硫磺混合物反应!】

【爆炸临界点!】

【扫描中……主引信位置:东南角承重柱基座下方三尺!】

【材质:浸油牛筋绳!需阻断燃烧!】

【紧急方案:高浓度生物碱溶液可瞬间冷却阻断!目标:百里枭心脏残余血液!含“血藤酿”抗体及高活性生物碱!】

“前辈!东南柱下!”陈宣厉喝,指向那根在震动中嘎吱作响、布满裂纹的粗大木柱,“引信在那里!用他的血!泼上去!快!”

余千放猛地扭头!

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精芒!没有丝毫犹豫!

他如同离弦之箭,拖着濒死的残躯,扑向百里枭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右手!那只染满鲜血的右手!狠狠插进百里枭胸前那个狰狞的血洞!

一掏!

一捧!

滚烫粘稠、还在微微搏动的心脏残余组织,混杂着大量浓稠的心头热血,被他死死攥在手中!

他扑向那根摇摇欲坠的东南角木柱!

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

将手中那团滚烫的、仇敌的心脏血肉,狠狠砸向柱子根部裂开的缝隙!

“嗤——!!!!”

浓烈的白烟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冲天而起!

滚烫的心脏组织与热血,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与缝隙深处那根即将燃尽的、滋滋作响的浸油引信猛烈碰撞!

高温瞬间冷却!

活性生物碱瞬间中和燃烧反应!

那致命的、即将引爆三千斤火药的引信火花,在喷溅的血肉和白烟中,发出一声不甘的“滋啦”轻响,彻底熄灭!

震动停止了。

刺鼻的硝烟味被浓烈的血腥气覆盖。

余千放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靠着那根救了他、也救了所有人的柱子,滑倒在地。他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嘴角还在不断涌出带着泡沫的黑血。断臂处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爆发,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流出,迅速在身下积成一滩。

陈宣快步上前。

薛芳菲挣扎着想爬起来。

角落里,一直蜷缩着的小宝,不知何时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懵懂。他看着余千放那只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断臂,又看看地上百里枭那个可怕的血洞,带着哭腔,怯生生地问:

“爷爷……你的手……是被那个坏人……吃……吃了吗?”

稚嫩的童音,在死寂的破庙里异常清晰。

余千放涣散的瞳孔,似乎被这声音触动,微微转动了一下。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污血和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小宝惊恐却纯真的眼睛,像两颗蒙尘的星星。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笑意,艰难地爬上了余千放被血污覆盖的嘴角。

“吃?”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断枷锁般的轻松,“不……孩子……”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染满仇敌和自己鲜血的右手。

颤抖着。

伸向小宝的方向。

指尖,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

划了一下。

像是要触碰什么。

又像是……在书写什么。

“爷爷的手……”他气息微弱,每一个字都如同风中残烛,“是蘸了坏人的血……”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

最后的目光,却越过小宝,投向庙外那片被雨水冲刷、渐渐透出微光的黎明。浑浊的眼底,最后一丝光芒,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倏然消散。

只剩下无边的空洞。

和嘴角那一抹凝固的、释然的弧度。

“……写新天的……”

声音。

戛然而止。

那只曾挑翻少林十八铜人、也曾沾染仇敌心头热血的右手,重重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无声息。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雨水敲打残檐的滴答声。

和薛芳菲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呼吸。

陈宣蹲在余千放身边,沉默地看着那张终于归于平静的、污秽而安详的脸。他伸出手,指间夹着一片干净的布,轻轻蘸取了余千放断腕处涌出的、尚带余温的鲜血。那血,暗红发黑,却似乎蕴藏着某种奇异的生机。

他脑中,AI的扫描结果无声呈现:

【目标血液分析:含高浓度“血藤酿”中和抗体……活性酶……与薛芳菲体内毒素高度亲和……中和概率:97.8%……】

他站起身,走向蜷缩在角落、气息奄奄的薛芳菲。手中,是一个临时用破瓦片和雨水简单冲洗过的小小凹坑,里面盛着余千放那暗红色的血。

“喝下去。”陈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将瓦片递到薛芳菲苍白的唇边。

薛芳菲虚弱地睁开眼,看着瓦片中那刺目的红,又看看余千放毫无生息的尸体,眼中是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这……血?能解……毒?”

陈宣的目光落在余千放身上,那截染血的断骨在微光中泛着森白。

“他的血……”陈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力量,“本就是……药。”

薛芳菲怔住。

她看着那瓦片中的血。

看着余千放。

看着陈宣沉静如渊的眼眸。

最终,她没有再问。闭上眼,用尽力气,凑近瓦片,小口小口地,将那份带着铁锈腥气和生命余温的“药”,艰难地咽了下去。

一股奇异的暖流,带着微弱的刺痛感,瞬间在她冰冷的胸腹间化开。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寒剧痛,仿佛被投入滚水的坚冰,开始缓缓消融。

陈宣不再看她。

他走到破庙门口。

天光已经大亮。雨势渐歇。晨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泥泞中,尸体横陈。远处,泽州城的轮廓在薄雾中显现。昨夜灾民涌入的混乱似乎平息了一些,但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躁动,依旧在空气中弥漫。

他站在门槛内。

脚下是血与火浸透的土地。

身后是两具纠缠了半生、最终同归于尽的尸体,和一个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女子。

前方。

是通往京都的、漫长而未知的路。

陈宣抬起头。

目光投向北方。

投向那隐在薄雾之后、仿佛高踞云端的巨大城池。

他的布衣在晨风中轻扬,沾着泥点和暗红的血渍。

平凡。

却像一把刚刚淬了血、磨出锋刃的刀。

故事。

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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