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接引的人,是扫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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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接引的人,是扫地的
那名叫阿芜的少女,并不知道自己划下的是什么。
她只是顺应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一种与脚下这片土地共鸣的冲动。
她看不见,却能“听”见三百道埋藏在地脉深处的微弱呼吸,每一道呼吸都是一段被尘封三百年的不甘。
第一笔落下,她写下了“叶知秋”三个字。
刹那间,她身前那棵早已死去千年的枯木,竟从皲裂的树皮深处,迸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一片嫩绿的新叶,颤巍巍地从最顶端的枝干上探出头来,仿佛一个沉睡了万古的灵魂,终于被一声呼唤惊醒。
“杂役,三百零一年。”
当最后一个“年”字落下,第二片、第三片……成百上千的绿叶,如同被点燃的绿色火焰,瞬间席卷了整棵枯木。
紧接着,这股磅礴的生机以枯木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地面上干涸的尘埃里钻出青草,龟裂的岩石缝中挤出野花,整片死寂的荒芜之地,在短短几个呼吸间,泛起了浩瀚的绿意。
万妖谷深处的妖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命气息惊动了。
它们从沉睡的洞穴中探出狰狞的头颅,猩红的眼眸里充满了暴戾与不解。
这片禁地是死亡的领地,绝不容许如此放肆的生机存在。
几头性情最暴虐的妖兽发出一声咆哮,化作黑风,就要扑向那绿意最中央的盲眼少女。
然而,它们还未靠近,地面上那些疯长的藤蔓仿佛活了过来,如无数条拥有意志的青色巨蟒,陡然绷直,瞬间将它们缠绕捆绑,死死地勒进血肉之中。
妖兽们发出痛苦的嘶吼,却发现越是挣扎,藤蔓缠得越紧。
草木亦识道,护此盲女如护神胎。
也就在此刻,千里之外,镇北小院。
苏晚晴点燃了第三十六盏油灯。
灯油是寻常的灯油,灯芯却是她用自己的发丝捻成。
她按照记忆中星辰花凋零前夜的星轨图,将三十六盏油灯一一摆放妥当,形成一个玄奥而凄美的阵法。
灯阵的中央,她轻轻放下了那把叶知秋留下的旧扫帚。
帚柄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每一寸都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汗水。
苏晚晴闭上双眼,素手轻抚帚身,低声呢喃,仿佛在对一个远行的爱人说话:“你说过,扫地不是贱活,是修心。我替你守了这把扫帚三年,也扫了三年的地,你教我的,我没有忘。”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十六盏油灯的橘色火焰,猛地一颤,齐齐变成了幽静的青色。
青色的火光映照下,那平平无奇的帚柄之上,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细密的血色小字。
那不是刻上去的,而是从木头纹理深处渗透出来的——“苏晚晴,客栈女,护帚三年,心灯不灭”。
她猛然睁开双眼,看到那行字的刹那,两行清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原来……原来我也是扫者。”
她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没有丝毫犹豫,她拔下头上的银簪,毅然决然地划破手腕。
鲜血不是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如一道红线,缠绕上那把旧扫帚。
以血润帚,以心为祭。
“轰!”
三十六盏青色灯焰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汇聚成一座由光焰构成的长桥,桥身之上星辰流转,径直指向了遥远的万妖谷方向。
几乎在光桥显现的同一刻,早已化作一片废墟的宗门旧址上,一个如山岩般沉默的男人抬起了头。
石守看到了那道横贯天际的光桥,浑浊的
时机,到了。
他缓缓取下背后那个跟随了他三百年的石匣。
匣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神兵利器,只有满满一匣子灰白色的粉末。
那是三百名扫者的骨灰,是他一个一个亲手收敛的。
他抱着石匣,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废墟的中心,那里是地脉的交汇之处。
他跪了下来,抓起一把骨灰,奋力撒向空中,任由它们融入脚下的大地。
“大师兄张山,扫山门三百年,一生未曾踏出山门一步,归位!”
每撒出一捧骨灰,天穹之上那份由怨气凝结的名单便明亮一分。
“二师兄李四,扫藏经阁两百七十年,识字三千,未曾翻过一页经书,归位!”
“师妹王五,扫炼丹房一百八十年,被丹火灼瞎双眼,未曾有过一句怨言,归位!”
