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叫花鸡·射雕天书·众生审判
推荐阅读:随娘改嫁遇克星?崽崽尽享富贵荣华 谁教他这么复国的 开局被骗失身,得知真相后我杀疯了 九厄剑骨:逆命斩天录 昭华烬 莫比乌斯警笛 我的饭馆通北宋 我的诡异人生扮演游戏 两界高武:收束诸天成大罗 苟在末法福地当树祖
秋澄湖的滔天巨浪与通天金阶的余威尚未在泽州城上空彻底消散,第三日的深夜,雨便落了下来,又冷又急,敲打着城外那座早已废弃的龙王庙。庙顶破漏,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残破的泥塑神像上,又顺着斑驳的彩漆淌下,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汇成浑浊的小溪。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木头、湿透的稻草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庙堂中央,一堆半死不活的篝火艰难地抵御着湿冷的侵袭。薛芳菲裹着一件不知从哪寻来的破旧蓑衣,蜷在火堆旁,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依旧泛着不祥的淡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嘶声。毒霜的余威像跗骨之蛆,蚕食着她的气力。陈宣蹲在火边,用一根剥了皮的树枝小心地拨弄着火堆,让几根半湿的柴薪艰难地冒出呛人的烟。他身边放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刀身映着微弱的火光,像一只蛰伏的兽眼。
角落里,一个身影佝偻得更深,几乎与庙里的阴影融为一体。那是余千放,一个断了左腕的老乞丐,枯草般的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仅剩的右手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只瘦小的、裹满了黄泥的叫花鸡。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庙外,那里,并非只有无边的雨夜黑暗。
庙墙的裂缝、坍塌的窗洞外,影影绰绰的火把光芒在雨幕中晃动,如同鬼魅的瞳仁。不止一股!
“沈家的狗鼻子,追得真紧……”余千放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还有知府衙门的鹰爪……那队穿黑鳞甲的,是京都的缇骑!三伙豺狼,都想要老乞丐这条贱命!”他猛地咳了几声,身体剧烈地颤抖,“那只鸡……小子,快烤了它!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他把油纸包抛向陈宣。
陈宣稳稳接住。泥封冰凉坚硬,带着一股泥土的腥气。他没说话,只是将泥包小心地放在火堆边,让火焰的温度慢慢烘烤。外面火把的光影逼近,马蹄踏过泥泞的声音、铁甲摩擦的铿锵声、刻意压低的呼喝声,混杂在雨声中,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庙内压抑得令人窒息。薛芳菲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声音虚弱。余千放那只完好的手神经质地抠着地上的烂泥。
“哔啵!”裹鸡的泥壳被烤得裂开一道细缝,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泥土焦香和肉脂鲜香的气味猛地逸散出来,瞬间压过了庙里的腐朽味。
陈宣眼神一凝,抄起脚边的柴刀,用厚重的刀背,对着泥壳上那道裂缝,沉稳而有力地敲了下去!
“咔啦!”
泥壳应声碎裂,向两边剥开。里面被烤得焦黄油亮的鸡皮暴露在火光下,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层薄薄的鸡皮上,竟天然浮现出片片清晰、细密、微微凸起的金色纹路!那纹路蜿蜒盘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赫然是传说中帝王服饰上的龙鳞纹样!
“嘶——!”余千放倒抽一口冷气,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身体像被雷击中般僵直,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龙……龙纹鸡!御膳房……只有御膳房才有的秘法!鸡腹……鸡腹里有东西!虎符!一定是调兵的虎符!”
陈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冷静地掰开滚烫的鸡膛。随着热气蒸腾,一块沾着油污和肉屑的东西掉落在火堆旁滚烫的石头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
不是虎符。是半枚残缺的铜符,边缘有撕裂的痕迹,似乎是从一块更大的令牌上强行掰下来的。符身上没有任何虎豹图案,只有一行被火光照亮的小字,刻痕深深,透着一股冰冷的决绝:
【今夜亥时,开闸放水,淹庙救人。】
字迹入眼,陈宣的眉头猛地蹙紧。
“哈哈哈!天助我也!”一声狂喜的咆哮撕裂了雨幕!一个浑身湿透、眼神如狼的沈家死士首领,竟已不知何时潜至破庙门口,显然看到了铜符上的字迹!他如同秃鹫扑食,身影快如鬼魅,直扑那半枚铜符!
