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老仆执帚,星阶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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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岭山巅,风声鹤唳。
自那三百级星阶于一夜之间贯通天地,整个修行界都炸开了锅。
无数道强横神念如鲨嗅血,日夜盘旋于此,觊觎着这桩泼天机缘。
周青阳领着扫尘会仅剩的百余名弟子,结成简陋阵势,日夜守护在山脚。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这稀薄的阵法,在那些宗门大派的雷霆手段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窗户纸。
可他们一步都未曾退却。
入夜,星光如瀑,洗练着那三百级台阶,其上星砂流转,愈发璀璨。
就在此时,一道几近透明的虚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第一级台阶上。
那是个老仆的模样,身形佝偻,手中握着一把同样虚幻的扫帚。
他沉默着,弯下腰,开始扫地。
“戒备!”周青阳心头一紧,长剑出鞘。
可那虚影并未理会他们,只是专注地,一下,又一下,轻扫着阶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扫帚所过之处,原本流转不定的星砂竟变得更加凝实,就连白日里被各派高手神念试探时留下的细微磨损,也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扫之下,缓缓修复,完好如初。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道法痕迹,就是最纯粹的,扫地。
周青阳呆住了,他看着那无比熟悉的佝偻背影,看着那刻在他记忆深处的扫地姿势,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您是……您是当年玄剑门扫院的……老张头?”
虚影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那虚幻的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
一圈涟漪荡开,一段尘封的记忆画面在周青阳眼前浮现——
那还是叶知秋刚入玄剑门的时候,每日清晨,天未亮,老张头便已在院中扫地。
他扫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少年叶知秋曾不解地问他为何如此,他只是嘿嘿一笑,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憨厚:“扫干净了,路才好走。”
画面流转,老张头老了,病倒在床,气息奄船。
弥留之际,他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口中依旧喃喃自语:“扫干净了……扫干净了,小叶……才好走啊……”
画面散去,虚影依旧在扫。
周青阳早已泪流满面,他望着那道背影,泣不成声:“原来……原来当年那条路,不是他一个人在扫。”
同一时间,万里之外的共修盟顶。
林墨面色凝重地将那几块“无字灵牌”从地脉大阵中收回。
当他的目光落在属于叶知秋的那一块时,瞳孔骤然一缩。
原本光洁如玉的灵牌之上,竟不知何时,浮现出了密密麻麻、宛如蚁群的微光刻痕。
他凑近细看,呼吸瞬间停滞。
那每一道微不可查的刻痕,竟都是一道扫地的动作轨迹!
成百上千,各不相同,却又都指向同一种专注——凡人清扫时的动作轨迹。
他毫不犹豫,将这块灵牌投入身前的地脉镜中。
镜面之上,不再是灵气流转的山川河流,而是骤然展开了一幅恢弘无边的“万帚图”!
九州四海,万家灯火。
田间地头的老农,挥舞锄头,一缕微光自锄尖亮起;市井街巷的匠人,敲打铁器,一缕微光自锤头升腾;寒窗苦读的书生,研磨墨锭,一缕微光自墨条中溢出……凡尘俗世,九州各地,任何一个正在低头劳作的凡人,身上都有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痕,跨越山海,遥遥连向北岭山巅的那座星阶。
林墨浑身剧震,一个颠覆了修行界万年认知的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猛然彻悟:“道祖从未传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法,他只是……他只是让这方天地,学会了如何看见凡人!”
边城医庐。
“秦大夫,求您给点尘灵露吧,俺家娃儿天生体弱,就指望这个吊命了!”
“秦大夫,俺不要多,一滴就成!”
医庐外,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前来,眼中满是期盼。
秦雨薇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有了决断。
她将最后几滴尘灵露分发出去,朗声道:“乡亲们,尘灵露乃天地造化,非我一人之功。大家若信得过我,便随我一同收集世间微尘,或可再炼灵露。”
她当即成立“拾微堂”,组织城中妇孺,收集那些最不起眼的物件——灶膛里的草木灰、缝补过的破布、墙角的枯黄落叶。
一切都被送入医庐。
一名瘦弱的少年,捧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旧扫帚,怯生生地走到秦雨薇面前:“大夫,这是俺太爷爷用过的扫帚,用了三十年,您看……它能算微尘吗?”
