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山腰声援》
西侧山坳的密林里,潮湿的腐叶气息混着远处飘来的血腥味,呛得张寡妇怀里的小虎直咳嗽。花如月按住孩子的后背轻轻拍着,目光却死死盯着断木崖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经映红了半片天空,厮杀声顺着风滚过来,像无数把钝刀在磨人的神经。
“花小姐,要不……俺们还是躲远点吧?”一个瘸腿老汉拄着拐杖,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儿子昨天刚在土坡营地被羯兵的流矢射中,此刻尸体还没来得及掩埋,“听这动静,怕是……怕是守不住了。”
花如月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那袖口原本绣着朵兰草,现在被树枝刮得只剩半截线头。她能看见崖顶飘起的黑烟,知道那是赵大牛他们的信号,也能听见谷底隐约传来的怒喝,辨得出其中有韩成功的声音——虽然隔着三里地,那股韧劲却穿透了混乱的厮杀。
“躲到哪里去?”她轻声反问,声音平静得让人心安,“出了这山坳,往前是羯兵的游骑,往后是黑石坞的焦土。”她从怀里掏出韩成功临走前给的短刀,刀柄上的鲨鱼皮被摩挲得发亮,“只有这里守住了,咱们才有活路。”
张寡妇把小虎往怀里紧了紧,不再说话。周围的老弱妇孺也都沉默着,有人用破布捂住嘴,压抑着啜泣声;有人攥着捡来的石块,指节泛白。他们都是被羯兵逼到绝路的人,黑石坞的残部,黄河岸的流民,此刻像抱成团的刺猬,把最后的希望系在了断木崖的厮杀里。
突然,崖顶的火光猛地窜高,紧接着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是赵大牛他们在推巨石!花如月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她看见谷底的厮杀声陡然变得密集,羯兵的呼喝里多了几分慌乱,知道韩成功的计划起作用了。
“拿东西来!”她转身对众人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能敲的,能喊的,都准备好!”
几个妇女反应过来,慌忙捡起身边的陶片、石块,还有人把韩成功留下的铜锣抱了过来。那铜锣边缘缺了个角,是去年在黑石坞被羯兵的箭射的,此刻被一个壮实的妇人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听我号令。”花如月接过铜锣,手指在冰凉的铜面上划过,“等会儿看见谷底的羯兵往崖顶爬,咱们就敲锣,就喊,越大声越好!”她看向那个会吹笛的流民,那是个瞎了只眼的货郎,怀里总揣着支竹笛,“李大哥,你的笛子还能吹吗?”
瞎眼货郎摸出竹笛,笛身上刻着模糊的花纹,是他没瞎时自己刻的。他把笛子凑到嘴边试了试,吹出几个不成调的音,声音嘶哑却尖锐:“花小姐放心,只要还有气,就能吹!”
花如月点头,目光重新投向断木崖。谷底的混乱越来越明显,羯兵的阵型被巨石砸得散乱,不少人放弃了围攻陈玉的队伍,抓着崖壁上的老藤往上爬,他们想抢占崖顶,扭转颓势。
“就是现在!”她猛地扬起铜锣,用短刀的刀柄狠狠敲下去。
“哐——哐——哐——”
破锣的声音嘶哑却穿透力极强,在山谷里撞出层层回音。紧接着,妇人们敲起了陶片,老人们举起石块互相撞击,孩子们被母亲抱着,也跟着发出含混的呐喊。瞎眼货郎把竹笛凑到嘴边,吹出支不成调的曲子,那曲子本是洛阳城里的小调,此刻却被吹得像冲锋的号角,尖锐得刺人耳膜。
“援军到了——!”花如月率先喊出声,声音被风扯得有些变形,却带着股豁出去的劲。
“援军到了——!”
“杀羯狗啊——!”
山坳里的呐喊像滚雪球似的扩大,老弱妇孺们把积攒了半生的恐惧、愤怒都融进了喊声里。他们的声音嘶哑、破碎,却汇成了一股洪流,顺着风往断木崖的方向涌去。
谷底的羯兵果然慌了。一个正往崖顶爬的羯兵听到喊声,手一松,惨叫着坠了下去。另一个刚站稳的羯兵抬头望向西侧山坳,眼里满是恐惧,他们这些年在中原烧杀抢掠,最怕的就是健康朝廷的援军,那意味着不再是单方面的屠戮,而是势均力敌的厮杀。
“慌什么!”石擒虎的怒吼穿透了混乱,他刚从韩成功的长戟下挣脱,战袍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不过是些老弱妇孺的鬼叫!谁敢后退,老子劈了他!”
他的重锤砸倒了一个想后退的羯兵,脑浆溅在旁边人的脸上,暂时镇住了慌乱。可山坳里的呐喊还在继续,那声音里的决绝不像作假,尤其是那支嘶哑的笛子,像附骨之疽似的钻进耳朵里,搅得人心神不宁。
呼延烈缩在队伍后面,手里的弯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听见山坳里的喊声,又瞥见西侧山坳的密林里影影绰绰,像是藏着不少人,心里顿时打起了退堂鼓。去年在黄河岸,他就吃过韩成功的亏,知道这汉校尉诡计多端,保不齐真的联络了健康那边的援军。
“将军……”他凑到石擒虎身边,声音发虚,“要不……咱们先撤吧?等查清了再说?”