余千放怒吼着欲扑上去阻拦,却被陈宣一把按住肩头。陈宣的力气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死士首领一把抄起滚烫的铜符,毫不在意灼痛,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狰狞:“得此符钥,可决泽州水闸!大水一冲,管你什么通天秀才,什么老狗乞丐,统统喂了鱼虾!功劳是我的了!”他转身就要向庙外发令。
“且慢!”陈宣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喧嚣,清晰地传入死士首领耳中,“你确定,是‘开闸’放水,而不是‘关闸’?”
死士首领狂笑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陈宣的目光越过他,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和黑暗,落在那座掌控泽州城外数条水道、位于下游的城防闸门上。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巨锤砸下——因连日大雨和秋澄案引发的混乱,下游河道早已被无家可归的灾民们用破船、木料、沙袋死死堵住,作为临时的栖身之所!一旦开闸,汹涌的洪水不会冲向地势略高的龙王庙,反而会顺着低洼地势,瞬间倒灌淹没下游堵塞处聚集的数千灾民!
开闸,等于自断后路,将自己和所有追兵瞬间置于滔天洪水的灭顶之灾下!死士首领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死灰,猎人眨眼成了瓮中之鳖。
然而,这还不是终结。
陈宣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你再看看,符的背面。”
死士首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慌忙将铜符翻过来。火光下,符背赫然是另一行更小、更深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怨毒刻下的诅咒:
【符到命除,反噬持符者。】
“不——!”死士首领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发出绝望的嘶吼。他下意识地用拇指去摩挲那行凸起的、仿佛带着魔力的字迹。
就在指尖触碰字痕的刹那!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铜符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中,猛地迸射出一小蓬几乎透明的淡紫色粉末!粉末瞬间沾满了死士首领的手指,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皮肤!
“呃啊——!”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划破夜空!死士首领整张脸瞬间扭曲成青紫色,眼珠暴凸,七窍之中,黑红色的粘稠血液如同小蛇般蜿蜒淌下!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截被烧焦的木头,直挺挺地栽倒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浊,手中的铜符当啷一声滚落一旁,上面的血迹在雨水中迅速晕开。
庙内外,一片死寂。只剩下雨声、火堆的噼啪声,以及沈家死士残余部下惊恐到极致的抽气声。
陈宣弯腰,用两根树枝夹起那枚不祥的铜符,远远丢进火堆深处,看着它被烈焰吞噬。他撕下那只龙纹鸡唯一完好的、烤得焦香流油的鸡腿,递给身旁脸色苍白、眼中残留着惊悸的薛芳菲。
“吃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反杀从未发生,“鸡是普通的鸡,符是普通的符。但人心一旦被贪欲蒙蔽,沾了手,就不普通了。”
薛芳菲看着手中温热的鸡腿,又看看火光映照下陈宣沉静的侧脸,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翻涌,最终默默接过,小口咬了下去。油脂的香气在冰冷的庙宇里弥漫开一丝虚幻的暖意。
然而,危险远未结束。
余千放剧烈地咳嗽着,那只完好的手颤抖着,从怀中贴身破烂的夹袄里,掏出一本同样破烂的书册。封面被油污和血迹浸染得几乎看不清,勉强能辨认出两个残缺的字——《射雕》。书页泛黄卷边,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
“咳咳……小子,老乞丐活不成了……但临死前,得把债还清!”余千放浑浊的眼里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三年前,你爹……陈三狗!替老乞丐挡了沈家泼来的脏水,被活活打死在县衙大牢!他临死前……把这书……塞给我,说……说里面有他留给你的东西!”
他猛地将书拍在陈宣面前的地上,溅起几点泥星。
“毒经!武经!还有当年秋澄案……沈玉容他爹沈老狗构陷林首辅的真相!都在里面!但……咳咳……被撕掉了最重要的三页!就在中间!谁……谁能补全这三页……谁就能……得活路!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黑血,显然中毒已深,命不久矣。
“老东西!把书交出来!”庙门口,残余的沈家死士红了眼,知府衙门的捕快也按捺不住贪婪,黑鳞缇骑更是眼神锐利如刀,三方人马因刚才铜符的恐怖反噬一时不敢妄动,此刻却被这本破书彻底点燃了欲望!箭矢上弦,刀剑出鞘,冰冷的锋刃在火把和雨水的映照下闪着寒光,更有人将浸透火油的箭簇点燃,对准了破庙摇摇欲坠的窗棂和门框!
