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修盟顶的风，从未像今夜这般刺骨。

林墨立于观星台上，一双眼死死锁住天穹。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作为九州最顶尖的观星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星轨的运转比凡人王朝的法度还要森严，千年万年，分毫不差。

可现在，那颗象征帝王之威的北斗第七星，天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这绝非寻常的天象。

更诡异的是，在北岭天阶的正上方，那片本该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竟凭空浮现出一颗星辰的投影，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

那光，带着一股扫尽尘埃的决绝与苍凉。

林墨的手指在算筹上快得出现了残影，古老的天轨推演法在他脑中疯狂运转。

一炷香后，他猛地停下，算筹散落一地，眼中写满了惊骇与狂热。

“执帚星……”他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上古道祖扫清混沌、开辟天地时所持的那把扫帚所化，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执帚星！”传说中，此星现世，意味着天地规则将要重写。

林墨不敢有丝毫耽搁，抓起一枚符令，灵力灌注，指尖疾书，符令化作一道火光冲天而去，直奔北岭。

符令上的字迹简单而急促：“周青阳，准备接星——天要降阶！”几乎在符令发出的同一时刻，北岭山巅，三百根闪烁着微光的引灵钎，已在赵三石的指挥下，精准地插入了山巅的各个节点。

每一根引灵钎的位置，都严格遵循着那本残破古籍《扫尘诀》中的阵图。

周青阳立于阵法中央，手持一面玄黑大旗，神情肃穆。

苏晚晴则捧着那枚由扫帚残柄灰烬炼成的药丸，一步步走到阵心，将其轻轻放入一个早已挖好的浅坑中。

当夜子时，天幕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斧劈开，一道刺目的银色裂缝横贯天际。

那颗执帚星的残影，自裂缝中缓缓坠落。

它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无声地化作一条由亿万点星砂汇成的璀璨长河，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直直灌向那条通往山顶的古老天阶。

星砂触碰到石阶的瞬间，轰然燃起银白色的火焰。

那火焰冰冷刺骨，却不伤石阶分毫，反而像最高明的工匠，将整条阶梯重新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银辉。

更令人震撼的是，每一级被星砂覆盖的台阶上，都浮现出一个个模糊的身影。

他们是凡人，都在做着同一个动作——扫地。

有挽着裤腿在庭院里扫着落叶的农妇，有拿着小扫帚跟在大人身后模仿的顽童，有独臂拄着扫帚清扫营房的老兵，还有在织机旁扫去棉絮的织工……每一个身影，都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清扫的不是尘埃，而是人世间的污浊与不甘。

镇北小院，那株被苏晚晴日夜照料的嫩芽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它的叶片以一种不属于任何凡间植物的方式舒展开来，翠绿的叶脉间，竟缓缓显现出一行细小的古篆字：“非我所留，乃你所启。”苏晚晴瞳孔骤缩，她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天上的星河像是被打翻的墨盘，正在倒流、重组，整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重新书写。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墙角那半截扫帚残柄，对着脚下的土地，轻轻叩了三下。

“咚、咚、咚。”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了天地的脉搏上。

她低声问道，像是在问那株嫩芽，又像是在问这片天地：“那你可愿……让所有人都能抬头？”边城，一间不起眼的药庐内。

须发皆白的老药师正颤抖着双手，用一根银针从上百种提炼失败的废药渣中，小心翼翼地沾起最后一滴液体。

那滴液体呈浑浊的灰白色，却散发着一股雨后尘土的清新气息。

这是他根据秦雨薇留下的残方，耗尽心血才炼出的一滴“尘灵露”。

一个双眼蒙着白布的孩童安静地坐在一旁。

老药师将那滴尘灵露，轻轻滴入孩童的眼中。

孩童身子一颤，随即，那双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他看见的第一个画面，不是老药师关切的脸，不是药庐里杂乱的陈设，而是一条由无数微光扫痕构成的阶梯，自他脚下蔓延，穿透屋顶，连接着遥远的天际。

老药师扑到桌案前，抓起笔，手抖得不成样子，在药经的空白处疯狂记录：“此非复明，乃开‘道目’！凡心通灵之始，见天地之阶！”与此同时，幽谷绝壁，那片因苏晚晴而生的新竹林中，柳月婵葬室前的那块石碑，突然发出一声脆响，裂开一道缝隙。

一片温润的玉简从中飞出，稳稳地悬浮在半空中。

恰好赶到的林墨，伸手接住玉简，神识探入。

玉简上，正是他苦寻多年的《混沌引气法》终章补遗。

没有晦涩的功法，没有玄妙的口诀，只有一行字：“道不在高，而在俯身；不在得，而在舍。”林墨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瞬间明白了。

那个贯穿了传说的“主角”，那个被后世修士奉为神明、苦苦追寻其飞升之路的道祖，他追求的从来都不是独自飞升，凌驾于众生之上。

他是将自己的飞升之路，生生打碎，化作星辰，铺成了一条让万千凡人也能拾级而上的台阶！

这一夜，九州震动。

从繁华的都城到荒芜的村落，凡是有扫帚清扫过的地方，无论是宫殿还是茅屋，人们都看到夜空中的星子在微微颤动。

边关城楼上，沈凝霜一身戎装，按剑而立。

她惊愕地看着头顶的星辰，一颗接一颗地坠落。

没有想象中的火焰与爆炸，它们只是无声地消融，在广袤的荒漠之上，拉出一条横跨天地的银色阶梯虚影，那阶梯的尽头，直指北岭的方向。

她忽然懂了。

她抽出腰间长剑，剑指苍穹，用尽全身力气朗声喝道：“此阶非为仙，为所有不曾放弃的凡人！”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是得到了某种印证，那条虚幻的阶梯中，第一级台阶骤然由虚化实，带着星辰的冰冷与厚重，稳稳地落在了城关之前。

而在千里之外的镇北小院，那株神秘的嫩芽顶端，一朵小小的、朴素的白花，迎着漫天星坠，悄然绽放。

花瓣层层展开，花蕊之中，竟藏着一颗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星辰，它在静静地旋转，散发着柔和的光，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愿意为世界扫去尘埃的、低头的人。

而此刻，真正的风暴中心，北岭之巅，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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