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石低吼一声，用尽全身气力，将那根奇异的引灵钎狠狠砸下。

“铛！”

一声并不震耳欲聋、却仿佛能穿透神魂的脆响，在死寂的山腹中回荡。

火光跳跃，三百名矿工的瞳孔猛然收缩。

只见那坚逾精铁的岩壁，在钎尖触及之处，并非如预想中那样仅仅掉落些许石屑，而是蛛网般地崩开了一片细密的裂纹。

更诡异的是，在裂纹的中央，一抹微弱的金光一闪而过，竟隐约浮现出半行龙飞凤舞的残字。

“……扫天下不平……”

那字迹只存在了刹那，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引灵钎的钎身之中。

赵三石虎躯一震，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念顺着钎杆涌入脑海。

那不再是冰冷的铁，而像是一只握了千百年的手，正隔着时空教他，该如何落力，如何顺应石头的纹理，如何用最微小的力气，去瓦解最顽固的壁垒。

他福至心灵，再次举钎，低喝道：“今日不为长生，只为证明——凡人也能凿通天路！弟兄们，随我，开山！”

第二钎，第三钎……

每一击落下，都仿佛踩着某种玄妙的韵律，岩石成片地剥落，效率比他们过去用上百根钢钎猛砸还要高出十倍。

三百颗在地心深处点燃的星辰，开始灼烧出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镇北小院，却是一片静谧。

苏晚晴正蹲在小小的灶台前，神情专注。

她没有去看北岭的万丈豪情，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一捧特殊的“燃料”添入陶罐。

那里面，有叶知秋那把断裂扫帚焚烧后的残灰，有院中那棵新发嫩芽上滴落的晨露，还有秋风扫下的第一片落叶。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被她以一种古怪的比例混合，用文火慢煨。

三日三夜，火光不熄。

当罐中所有的物质都化为一团漆黑的灰烬时，苏晚晴才熄了火，静静等待。

又过了一天，罐底的灰烬中心，竟悄然凝结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褐色小丸，触手温润，仿佛蕴含着泥土与草木的生机。

她将小丸用油纸包好，托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北岭，并附上了一张字条：“此物生自你扫过的土，或许能护住第一千阶。”

信使走后不久，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三个面带凶光的流寇踹开院门，为首的刀疤脸狞笑道：“小娘子，把你家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爷几个还能让你少吃点苦头。”

苏晚晴缓缓站起身，手里没有刀剑，只有墙角那把最普通的扫帚。

她眼神平静，没有半分慌乱。

“滚。”

“不识抬举！”刀疤脸怒喝一声，挥刀便砍。

刀风凌厉，却落了个空。

苏晚晴的身影如同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侧身滑开，手中的扫帚顺势一抖，末梢精准地抽在刀疤脸的手腕上。

“啪！”

一声脆响，刀疤脸吃痛，长刀险些脱手。

他还没反应过来，苏晚晴的步法已经变得飘忽不定，时而如旋风扫叶，时而如蜻蜓点水，每一步都踏在最刁钻的位置，手中的扫帚化作了漫天棍影，竟逼得三个持械的壮汉连连后退。

那步法，分明带着几分扫地时的影子，却又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最后，她抓住一个破绽，扫帚柄重重地捅在刀疤脸的胸口。

“噗！”

匪首喷出一口血，倒飞出去，眼中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

他挣扎着爬起来，指着苏晚晴，声音颤抖：“你……你这鬼影子一样的步法……你也会那‘扫地的鬼步’？！”

说罢，他竟顾不上两个同伴，连滚带爬地逃了。

共修盟，地脉灵枢室。

平日里平稳如镜的九碑灵流图上，代表北岭山脉的区域，忽然亮起了一片刺目的红光。

林墨眉头紧锁，双手在灵盘上飞速拨动。

“怎么回事？北岭的地脉灵频为何如此狂乱？”

他迅速放大那片区域的灵频波动，画面上出现的结果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一次剧烈的灵气爆发，而是三百个微弱却又高度同频的意念冲击。

每一个冲击都极为渺小，但三百个合在一起，通过那根特制的“引灵钎”作为中继，竟引发了地脉深处某种未知的集体共振。

这股力量杂乱无章，像三百个初学走路的孩童在同一块地板上跺脚，长此以往，不仅会耗尽他们的心神，甚至可能引发整座北岭山的地脉暴动，导致山体崩塌。

“疯了……这群凡人简直是疯了！”

林墨他深知堵不如疏。

他没有选择切断这股灵频，而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调动九碑灵枢的核心算力，开始解析这三百个同频的意念。

“意念核心：破壁、登高、不屈……”

他喃喃自语，指尖在灵盘上划出玄奥的轨迹。

“以三百凡人之念为基，以引灵钎之扫意为引……固化此律，名为——共凿之律！”