杀机如沸,一触即发!
压抑到了极致!三方追兵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地上那本破烂的《射雕》。火油箭的焦臭气味混在雨水的湿冷中,令人作呕。余千放蜷缩着,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内脏呕出来,生命的光泽正从他眼中飞速流逝。
陈宣的目光落在那本《射雕》上,封面上的污渍和血迹仿佛诉说着无尽的冤屈与秘密。他没有去翻动,甚至没有弯腰去捡。在所有人,包括薛芳菲惊愕不解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
他俯身,极其冷静地抓住书册,“嗤啦——!”一声刺耳的裂帛之音,竟将整本书从中撕开!接着又是两下干净利落的撕扯!
一本破书,瞬间化作了三份残缺的书页!
陈宣站起身,手中捏着那三叠薄薄的、沾着泥污和余千放血迹的纸页,目光如同寒潭扫过庙外虎视眈眈的三方人马。
“毒经、武经、真相,三页合一,天下无敌。”陈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可惜,缺页难补,天命难测。”
他手腕一抖,三叠纸页如同三道催命符,精准地射向庙外三个不同的方向!
“第一页,毒经奥义,沈家所求!”一叠纸页飞向沈家死士阵营。
“第二页,绝世武经,知府大人想必渴求已久!”另一叠飞向知府捕快队伍。
“最后一页,秋澄案真相,缇骑大人,请笑纳!”最后一叠,直射向黑鳞缇骑!
三句话,如同三颗火星,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点的火药桶!
“我的!” “抢!” “拦住他们!”
方才还因忌惮铜符反噬而暂时形成的微妙平衡,瞬间被打破!贪婪彻底压倒了理智。沈家死士扑向飞来的“毒经”,眼中只有家族延续的秘密;知府捕快红着眼争夺“武经”,幻想着一步登天;黑鳞缇骑更是势在必得,“真相”意味着直达天听的功勋!
“杀——!”不知谁先吼了一声,刀剑瞬间出鞘,砍向的不再是庙内的目标,而是身边刚刚还勉强算作“盟友”的同伴!
庙外瞬间化作修罗场!雨点混合着血水,惨叫声、怒骂声、兵刃交击声撕裂了黑夜的寂静。为了抢夺那几页可能决定生死的纸,三方人马疯狂地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火油箭失去了目标,胡乱地射向黑暗,点燃了远处的枯草。
没有一个人,再顾得上踏进那座破庙的门槛。
陈宣站在庙门内,火光映着他半边沉静的脸,如同冷眼旁观地狱的判官。薛芳菲捂着嘴,震惊得无以复加。余千放看着外面血肉横飞的惨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笑,又像是哭。
当厮杀渐歇,庙外只剩下零星几个重伤者在泥泞中**,三方人马几乎同归于尽时,幸存者终于颤抖着、狂喜着,握住了那染血的“至宝”。
沈家残存的一名死士头目,用尽最后的力气展开那叠属于他们的“毒经”页。纸张被雨水和血水浸透,原本空无一字的地方,竟诡异地浮现出几行清晰的墨迹!他贪婪地看去,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成死灰般的绝望:
【紫藤魂·唯一解药】
【配方:沈氏嫡系血脉,活取心头血三盅,辅以……】
后面的字迹被血水模糊,但开头几行已足够致命!他猛地抬头,看向身边仅存的几个同族兄弟,眼神变得无比疯狂和……饥饿!
