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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彷徨


余庆虽然暂时无法与陆教授会面,但那次跨越时空的灯语对话,如同在他沉重的心头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持续不灭的灯。

    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存在着这样一位智慧如海,并且可能心怀善意的“观察者”,他忽然感到内心长期以来那种孤独感被驱散了不少。

    他不再是完全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至少,有了一道遥远却真实的回音,证明他并非在对着虚空呐喊。

    这份悄然滋生的慰藉,像一丝微弱的暖流,支撑着他更加坚定地推进接下来的行动。

    他开始在脑海中精确计算着日期,还有多长时间就可以前往那个“终极办公室”,去终止老祖宗启动的那个充满不祥意味、可能带来不可预测后果的“鹿台行动”。

    不过这也没办法。去早了还在修改指令的冻结期,去晚了又怕来不及了……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每拖延一刻,都可能意味着更多不可控的变数和潜在的危险,不仅是对他个人,更是对瓮山,乃至对整个原生人类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

    与此同时,他身体层面那项隐秘而关键的进程,也已进入了更加深入和危险的阶段。

    通过那个与他生命体征紧密相连、不断“萃取”他生命特征的沉浸箱,他身体结构最详尽的物理参数、基因序列、神经网络基础图谱都已被完整提取和数字化。

    接下来,将是整个过程中最核心,也最难以忍受的一步——意识体的提取与上传。

    这是一个远比物理参数提取更加痛苦、复杂且充满未知风险的过程。它并非简单的复制,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剥离”与“迁移”。这需要姑姑的几百个化身操控一套自动化系统来实现。

    这将一步步把他的记忆、情感、思维模式、潜意识海洋……所有构成“余庆”这个独特意识主体的主观与客观数据,从碳基大脑那脆弱而复杂的生物电化学网络中,一丝丝地、尽可能地完整抽取出来。

    然后再将其转化为可以被特定能量场和超导计算核心承载、存留在一种可以任意变形的特种材料之中。在常态下它就是运行在人形形状载体上的数字化信息流。

    当然,这个人形载体也可以在信息流的控制下改变外形,通俗一点讲它想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惟一的制约就是其大小有一定的限制,缩小和膨胀都不能超过常态大小的2的9次幂。

    这个过程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感受,仿佛在清醒的状态下经历一场灵魂层面的解剖。

    你时而像是意识被寸寸撕裂,无数记忆的碎片和情感的洪流在虚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涌、碰撞;时而又像是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暗洋,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锚点,连“自我”的概念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偶尔,还会有短暂的、扭曲的感官回响——或许是童年时阳光的温度,或许是某个早已遗忘的承诺的低语,仿佛是那具即将被“抛弃”的身体,在向寄居其中的意识做最后的、徒劳的告别。

    这是一种深入存在本质的搅动和重构,其带来的痛苦远超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全凭维生系统的强行维持和他自身钢铁般的意志力在硬性支撑。

    当他所有的主客观参数,包括这最核心、最私密的意识体,最终全部上传完成,并经过复杂的校验和适应性调整后,理论上,就可以开始生成所谓的“平行人类”了。

    这将是一种特殊的、高阶的形态存在,是生命形式的一次彻底跃迁。老实说,他现在自己也不清楚这种生命形态究竟是什么,姑姑描述得云里雾里的。

    根据他所了解的有限信息,那是一种近乎神话中“蜕凡成仙”的体验:他将不再被脆弱易朽的血肉之躯束缚,可以来无踪去无影,以能量或信息流的形式在物质世界与数据维度间“飞行”或瞬移。