刹那间，灵枢室中央的九座石碑齐齐嗡鸣，一道更为宏大、更为稳定、蕴含着“开山破石”法则的灵流被提炼出来，顺着地脉通路，反向注入了北岭山腹。

当夜，正在挥汗如雨的矿工们忽然感觉身上一轻。

那原本坚硬无比的岩石，仿佛变得“听话”了许多，每一次落钎都恰到好处，体力消耗骤降了七成。

他们不知道，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地脉深处为他们抚平狂躁的石气，护持着他们脆弱的凡人之躯。

流放边城。

秦雨薇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看着城中百姓因灵脉枯竭而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死寂。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被她亲手构陷，被所有人嘲笑为“扫地出门”的叶知秋。

她想起自己为了讨好师门权贵，亲手烧掉了他一份写满了古怪符号的笔记。

那本笔记的名字，她至今还记得——《废丹提灵方》。

那是他试图从炼丹师们丢弃的丹渣中，提炼出哪怕一丝一毫微薄灵力的痴心妄想。

在当时看来，这和从粪土里淘金一样可笑。

可现在，看着饥寒交迫的老妇人连最后一点灶灰都要省着用，一股尖锐的悔恨刺痛了她的心。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凭着残存的记忆，用一根木炭在地上写写画画，试图复原那份被她付之一炬的残方。

“火候……配比……引子……”

她一遍遍地尝试，最终，将自己体内仅存的微弱修为作为引子，注入了老妇人门前的一小堆灶灰之中。

奇迹发生了。

那堆死寂的灰烬中，竟真的浮现出点点星芒般的微光。

光点越来越多，在空中缓缓汇聚，最终，竟组成了一道模糊的虚影——那是一个人挥动扫帚的姿态，古朴而有力，正是《扫尘诀》的第一式！

秦雨薇愣住了，随即捂住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涌出，失声痛哭。

“原来……原来卑微真的可以发光……是我错了……”

北岭，铸兵坊。

第五天夜里，赵三石和几个矿工拖着一身伤痕回来，他们带回来的十几根引灵钎，钎头已经全部碎裂。

老铁匠看着那些断裂的钎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入内室。

片刻后，他捧出了一个木盒。

盒子里，是最后一块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扫帚铁箍残片。

这是他当年从叶知秋丢弃的断帚上拆下来的，一直舍不得用。

他将这块残片投入熊熊燃烧的熔炉，又抓了一把珍藏的寒铁精砂撒入其中。

炉火映红了他苍老的脸。

半个时辰后，一柄崭新的工具出炉了。

它很短，通体乌黑，甚至没有锋刃，更像是一柄无锋的短凿。

老铁匠将它递给赵三石，声音沙哑：“这铁，扫过千阶万尘，最懂石头的脾气。去吧。”

当夜，赵三石手持这柄无锋短凿，再次站到了岩壁前。

他深吸一口气，一凿落下。

没有巨响，只有“噗”的一声轻微闷响，仿佛热刀切入牛油。

下一刻，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那坚固的岩层，竟从凿点开始，如纸张般无声地裂开了一条长达十丈的裂缝！

裂缝深处，原本杂乱无章的细微晶脉，竟自发地排列成一个巨大而古朴的“一”字形，仿佛在向这柄短凿致意。

第七日，破晓。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山腹，第一千阶，终成！

赵三石屹立**阶之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无锋短凿。

在他身后，幸存下来的三百名矿工齐齐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低喝。

“喝！”

声浪汇聚，震得整座北岭山都为之嗡鸣。

忽然，异变陡生。

整条自山脚蜿蜒而上的“凡人天阶”，每一级台阶的边缘，都亮起了一道道淡金色的光痕。

光痕自下而上，如水银泻地般流转贯通，从远处看，那形态就如同一柄横亘在天地间的巨帚，正轻轻扫去山体的蒙尘。

共修盟地脉室中，林墨正仰望着头顶的星图，那上面，代表北斗第七星“瑶光”的星辰，骤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猛地将星图与北岭的地脉图重合，骇然发现，瑶光星在天穹中的运行轨迹，竟与那条凡人天阶的走向，完全重合！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天道……开始记录凡人之功。”

而在镇北小院，苏晚晴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她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北方的天际。

在她的视野尽头，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细金线，正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像一支无形的笔，在青冥色的天幕上，画下了永不磨灭的一笔。

金线升至高天，稳定下来，与那颗最亮的星辰遥相呼应。

林墨在灵枢室中长舒一口气，数日不眠不休的疲惫终于涌了上来。

凡人证道，天道记功，这亘古未有之奇事，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可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时，眉头却又缓缓皱起。

他再次凝神望向星图上那颗璀璨夺目的瑶光星，那光芒依旧明亮，固执地悬挂在那里，向整个修行界宣告着它的不凡。

只是，那光芒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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