知府捕快那边,一个捕头抢到了“武经”页。血水浸润下,纸上浮现的并非绝世武功,而是一幅简易的地图,旁边标注着刺眼的文字:
【破庙地宫·火药库·藏量:三千斤】
【引信枢纽:正位于尔等脚下三尺!】
捕头骇然低头,看向自己踩着的泥泞地面,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仿佛脚下的土地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
黑鳞缇骑的百户,颤抖着展开“真相”页。血水让纸张变得半透明,一个清晰无比、线条繁复的印章图案赫然显现!旁边一行小字如同淬毒的匕首:
【沈相私印·拓于此】
【持此印者·即为三年前构陷首辅·通敌叛国·主谋!】 落款处,一个血指印触目惊心!
百户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猛地抬头,正对上远处沈家死士疯狂的眼神和知府捕快绝望的目光。他手中的“真相”,瞬间变成了催命的铁证和无法摆脱的污名!
三方残存者,同时发现自己拿到的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勒紧自己脖颈、将自己彻底钉死在深渊的“杀己之书”!
“不——!”绝望的嘶吼此起彼伏,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悔恨。沈家死士因“毒经”而挥刀砍向同族兄弟;知府捕快因“武经”而绝望地想要逃离脚下这片死亡之地,却互相践踏;黑鳞缇骑百户看着手中的“真相”,又看向远处闻讯可能赶来的同僚,眼中只剩下灭口的疯狂……
庙外,最后的混乱与自相残杀,在雨夜中上演着最终的绝唱。火光、血光、刀光,映照着人性最深的贪婪与绝望。
余千放看着这一切,喉咙里的怪响终于变成了沙哑、凄厉、却又带着无尽快意的大笑,他仅剩的右手用力拍打着地面:“哈哈哈……空白!好!空白才是最好的字!因为……因为天下人自己……会把它写满!写满贪婪!写满鲜血!写满……死路!哈哈哈哈……呃……”笑声戛然而止,他身体猛地一挺,又软了下去,只有胸膛还在微弱起伏,眼神开始涣散。
庙内,陈宣沉默地看着火堆。那本书的封面,被他随手丢进了火焰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他利用了余千放的血,利用了糯米浆写字遇血显影的古老秘法,更利用了人心深处无法餍足的贪欲。空白的纸,成了映照群魔的镜子。
雨,不知何时停了。
破晓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大地。然而,龙王庙外,却不再只有追兵的尸体和血腥。不知何时,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黑暗中聚集起来,越来越多。他们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被昨夜的厮杀和火光吸引,从下游堵塞的河道、从附近的破窝棚里慢慢汇聚过来。沉默,麻木,却又在沉默中酝酿着无法言说的悲愤和绝望。他们像一片无声的潮水,围住了这座刚经历血雨腥风的破庙。
京都通缉陈宣“妖言惑众,扰乱纲常”的文书,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灾民的心头,也压在这片死寂的黎明之上。
庙内,篝火已近熄灭,只剩下暗红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热量。薛芳菲靠在冰冷的断壁上,气息微弱。余千放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断腕处流出的血在身下积成了小小的一滩。
陈宣的目光扫过庙堂。他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那半口巨大的、布满铜绿的破钟上。钟体倾斜,深埋在一堆碎砖乱瓦中,内壁黑沉沉的,积满了灰尘和蛛网。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他沉静的脑海。
他站起身,走到破钟旁,用力推开覆盖的瓦砾。沉重的铜钟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弯下腰,用尽力气,将钟口从废墟中抬起、翻转,让那布满岁月痕迹的内壁朝上。
接着,他沉默地收集起地上所有半干的柴薪、破败的窗框、腐朽的梁木,堆放在倒扣的铜钟旁边,重新点燃!
火焰再次升腾起来,比之前更旺,跳跃的光芒照亮了铜钟黑沉的内壁,也照亮了庙门外那些灾民麻木而绝望的脸庞。
陈宣拿起一根粗壮的、燃烧的木头,猛地敲击在倒扣的铜钟边缘!
“铛——!!!”
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巨响,骤然炸裂在死寂的黎明!声波如同实质的涟漪,瞬间扩散开去,震得破庙簌簌落灰,震得庙外所有灾民浑身一颤,震碎了他们眼中凝固的麻木!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茫然、还有一丝被唤醒的悸动,齐刷刷地聚焦到庙门口那个挺立的身影上!
陈宣站在火光与铜钟之间,身影被拉得巨大。他用燃烧的木棍作槌,以倒扣的铜钟为鼓,声音穿透晨曦前的薄雾,清晰地送入每一个灾民的耳中:
“今日,不讲风月,不讲才子佳人!”