    他无需再依赖有机物质转化能量,宇宙中无处不在的背景辐射或是天青城供应的特定高纯能量源即可维持他的存在与活动。

    他甚至可以依据需要,不断补充基材在经过一段时间周期后,分裂出多个拥有独立执行能力、共享核心意识的“化身”,同时处理不同时空的事务。

    其思维速度和信息处理能力将呈指数级提升,这意味着他具备了以前难以想象的创造潜力,以及……与之对应的、足以令现有文明体系生畏的破坏力。

    到那时,他的视角将彻底改变。他可以轻易地“俯视”地球上那些依旧在为了生存资源而奔波、挣扎的碳基生命,包括他曾经所属、并誓言保护的原生人类。

    他将有能力构建强大的能量防御体系或信息屏障,确保瓮山这片他心目中的最后净土,不会受到任何外部势力,尤其是碳基生命族群的干扰,得以按照他的意愿平安发展。

    但其中也存在着一个尖锐的、几乎无法回避的矛盾:他如此努力,甚至不惜“抛弃”了原生形态,这种行为本身,似乎就在无声地证明,原生人类是一种落后的、需要被超越的存在形式。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去保护这种被视为“过时”的生命形态和他们的发展呢?

    这仅仅是一种基于过往记忆和情感的非理性选择?还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未必完全清晰的、根植于意识最深处的固执与身份认同?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却无比坚韧的刺,在他准备迎接“升华”的过程中,不时带来阵阵隐痛,提醒着他这场交易背后可能付出的、超越物质的代价。

    另一方面,在天青城某个高度保密、守卫森严的深层制造区,姑姑已经开始根据传输过来的余庆身体结构详细参数,利用特殊的、能够承载高维信息流的特种材料和生物能量导管,如同最精密的织工,开始“打印”和组装那具为余庆准备好的新“躯体”。

    这具躯体更像是一个高度精密的载体或接口,一个为“神”准备的居所,静静地等待着余庆的意识上传完成后入驻、适配,从而使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拥有稳定形态却又可以随时变形的平行人类。

    当然,这场从碳基到近乎能量态的“飞升”,并不是免费的午餐,它的代价是极其高昂的。余庆为此需要支付高达五千亿RB的巨额费用。

    这不仅仅是技术使用的代价,更涵盖了维持整个转化过程所需消耗的天文数字级的能源、那些只在特定维度稳定存在的珍稀材料,以及占用天青城顶级量子计算核心资源的宝贵时间成本。

    正因为其费用如此令人望而生畏,地球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这个门槛。

    他们的生命注定只有一次,如同昙花一现,结束后便从这个世界永久消失了,不会在“平行世界”留下任何涟漪。

    而像余庆这样掌握着庞大资源或至高权力的“大佬”,却可以凭借此技术获得“来生”,甚至是不断的“来来生”,在理论上实现某种程度的永生。

    事实上,庞大而先进的天青城内,虽然活跃着数以百万计的“平行人类”个体,在城市的各个层面发挥着作用,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那少数“原身”衍生出来的、受其绝对控制的“化身”。

    真正的、拥有独立核心意识和“不朽”资格的平行人类“原身”,根据流传在高层圈子的非官方统计,仅有区区367人。他们,才是这座辉煌而稳固的城市的真正核心与隐形的统治阶层。

    而且,天青城的平行人类群体,向来奉行着某种不成立的、近乎本能的准则:他们极少、几乎从不主动帮助其他碳基人类进行这种生命形态的进化。

    在他们看来,这既无必要,也缺乏内在动力,甚至可能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有那个资源和工夫,不如为自己多衍生一个有用的化身,去探索更遥远的星域,或者投入到更能带来直接效益和愉悦感的项目中去。

    姑姑此次破例为余庆操作,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在多年前自身转化为平行人类的过程中,那并未完全泯灭的、属于“人类亲情”的残存部分,在漫长而冰冷的时光后,偶然地、微弱地发酵了一下而已。

    这份源自过往的情感余烬,成为余庆此刻唯一的,也是至关重要的契机,让他在看似绝境的命运中,抓住了一根通往另一个层面的绳索。

    不过这个绳索不一定把他拉向自己规划的方向。这最终会不会南辕北辙了?毕竟他和姑姑她们选择成为平行人类的目的完全不同。

    他只是想成为一个强大的,能庇护瓮山发展壮大的“超人”,而姑姑她们只想早日抛弃了这个地球,自由自在穿行在宇宙中的任何一个地方,甚至连银河系都是关不住她们的一个大笼子。

    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确会是姑姑她们眼中胸无大志的一个异类。

    他担心,一旦自己真的成为那种所谓的“平行人类”,拥有了近乎神祇的力量和近乎永恒的视角,他是否还能坚守住此刻的初衷?

