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跪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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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爱猎奇,被父亲关了几日,心里憋着一团火。
他后院那几个姨娘都看不顺眼了,听闻有这样一位奇女子,哪里还按捺得住?
偷偷从府里跑出来,点名要这位璇玑姑娘作陪。
一间装潢的十分华丽的闺房内,陆逢时端坐在梳妆台前,伺候她的绿儿正为她梳妆。
“姑娘,好了。”
不多时,绿儿放下胭脂提醒道。
“嗯。”
陆逢时应了声,没有起身的意思。
绿儿忍不住提醒:“姑娘刚来,有所不知,这位范郎君身份尊贵,咱们慢待不得。”
陆逢时不吭声。
绿儿急了:“姑娘啊,来都来了,你客也已经接了,便是身子还是干净的,你家那位夫君也断不会再要你了。
趁着现在大家都还稀罕你,赶紧多攒些银子才是正当!”
陆逢时已经“矫情”了两日。
火候差不多了!
用帕子象征性的抹了抹眼角,才站起身让绿儿带路。
进到听雨轩雅间时。
范正超已经等得有几分不耐。
正欲发作,便看见有人开门进来:“郎君久等,璇玑姑娘来了。”
范正超闻言坐直了身子,还故作潇洒摇着折扇。
目光落在珠帘后那道朦胧的倩影上。
女子身姿窈窕,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襦裙,与外间的庸脂俗粉截然不同。
她并未像寻常妓子般殷勤上前,只是静静坐在琴案旁,指尖随意拨弄着琴弦,发出不成调的零散音符。
传闻说她五音不全,果然如此。
他来也不是为了听她弹琴,整个撷芳楼会弹琴的姑娘多了去了。
“你就是璇玑姑娘?”
范正超开口,带着纨绔子弟惯有的轻挑,“听说你算卦很准?”
这本事听着就很有意思。
珠帘微动,露出一双清澈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
“郎君想算什么?”
女子一出声,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让范正超浑身酥麻。
果然是极品。
便是这声音,也如此曼妙。
“就算算本衙内最近的运势如何!”
陆逢时笑了笑,并未取卦签铜钱,只是目光在他脸上流转片刻,
缓缓道:“郎君印堂隐有晦暗之气缠绕,眉间金缕线中断,主家中长辈位高者近日恐有官非口舌缠身,牵连甚广。”
“…郎君自身,财帛宫外溢内虚,看似豪阔,实则根基不稳,尤忌西南方向,恐有暗财流失之厄。”
范正超本来还有些嬉皮笑脸。
待面前的女子说到后面半段,笑容逐渐僵住。
官非口舌?
这说的不就是前两天他爹被知杭州秦放盯上的事?
西南方向?
他走私蜀锦的商队,正是从西南蜀地而来。
暗财流失,难道是指他爹要处理掉他那条走私暗线?
难怪那日要他将所有知情人的名字写给他,这是要灭口吗?!
这事他爹都未与他商量。
这女人的话,句句都像刀子扎在他心窝上。
他猛地坐直身体,折扇“啪”地合拢,眼神变得惊疑不定:“你,你究竟是谁?!”
算卦能算的这么准?
范正超心里已经起了杀意。
“我是谁不重要。”
陆逢时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重要的是,范郎君眉间那道‘断金线’,若三日之内不设法续上,恐有血光之灾!”
“胡说八道!”