“讲一本新编的《射雕》!”
“第一回:风雪惊变——”
他重重敲钟,“讲的是泽州暴雨,家园尽毁,官府视尔等如草芥,驱赶如猪狗!”
庙外,灾民中响起压抑的呜咽和愤怒的喘息。
“第二回:弯弓射雕——”
钟声再鸣!“讲的是权贵豪绅,视尔等性命如箭靶,夺田掠地,吸髓敲骨!”
灾民眼中的悲愤更浓,拳头在身侧紧握。
“第三回:华山论剑——”
陈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他手中的火棍带着万钧之力,第三次狠狠砸在铜钟边缘!
“铛——嗡!!!”
前所未有的巨响轰鸣!奇异的共振发生了!铜钟内壁上那些因锈蚀、碰撞形成的不规则小孔和裂缝,在剧烈的震动和内部火光的强烈照射下,竟瞬间变成了无数个细小的光源!
火光透过这些小孔和裂缝,在庙内那面被陈宣清理出来、相对完整的土墙上,投射出无数晃动跳跃的光斑!这些光斑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飞速地组合、移动、变化!
庙外的灾民们,透过洞开的庙门和残破的窗棂,无比清晰地看到——
土墙上,光影变幻!如同最诡异的皮影戏!
他们看到了昨夜追杀至此的沈家死士,光影勾勒出他们狰狞的面孔,然后光影变幻,显现出他们为抢“毒经”而自相残杀,最终一人跪地,用刀狠狠刺入自己心口的骇人场景!(沈家死士自刎取血)
光影再变!是知府捕快的身影,他们在光影中惊恐地低头看着脚下,然后光影模拟出巨大的爆炸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撕碎、抛飞!(知府捕快被火药“炸飞”)
最后,是黑鳞缇骑!光影显现一人高举着一张纸(拓印的私印),旋即光影模拟出更多的缇骑包围过来,那人绝望地跪下,光影模拟的刀锋落下!(缇骑伏诛)
皮影是假,但投射出的死状,与他们刚刚在庙外泥泞中亲眼所见的尸体惨状,分毫不差!甚至更为清晰、更具冲击力!
“判官是钟!是这口震醒世道的钟!”陈宣的声音如同洪钟的回响,震耳发聩,“陪审——”
他猛地抬手指向庙外黑压压的灾民人群,声音如同惊涛拍岸:
“——是你们!”
“仇人已死!血债就在眼前!告诉我——”
他停顿了一瞬,巨大的声浪在死寂中酝酿。
“——该当如何?!”
“杀——!!!”
数百灾民积压了不知多久的绝望、屈辱、仇恨,在这一刻被那血淋淋的光影、被那震醒人心的钟声、被陈宣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彻底点燃!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一个声音,十个声音,百个声音,最终汇聚成一股撕裂苍穹、令大地颤抖的怒吼!
“杀!!!”
“杀尽狗官!杀尽豪强!!”
吼声如同海啸,席卷四野!这冲天的怒吼,甚至压过了晨风,直扑向不远处的泽州城墙!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紧闭的、象征着官府权威的泽州城门,竟在灾民们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中,发出沉重而缓慢的“吱嘎——”声,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城门甬道内,守城的兵丁们并未持戈阻拦。他们大多也是本地征召的贫苦子弟,许多人的家眷就在城外的灾民之中!昨夜那穿透力极强的钟声,早已敲进了他们心里。此刻听到亲人的怒吼,看到庙墙光影中仇敌的覆灭,压抑的怒火同样被点燃!
“开城门!”
“让乡亲们进来!”
“这***世道!反了!”
倒戈,只在瞬息之间!
余烬将熄,铜钟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陈宣弯腰,从地上那堆即将熄灭的篝火旁,拾起《射雕》仅存的两页空白纸页——那是他撕书时特意留下的。
他走到庙门口,晨曦的微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轮廓。庙外,是数百双燃烧着火焰、饱含热泪的眼睛,是洞开的城门,是一个被怒吼撕裂的、混乱却孕育着生机的黎明。
他举起那两页空白,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第一页,写今日死者的名字——沈家爪牙、知府走狗、缇骑帮凶!”
