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九厄剑的剑柄不过寸许，可那柄残剑却不再回应他的意志。右肩的布条无风自动，青铜剑身在识海深处发出低沉嗡鸣，像是被某种更高层次的规则强行压制。他没动，也没收回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脊椎上的星空图腾已经彻底失控。原本静伏于骨节之间的星点，此刻如活物般逆旋而起，一道幽深漩涡自天灵直贯地脉，将他的意识狠狠拽向未知的深渊。他只觉魂魄被撕成两半，一半仍钉在焦土之上，另一半却已坠入无边星河。

他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讽，而是真正笑出了声。

“来吧。”他喃喃，“让我看看你们藏了多少的把戏。”

意识沉沦的刹那，九厄剑自发在识海边缘凝出一层光茧，纹路古老，似曾相识。他来不及细想，眼前景象骤然翻转——

第一幕，是焚城。

烈焰吞没通天塔，碑林崩塌，无数修士跪地哀嚎，天地规则如玻璃般碎裂。一名青年立于废墟中央，手持残剑，剑身染血，与他肩上那柄如出一辙。他仰头望天，嘶声质问：“这局，你赢了吗？”

话音未落，天穹裂开巨口，一道无形之力将他吞噬，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画面一转，第二幕，是冰原。

万年玄冰封印大陆，唯有青年一人踏雪而行，身后跟着一袭白衣女子。她伸手想拉他，却被他轻轻避开。最终，女子化作冰雕，青年持剑刺天，怒吼如雷：“这局，你赢了吗？”

雷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第三幕，是海啸。

巨浪吞没仙岛，青年立于礁石，剑指苍穹，周身七道劫光环绕，却在最后一刻被金色锁链贯穿胸膛。他咳着血，依旧大笑：“这局，你赢了吗？”

无人应答。

一幕接一幕，九次轮回，九次终焉。每一次，青年都手持残剑，每一次，他都在毁灭前发出同样的质问。他们的面容略有不同，可眼神如一——桀骜、不屈、明知必死仍要挥剑。

陆渊的神识在投影中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荒谬的熟悉感。他想喊，想冲进去打断那宿命的循环，可轮回之力如铁壁，将他死死钉在旁观者的位置。

直到第九次轮回的终幕。

青年已不成人形，半边身子化作剑骨，左眼裂开银河纹路，右肩斜挎染血布条——和他一模一样。他跪在祭坛上，手中剑断成三截，却仍用最后的力气抬头，嘶哑开口：“这局，你赢了吗？”

天道沉默。

青年笑了，笑得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抬起手，将断剑插入心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祭坛。就在他彻底消散前，一道身影从星空中落下。

姬青鸾。

她穿着第九次轮回独有的月白长裙，发间无簪，指尖却有一道旧伤，正缓缓渗血。她跪在青年面前，将一块玉佩按入他心口。玉佩上刻着两个古篆——“青鸾”。

陆渊的神识猛地一震。

他认得那玉佩。不是见过，而是感觉到——它曾在他体内沉睡十万年，被血肉包裹，被记忆封印。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投影中的玉佩。轮回之力立刻反噬，将他意识狠狠弹开。可就在剥离的瞬间，他的指尖掠过玉佩表面，触到一抹温润的血渍。

那血，还带着体温。

“原来如此……”他喃喃，“每一次轮回，她都在封印我。不是为了阻止我觉醒，是为了让我活着走到这一刻。”

意识即将被甩出轮回投影，他猛然咬破舌尖，精血喷涌而出，顺着识海经络直冲九厄剑核心。时茧之力被强行激活，最后一帧画面被死死截下——

姬青鸾将玉佩封入他心口的刹那，一缕青丝断裂，随血雨坠落，竟有一丝缠上他的肋骨，钻入血肉深处。

画面消失。

意识回归。

陆渊在焦土上睁开眼，瞳孔收缩如针尖。他的身体还未完全苏醒，可七劫化身已在剑碑周围暴动，十八条漆黑锁链如活蛇般抽打虚空，引动血雨再度降临。每一滴血都带着法则残渣，砸在地面时发出腐蚀的嗤响。

他静静看着那血雨。

然后，他笑了。

“若我是祭品……”他低声说，声音如刀锋刮过青铜，“那这九次轮回，便是我的祭坛。”

他没动，可识海中的情劫法则却悄然运转。紫雾自心口涌出，顺着经脉缠上剑碑。碑体微震，裂痕中泛起幽蓝光丝，与紫雾交织成网，将血雨尽数拦截。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血雨滴落在光网上，竟不再腐蚀，反而转为金色，如甘霖般滑落，悄然渗入碑基。那碑底早已干涸的纹路，竟开始微微发亮。

陆渊察觉到了。

他没惊讶，也没欣喜，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任由一滴金雨落在掌心。那雨滴在他皮肤上滚过，留下一道极淡的符文痕迹——形如泪滴，内藏“青鸾”二字。

他盯着那符文，忽然低语：“你替我走完前九步……”

话未说完，他猛然握拳，将金雨与符文尽数攥入掌心。

与此同时，剑碑深处，那缕自叶孤鸿残魂而来的湛蓝光丝，竟顺着紫蓝二气的融合路径，悄然攀上碑顶。它在最高处盘旋一圈，最终凝成一道极细的刻痕——

“剑在人在。”

陆渊仍跪在焦土上，七劫化身的暴动未停，血雨仍在变金，可他的注意力已不在外界。他的左手缓缓抚上心口，指尖压住那曾被玉佩封入的位置。

他记得那触感。

冰冷的玉，温热的血，还有她指尖的颤抖。

“你说我是被选中的……”他喃喃，“可你呢？你又是谁的祭品？”

他没等答案。

因为他知道，答案不在言语里，而在那九次轮回的质问中——

“这局，你赢了吗？”

他缓缓抬头，左眼银河纹路微微流转，映出天穹上那道尚未消散的星空漩涡。它仍在旋转，像是在等待下一次召唤。

陆渊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

“轮到我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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