范正超脸色发白,色厉内荏地低吼。
可他自己很清楚,现在不过是强撑罢了,因这女子的确算出很多普通妓子根本无法知道的事。
若不是她派人去查过,那定是有两把刷子。
可她如果有这个能耐,又如何会委身在青楼之中。
所以在厉喝之后,他逐渐冷静下来。
那双眼落在眼前的女子脸上。
美,当真美不胜收。
他要记住这张脸,若她敢胡言乱语,看她是否能承受得起这个欺骗他的后果。
范正超又哪里知道,他看到的根本不是陆逢时真实容貌。
那些见过她的人,也无一人窥见过她的真容。
“是与不是,郎君心中自有计较。”
陆逢时起身,绕过范正超,端起桌上一杯清酒,指尖似无意地在杯沿一抹,一缕微不可察的灵力融入酒中。
她将酒杯轻轻推到范正超面前,眼神带着一丝悲悯,“相逢即是缘。喝了这杯酒,郎君若是信得过,不妨说说心中所忧,这断金线,未必不能续上。”
范正超看着那杯清冽的酒水,又看看眼前这神秘女子洞悉一切的眼神。
近日来的恐慌,对亲生父亲的怨怼和自己命运的不公交织在一起,让他逐渐心浮气躁。
他一把抓起酒杯灌下,辛辣的酒液入喉,呛得他咳嗽不止。
也让他短暂的清醒了几分。
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突然伸手,想要掐住女子的脖子。
可不知为何,手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突然出现在撷芳楼,究竟是何目的!”
陆逢时打掉那只抬在半空的手:“我本是良家女子,被那龟奴骗来这里,郎君若是不信,自可以去查证。”
范正超又打了个酒嗝:“当真如此?”
女子泪眼朦胧,范正超的眼就移不开了,他甩了甩脑袋,竟然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那什么线可以续?
怎么续?!”
“我爹,他现在自身难保!”
“秦放那个老匹夫咬住仓区不放。他现在只想把自己摘干净。我经营那么久的蜀锦路子,他说断就断!”
“跟着我吃饭的那些人,他说处理就处理!”
“我是他儿子啊!”
“在他眼里,我.算什么?!”
随时可以丢掉的棋子吗?
范正超一开口就刹不住车,将心里话倒豆子似的往外搂。
陆逢时心中冷笑,面色却带着同情,柔声引导:“范大人位高权重,或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他能有什么苦衷!”
“在余杭郡这么多年,还是个副使,还以为自己能耐大的很。”
“他本来是可以去别处做转运正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放弃这个机会,甘心在余杭郡做个副使。在吴大人跟前点头哈腰.”
竟还有这事?
如果范锷是因为一直得不到升迁,心里对朝廷有怨愤,想着谋反,这倒也还说的过去。
可要是如范正超所说,那就不是简单得不到升迁这个原因导致他走上这一步。。
陆逢时试探性说道:“或许,府中真有什么要命的东西,怕被秦大人查出来,才不得不壮士断腕?”
“要命的东西?”
范正超醉眼朦胧,嗤笑一声。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报复般的快意,“他都不在乎朝廷说他地方连任超过五载,不怕朝廷斥责,他还怕什么?”
“旁人也都不知,我们其实就是余杭郡人。”
这个,陆逢时确实不知。
赵启泽好似也没有查到这一点。
不过大宋任职的大概条件,她大致还是知道的。
不能在户籍地为官,也不能在一个地方任职超过三载,目的就是防止某些官员与地方勾结做大。
照范正超这么说,范锷是这两条都占了啊。
“你说的这个,朝廷若是怪罪下来,也是不小的罪名。”
但此时范正超眼神开始涣散,打了个酒嗝,后面的话含糊不清了。
但陆逢时最后,还是听出永盛当铺这几个词。
彼时的范府。
范锷正对着密信内容恼火。
这是黑水帮传来的急讯,言及近日风声太紧,催促他尽快处理掉余杭的“尾巴”,语气已带威胁。
他烦躁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尊使早已知晓全局,岂容尔等指手画脚?
可恨如今我受制于尊使,连这群蝼蚁也敢威胁于我!
他眼中闪过阴毒,待此劫过去,本官定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主子!
就在这时,心腹管家刘华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家主,不好了!二郎君,他,他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范锷豁然起身,带翻了手边的茶盏,“啪”滚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二郎君趁奴才们没注意,偷跑出去了!”
“不是让你们看好他!人呢?!什么时候跑的?”
刘华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就在,就在半个时辰前,郎君说在屋里闷得慌,要去后花园透透气。”
“小的们不敢过分阻拦,谁知.谁知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一群废物!”
范锷一脚踹翻刘华,“还不赶紧去找。”
“是,是”
“慢着!”