当最后一捧骨灰从他指间滑落,石守沉重地叩下头颅,额头深深抵着这片埋葬了所有兄弟姐妹的土地。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吼:“我们不是卑贱的奴仆!我们是道的种子!”
话音落,漫天飞扬的骨灰尘埃,在地脉之力的牵引下,竟奇迹般地凝聚、压缩、塑形,最终化作一把通体由灰色岩石构成的石帚。
石帚发出一声嗡鸣,自动挣脱地心引力,如一道流星,向着废墟边缘那个孤零零站立的身影飞去。
石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满足的微笑。
他的身躯,自脚下开始,寸寸化作尘土,随风而散。
他不是死了,而是成为了这“扫道”最初,也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光桥的入口处,喊杀声震天。
赵三斤和他身后那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用血肉之躯,死死挡住了闻讯赶来、企图摧毁光桥的各大派修士。
“一群凡人蝼蚁,也敢螳臂当车!”为首的宗门长老御剑悬空,眼神冰冷如刀。
赵三斤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冷笑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怕的不是我们,也不是那份名单,而是怕这世间的凡人,要站起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那本破旧的《杂役日录》,看也不看,直接扔进火里。
火焰冲天,火光中,竟浮现出三百个模糊而痛苦的虚影,他们无声地注视着这片天地。
赵三斤高高举起手中的断刀,发出人生中最后的咆哮:“今日,老子替我那三百个兄弟,挡一次天劫!”
“挡天劫!”
他身后的流民齐声怒吼,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但他们懂,身后那座光桥,是世间所有不被看见的人,唯一的希望。
就在此刻,万妖谷中,阿芜划出的草木名单绿意冲霄;镇北小院,苏晚晴点亮的心灯光桥横贯长空。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力量,在天穹的最高处轰然交汇。
一道无声的召唤,响彻天地之间。
废墟之上,叶知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把向他飞来的石帚。
入手冰冷,却重如山岳。
他没有再看天上那道即将为他洞开的门户,而是缓缓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帚尖。
周文远的残念在他识海中最后一次浮现,发出不甘的嘶吼:“你成道又如何?你救不了他们!凡人终将腐朽,他们的痕迹,风一吹就散了!”
叶知秋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可他们扫过的地,永远干净。”
话音落下,他手中石帚的帚尖,轻轻点在了那团残念之上。
没有毁灭,没有净化。
那团怨毒的残念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压缩成一枚薄薄的竹片,投入到不远处,陈九娘咳出的那枚毒核旁。
两件至阴至邪之物相触,非但没有爆发,反而彼此消融,竟在原地生出了一朵小小的青色莲花。
莲花的花心,清晰地刻着两个字——“债清”。
周文远的残念,在莲花生成的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风中,只留下一声若有似无的低语:“原来……我也曾扫过一天地……”
天穹之上,豁然裂开。
裂开的不是雷云,不是天劫,而是一道幽深、寂静、没有任何光芒的门。
门内没有仙乐,没有祥云,只有无数个执着扫帚的虚影,安静地站在门后,仿佛已经等待了千百年。
叶知秋手持石帚,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扇通往不朽的门。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的前一刻,他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满目疮痍的人间。
然后,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将手中的石帚,轻轻地、如同插秧一般,插入了脚下的废墟之中。
刹那间,石帚崩解,化作亿万点璀璨的光雨,纷纷扬扬,洒向整个人间。
万妖谷中,阿芜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她第一次看见了这个世界,看到的不是天空,而是脚下尘埃里盛开的一朵无名灰花;镇北小院中,苏晚晴伸手接住一缕落下的光雨,光雨在她掌心化作一根青翠的新竹,仿佛一把全新的扫帚;血流成河的光桥入口,赵三斤倒在血泊中,他手中的断刀刀尖之上,竟在光雨的沐浴下,生出了一点娇嫩的绿芽。
而叶知秋,在做完这一切后,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片他深爱着的尘世,低声说了一句只有风能听见的话。
“我不是归来……我是归尘。”
话音落,无光之门缓缓闭合,天地重归寂静。
唯有风中,似乎传来一声扫帚划过地面的轻响,沙沙,沙沙——仿佛有一个人,正在清扫着一个新世界的门槛。
万妖谷中,阿芜指尖轻抚新生绿叶,耳中仍回荡那无声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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