秦雨薇心中一动,接过那把扫帚。
帚身已被磨得光滑油亮,每一根竹篾都透着岁月的痕迹。
她将其轻轻置于炼丹的灵炉旁。
就在这时,炉中的火焰“呼”的一下,竟由赤红转为纯粹的青色!
炉火摇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那把旧扫帚。
下一刻,三滴晶莹剔透、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尘灵露,竟凭空在炉口凝聚而成!
满屋寂静。
秦雨薇伸出颤抖的手,在医案上写下一行字:“器物有魂,因人而活。”
镇北小院,夜凉如水。
苏晚晴又一次梦见了叶知秋。
他依旧站在那三百级星阶的尽头,星光为袍,云海为伴。
可这一次,他手中空无一物,那把陪伴他一生的扫帚,不见了。
他背对着她,从未回头。
苏晚晴心头一痛,忍不住想上前呼唤。
“你可知,他为何从不回头?”
一道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晚晴猛然惊醒,回头望去,院中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
是当年那位老石匠的儿子,如今也已是鬓角微霜。
他手中,正握着一把新刻好的扫帚,那扫帚的木纹之中,竟隐隐有光痕流转。
他看着苏晚晴,一字一句道:“因为他知道,路一旦走通,就不该再靠一个人带着往前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扫帚忽然挣脱了他的手,自动飞起,悬于半空。
它轻轻一挥。
满院的落叶,便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自发地汇聚成堆。
整个庭院,顷刻间干干净净。
寒玉池底。
陈长生的残念在池水中剧烈震荡,掀起滔天狂澜。
他“看”到了星阶认主,“看”到了万帚共鸣,“看”到了凡人香火汇聚成道。
“荒谬!荒谬至极!”他发出无声的怒吼,“大道三千,何曾有过扫地奴仆的立足之地?!这天地,疯了!”
他的怨念与不甘,几乎要将整个寒玉池撑爆。
可就在此时,池水骤然泛起涟漪,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叶知秋生前,所有“低头清扫”的画面——
在藏经阁,他拂去书卷上的尘埃;在丹房,他扫净地上的药渣;在演武场,他清理比斗后的狼藉;在静室,他观想己身,扫去心中的一缕缕魔念。
每一次低头,每一次清扫,都如此专注,如此平静。
一道仿佛来自天地之外的平静声音,在陈长生的意识中响起:
“你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争了一辈子高下。可你……可曾真正为谁,低过一次头?”
陈长生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咔嚓。
坚不可摧的寒玉之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缕微光从缝隙中透出,映照出一段被他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模糊不清的画面——少年时的他,跪在母亲的孤坟前,用稚嫩的双手,一遍又一遍,扫去坟头的落叶。
当夜,北岭山巅,异变陡生!
那三百级星阶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光柱冲霄,竟将天际的星辰都比了下去!
同一时刻,散落在九州各地的三百名曾参与凿阶的矿工,无论是在沉睡,还是在劳作,体内那颗沉寂已久的“微光之籽”,轰然绽放!
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们的灵觉,在这一刻,贯通天地!
北地矿场,赵三石猛地扔下手中的矿镐,仰天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长啸。
他望着北岭的方向,双腿微屈,猛地一步踏出!
这一步,竟让他凭空掠起三丈之高,身形稳稳落在了那座由他亲手开凿的第十级台阶之上!
共修盟顶,林墨看着地脉镜中那三百个骤然亮起的凡人光点,失声疾呼:“不是他们成了修士……是这方天地,终于允许凡人,走他们自己的路了!”
镇北小院里,苏晚晴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那把悬于空中的扫帚,不知疲倦地,日复一日地,将院中不断飘落的叶子,扫成一堆。
她伸出手,仿佛想去触碰叶知秋留下的这最后一道痕迹。
她忽然笑了,轻声呢喃。
“你听,这一次……是他们在扫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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