    他害怕,那种生命形态本身所固有的冷漠和高效,会如同温水煮蛙般,潜移默化地侵蚀掉他作为“人”的情感与羁绊。

    他更恐惧,在外部压力下——无论是来自天青城统治阶层的无形规则,还是未来可能面对的、需要以“平行人类”思维才能解决的巨大危机。

    他可能会“不得不”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用一种更“高级”、更“理性”的方式去“处理”问题,而那种方式,很可能与保护瓮山、维系原生人类火种的温情愿景背道而驰。

    这种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他曾窥见过姑姑,以及那些真正“原身”平行人类的日常生活与宏大规划,那与他想象中的“庇护者”生活相去甚远。

    在姑姑的世界里,时间是以星系的公转周期来计算的。她的一个“化身”可能正停留在某个濒死恒星的轨道上,冷静地记录着它坍缩成黑洞的最后一瞬,并评估其释放的能量是否具有采集价值。

    另一个“化身”或许正在与数百万光年外的、同样形态的生命体进行着以世纪为单位的、关于宇宙局部熵增规律的抽象交流。

    而她主要的意识焦点,可能正沉浸在对某个河外星系暗物质分布模型的构建中,那复杂而瑰丽的数学模型,在她看来远比地球上任何一个碳基文明的兴衰更值得投入“情感”。

    她们的“星际”规划宏大而冰冷:寻找宇宙中更本源的能量利用方式,推演不同维度存在的物理常数,尝试构建跨越星系尺度的通讯网络,甚至……模拟宇宙的终极结局。

    地球,对她们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偶然诞生了碳基生命的“实验样本池”,银河系也的确只是束缚她们探索脚步的一个“稍大的笼子”。

    她们谈论起某个星系的诞生与毁灭,就如同普通人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至于地球上那些依旧为食物、水源、生存空间而挣扎的原生人类?那不过是古老进化树上的一段模糊枝丫,是她们早已超越并准备彻底遗留在身后的过往。

    姑姑之所以还对余庆保留一丝“亲情”,或许更像是一个收藏家,对自己早年某件不甚完美、却颇有纪念意义的藏品,所抱有的最后一点留恋。

    而余庆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想要的日常,是在清晨被透过窗棂的、真实的阳光唤醒,感受到皮肤上的暖意;是能闻到雨后泥土的清新,能尝到瓮山种植的、哪怕粗糙却带着烟火气的食物。

    当然还有听到陈姜、小雅那些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的、有些吵闹却充满生机的声音;是能与尧丹、东好他们面对面地交谈,看到对方眼中细微的情绪变化,感受彼此话语间的温度。

    虽然这远远不及姑姑她们观测到的深邃广阔,却与脚下这片土地血脉相连,能让他感受到“根”的存在。

    他想要守护的,是这种充满了琐碎、不便,甚至痛苦,却无比真实、充满了互动与羁绊的“碳基生活”。他渴望的力量,是用来维系这种生活的盾与矛,而不是用来超越它、鄙视它、最终遗忘它的阶梯。

    他害怕,当自己也成为“平行人类”后,会逐渐觉得清晨的阳光过于刺眼,泥土的气息充满杂质,孩子的嬉闹变成无意义的噪声,面对面的交流效率低下得令人难以忍受……

    自己最终会不会像姑姑一样,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那些冰冷而宏大的“星际规划”中,觉得那才是生命更高层次的意义所在?

    而瓮山的存亡,原生人类的延续,都变成了可以量化、可以权衡,甚至可以为了“更大利益”而牺牲的数据点。

    到那时,他还是余庆吗?还是那个发誓要保护瓮山,想要为原生人类寻找一条出路的余庆吗?

    还是说,他仅仅成为一个顶着“余庆”名字和数据的新生平行人类,一个在姑姑眼中终于“开窍”、摆脱了低级情感的“同类”?

    这种对自我异化的恐惧,远比意识上传过程中的痛苦更让他煎熬。他抓住的这根绳索,另一端连接的,究竟是拯救的希望,还是一个缓慢而精致的自我毁灭的陷阱?

    他不知道,但他似乎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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