他手腕一抖,第一页白纸飘向将熄未熄的火堆。纸页边缘瞬间被暗红的火舌舔舐,卷曲、焦黑,化作几缕青烟。灰烬并未完全消失,仿佛有无形的笔锋在上面刻下了无形的名字。
“第二页——”陈宣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苦难雕刻、此刻却焕发出异样光彩的脸庞,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留给明日,活着的人!”
他松开了手。第二页白纸,轻飘飘地,落向火堆。
就在纸页即将触碰到暗红余烬的刹那——
“噗!”
一点微弱的火星从灰烬中爆开,恰好舔舐到纸页一角。没有预想中的猛烈燃烧,那纸页竟如同浸透了某种油脂,瞬间升腾起一大片奇异的、带着微弱蓝绿色光芒的细小光点!如同夏夜骤然飞起的萤火虫群!
点点萤火,轻盈地、执着地升腾而起,在微明的晨曦中飞舞,盘旋,照亮了庙门口陈宣沉静的脸,照亮了薛芳菲虚弱却带着震撼的眸子,照亮了余千放涣散瞳孔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更照亮了庙外无数灾民脸上纵横的泪痕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灰烬升空,萤火漫天。
在这微弱而执着的荧光下,庙门口的三道身影,如同定格的群像:
薛芳菲不知何时,用地上散落的鸡骨中最尖锐的一根,在《射雕》那早已烧焦的封皮内侧,极其艰难却无比专注地,刻画着。最终,她抬起手指,指尖被骨刺划破,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被她郑重地按在刻痕上——一个古朴而小巧的“薛”字印记,清晰地烙印在焦黑的封皮上。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轻声道:“薛氏活字,自此……印天下。”
余千放躺在地上,生命的气息已微弱如风中残烛。他看着漫天飞舞的萤火,听着庙外灾民震天的吼声,那只断腕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他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只断腕猛地伸向旁边篝火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炭火上!
“嗤——!”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
剧痛让他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但在他彻底涣散的瞳孔深处,最后映出的,是那飞舞的萤火,仿佛无数双为他而鼓的手掌。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他浑浊的脑海:‘老乞丐……没手了……但天下……从此有手……替我鼓掌……’
陈宣没有看那焦糊的断腕,也没有看漫天的萤火。他迎着初升朝阳投来的第一缕微弱金光,对着庙外沉默片刻后再次爆发出激动呼喊的灾民们,平静地拱了拱手。他的布衣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身影在巨大的铜钟和漫天的光点映衬下,显得平凡,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
“我陈宣,寒门秀才,身无长物,亦无倚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只有故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铜符灰烬、书册残骸,扫过庙外倒伏的尸体和洞开的城门,最终落向那遥远京都的方向,一字一句,如同宣告,又如同誓言:
“而故事的刀锋——”
“比千军万马……更快!”
黑暗彻底褪去,天光乍破。
巨大的铜钟沉默地倒扣着,内壁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余烬彻底冷却,唯有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磷火气息,证明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众生审判。
龙王庙内,只剩下薛芳菲倚着断壁,疲惫地合上了眼。余千放的尸体已经冰冷。
庙外,灾民如潮水般涌向洞开的城门,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一丝被点燃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火焰。
远处,通往京都的官道上,一个报信的快马,如同受惊的兔子,正疯狂地抽打着马鞭,向着北方绝尘而去。马上的驿卒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昨夜那震天的怒吼和今晨离开时听到的、如同魔咒般在灾民中口耳相传的低语:
“泽州……泽州出了个……踩着金阶……要登天的……寒门……秀才……”
“他……他昨夜在龙王庙……用一只鸡……一本破书……半口铜钟……”
“……审判了众生!”
驿卒猛地打了个寒颤,再次狠狠抽下马鞭。马蹄声碎,踏碎晨露,也踏碎了泽州短暂的平静。风暴的中心,已悄然转向那座金碧辉煌的京都。
三章合一,大章,量大管饱,求收藏,求推荐
(https://www.2kshu.com/shu/94244/49368110.html)
1秒记住爱看书屋:www.2k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k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