“撤?”石擒虎猛地回头,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你忘了黑石坞的耻辱?忘了呼延烈是怎么死的?”他把“呼延烈”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故意刺激这个怯懦的同族,“今天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也得把韩成功的脑袋拧下来!”
呼延烈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讪讪地退回去,心里却把石擒虎骂了千百遍。他偷偷给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示意随时准备跑路——反正石擒虎残暴,就算败了,也只会杀带头的,轮不到他这个从犯。
山坳里的花如月看出了端倪。她见羯兵的攻势缓了些,却没溃散,知道光喊还不够。她对张寡妇说:“把那些准备好的草人竖起来。”
妇女们早按她的吩咐,用破布和干草扎了十几个草人,套上捡来的羯兵皮甲,此刻被一一竖在山坳边缘的树枝上。风一吹,草人晃晃悠悠,从谷底望过来,竟真像有大队人马埋伏在那里。
“再喊!说援军已经过了河!”花如月又敲了一下铜锣,声音更高了。
“援军过河了——!”
“羯狗跑不了了——!”
这下,羯兵彻底乱了。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扔掉兵器,往谷口的方向跑,被石擒虎的亲卫砍倒在地,却拦不住溃散的势头。更多的人抬头望着西侧山坳的草人,眼里的恐惧压过了悍勇,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崖顶的赵大牛敏锐地抓住了机会。他带着剩下的弟兄反扑,把刚爬上崖顶的几个羯兵踹了下去,又合力推下一块巨石,正好砸在谷底的羯兵群里,惨叫声一片。
“弟兄们!援军来了!”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杀出去!”
谷底的陈玉也看出了转机。他捂着流血的左臂,独眼里闪着光,挥刀劈开一个羯兵的长矛:“看见没?援军到了!跟老子杀出去,活捉石擒虎!”
韩成功与石擒虎的缠斗也有了变化。石擒虎显然被山坳里的呐喊分了神,重锤的力道虽猛,却失了准头。韩成功抓住空隙,长戟一挑,挑飞了他手里的短刀,紧接着戟柄横扫,重重砸在他的胸口。
“呃!”石擒虎闷哼一声,后退几步撞在崖壁上,嘴角溢出鲜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韩成功,又望向西侧山坳的方向,眼里的暴怒渐渐被绝望取代。
“你赢不了的。”韩成功喘着气,长戟直指他的咽喉,“汉人不是你能杀绝的。”
石擒虎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疯狂:“赢不了?老子就算死,也得拉你垫背!”他猛地扑上来,竟想抱住韩成功一起滚下崖壁。
韩成功早有防备,侧身避开,长戟顺势刺出,刺穿了他的肩胛。石擒虎惨叫一声,却死死抓住戟杆不放,另一只手伸向韩成功的咽喉,指甲里还沾着干涸的血。
就在这时,山坳里的呐喊突然变了调。花如月看见有羯兵想从西侧的缓坡绕过来偷袭,立刻喊道:“那边!羯狗想绕过来!”
几个乡勇(原本负责保护老弱的)立刻举起弓箭,朝着缓坡的方向射去。虽然准头不佳,却逼得那队羯兵放慢了脚步。瞎眼货郎把笛子吹得更急了,像是在报警,也像是在助威。
韩成功听见花如月的喊声,知道不能再拖延。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一刀劈在石擒虎抓着戟杆的手上。鲜血飞溅,石擒虎惨叫着松开手,韩成功顺势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得踉跄后退,正好撞在崖壁的凸起处。
“轰隆——”
又一块巨石从崖顶滚下,这次是赵大牛瞄准了石擒虎的位置。巨石擦着韩成功的耳边飞过,重重砸在石擒虎刚才站立的地方,碎石溅起,将那片崖壁染成了血色。
石擒虎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滩暗红的血顺着崖壁往下流,滴在谷底的乱石堆里。
呼延烈见状,哪里还敢停留,调转马头就往谷口跑,嘴里喊着“撤!快撤!”他带来的羯兵也跟着溃散,像被打散的野狗,只顾着逃命。
山坳里的呐喊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远处隐约的**。花如月放下铜锣,手心被震得发麻,虎口渗着血。她望着断木崖的方向,黑烟还在飘,却没了刚才的急迫,知道胜负已分。
“张婶,带几个人去烧热水。”她声音有些发飘,却依旧镇定,“准备好布条和草药,等会儿该有伤员下来了。”
瞎眼货郎把竹笛揣回怀里,摸索着坐到地上,脸上带着笑,眼泪却顺着瞎了的眼窝往下流。他想起被羯兵挑在枪尖上的儿子,此刻终于能喘口气,觉得那支破笛子没白吹。
风从断木崖的方向吹来,带着硝烟和血腥,却不再让人觉得窒息。花如月望着那片被染红的天空,手里紧紧攥着韩成功给的短刀,知道这场厮杀结束了,但他们的路还长——往南去许昌,往南去健康,往南去那个或许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不知道韩成功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赵大牛、陈玉还活着多少,只知道此刻山坳里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小虎熟睡的脸上,带着点温热的暖意。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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