刘华顾不得胸前疼痛,立刻爬起,刚要出去,又被喊住。
“直接派人,去撷芳楼找!”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被关了几天,憋闷的慌,偷溜出去后无非就是去那些寻欢作乐之地。
可在这节骨眼上,最危险就是那鱼龙混杂的撷芳楼!
秦放正愁抓不住他把柄。
还有逃走的赵启泽跟他同伙,说不定也盯着范府。
这个时候溜出门,范锷觉得被算计的可能性很大,气得又恶狠狠的骂了声蠢货开始想对策。
他这个儿子知道的不少。
神主牌位未必清楚,但一个月前他曾偷偷跟着去过永盛当铺。
若是被秦放他们知道,便是灭顶之灾!
他现在需要知道,他在撷芳楼都说了什么。
刘华从书房出来,两条老寒腿倒腾的飞快,叫住两个家丁吩咐:“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去撷芳楼,把二郎君带回来。”
“管家,扰了郎君的兴致,他会拧了我们脑袋的。”
“你们不去,现在家主就拧了你们的脑袋,还不快去?二郎君若不愿回,绑也得绑回来。”
范府密室
范正超被两个粗壮家丁像拖死狗一样扔在冰冷的地砖上。
冷水泼面,他一个激灵醒来,酒意全无。
眼前是他父亲那张阴沉的脸。
“爹爹.”
他怎么回来了,刚才不是在撷芳楼与那璇玑姑娘畅谈么?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范锷咬着后槽牙,“我让你在屋子里闭门思过,你竟敢跑出去喝花酒?脑子被门夹了?”
“爹,您听我解释!”
范正超声音发颤,挣扎着想爬起来。
“跪着说。”
范锷一声厉喝,如同炸雷。
范正超吓得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跪好。
“不是要解释?那你说说,你跑去撷芳楼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儿子本来也没想着去,可我在花园闲逛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说是楼里来了位卜卦很准的姑娘。就就好奇,瞧个新鲜!”
范锷将目光落在大气不敢喘的管家身上。
“怎么回事?”
刘华心里苦啊,下人嚼两句舌根,这他怎么能知道。
“老奴这就去查!”
范锷压着火:“你接着说。”
范正超知道如果将事情全都说出来,他这个爹一定会打死他。
宠爱是一回事,涉及他利益,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然为何让大哥考取功名,走官路,偏偏让他无所事事,这算哪门子宠爱?
现在做个生意,也要被否定。
他只好避重就轻:“我就见了那姑娘一面,她,她装神弄鬼,说什么印堂发黑、运势不好。听起来就是些江湖骗子骗钱的套话。”
“儿子怎么会相信,骂了她几句,又喝了几杯闷酒,后面就被管家给弄回来了。”
范锷盯着儿子闪烁的眼神,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散,反而更加浓重。
这蠢货在撒谎!
往常若被骗子糊弄,早就暴跳如雷嚷着要砸了撷芳楼,现在分明就是心虚。
“闷酒?”
范锷被气笑了,“你心里有什么闷?是老子断了你的财路让你闷了,还是老子把你关在家里,碍着你寻欢作乐让你闷了?”
“爹,我没有!”
范正超看着他爹明明在笑,眼神却吓人的很。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仿佛要噬人的眼神。
“儿子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敢得很,到现在还不跟老子说实话。”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越骂,范正超藏在袖中的拳头握得越紧。
为什么总是否定他。
为什么?
他挤压的怨气和不甘终于冲破恐惧的堤坝,嘶喊出声:“是,我蠢!”
“大哥可以读书做官,光宗耀祖!”
“我呢?我不过是想做点自己的营生,赚点体己钱。您说断就断!”
“那些人,那些跟着我吃饭的人,您说杀就杀!我是您儿子啊,在您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连条活路都不给我留?”
“委屈?活路?”
范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将范正超掼回地上,指着他的鼻子咆哮,“说你蠢,还不服气?”
“你那点破事,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现在是在救你的命,是在保范家满门的命!”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范府?
知不知道秦放那老匹夫正磨着刀想从老子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啊……”
“你倒好,自己把脖子洗干净了往人家刀口上送!”
“还委屈,老子现在就恨不得掐死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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