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归于平静，那片叶子却不再沉沦，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在沉莲根茎旁悠悠打转。

大地深处，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回应，顺着三宗地脉传遍四方。

这一刻，玄剑门、南海共修院、幽谷讲道台、镇北执法堂，乃至无数个刚刚燃起希望火苗的村镇角落，所有修炼《共修诀》的人，无论修为高低，都感到心头一松，仿佛压在神魂上的一块巨石被悄然挪开。

不是灵气变得浓郁，而是道途，变得清晰了。

苏晚晴站在山门内，没有等到叶知秋的人，却等到了一场风。

那风自寒玉池方向吹来，温暖而厚重，拂过每个人的脸颊，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看到山门外石缝中的那把新扫帚，柄上“你扫的不是地，是命”一行字，金光流转，愈发明亮。

她明白了。

他没走，也终究没有拿起剑。

他选择做一扇门，或者说，是这扇门的看守。

“传我令，”苏晚晴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犹豫，清冷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自今日起，玄剑门山门，任何人不得擅动此帚。另，将宗门典籍中所有关于‘杂役’的身份限制、阶级划分条文，尽数废除。玄剑门内，再无杂役，只有执役弟子。凡愿为宗门执役者，无论出身，皆可按功绩领取修行资源。”

命令传下，满门震动。

那些刚刚脱离杂役身份的弟子们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他们不知道寒玉池畔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那个扫地的人，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真正撬动了这座传承千年的大山。

消息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修行界。

叶知秋未死，亦未飞升，而是留在了玄剑门，当一个守门人。

这个消息在那些旧宗残余势力耳中，不啻于一个天大的笑话。

“守门人？他是在羞辱谁？”

一座阴森的地宫内，一个面容枯槁、浑身缠绕着怨气的老者猛地捏碎了手中的玉杯。

他是天煞宗仅存的元婴长老，人称鬼长老。

天煞宗曾是与玄剑门齐名的魔道大宗，在之前的清洗中被连根拔起，只有他带着一众心腹仓皇逃脱。

“一个缩头乌龟，不敢称尊，不敢立派，只敢当个看门的！他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怕他吗？”一名弟子愤然道。

鬼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毒辣的精光：“不，他不是怕，他是狂妄！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一人，便是一道天堑，一道无人可越过的门！他将自己视为了‘道’的化身！好，好一个守门人！老夫倒要去看看，他这扇门，到底有多硬！”

他猛然起身，声音如夜枭啼哭：“召集所有还能动的人手，三日后，拜山玄剑门！我们不攻山，我们去‘问道’！老夫要当着天下人的面，一脚踹开他这扇破门，让他知道，蝼蚁堆砌起来的所谓新道，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三日后，玄剑门山门前，黑云压城。

鬼长老带着近百名天煞宗余孽，个个煞气冲天，立于山门之外。

他们没有直接动手，而是以古礼发出一道拜帖，声言要向玄剑门“守门人”请教大道真意。

消息一出，四方云动。

无数修士闻风而来，将玄剑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都想亲眼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扫地人，将如何应对这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挑战。

天煞宗的鬼长老，乃是成名数百年的元婴老怪，一手“化骨销魂煞”歹毒无比，曾凭此术屠戮满城。

他亲自前来，绝非“问道”那么简单，而是的挑衅与示威。

苏晚晴、陈长生等人立于山门之内，神情凝重。

“来者不善，”陈长生低声道，“鬼长老此来，是想逼你出手。你若应战，便落入了他的圈套。修行界以强者为尊，你若以雷霆手段杀了他，世人会说你残暴，与旧宗无异；你若败了，那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会瞬间崩塌。”

“若我不应战呢？”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叶知秋穿着那身半旧的粗布衣，缓步走来。

他神色淡然，仿佛眼前黑压压的敌人只是一片寻常的云。

“不应战，他们便会说你怯战，说你的道是虚张声势。他们会日夜在山门外叫骂，扰乱人心，新道威信同样会荡然无存。”苏晚晴蹙眉道。

这是一个死局。战与不战，似乎都是错。

叶知秋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向山门。

他越过所有人，来到那把静静插在石缝中的扫帚前。

山门外，鬼长老见他现身，发出一声刺耳的狞笑：“你就是那个扫地的？装神弄鬼，也该有个限度！今日，老夫不与你论法，只问你一件事——这修行大道，究竟是靠脚踏实地的修为，还是靠你这种虚无缥缈的所谓‘人心’？你若答得上来，老夫掉头就走。若答不上来，便乖乖把你窃取的气运还回来，然后自废修为，滚出玄剑门！”

他声如洪钟，蕴含着元婴修士的威压，震得修为稍弱的弟子气血翻涌。

叶知秋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他没有开口，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把新扫帚的木柄。

就在他握住扫帚的瞬间，风云突变！

那把看似普通的扫帚前，虚空再次扭曲，金光爆射而出，一道比之前更为凝实、更为璀璨的阶梯，自他脚下浮现，一阶一阶，笔直地通向了那遥远的星空深处。

这阶梯，仿佛由天地间最纯粹的法则构成，上面流转着令人心悸的道韵。

“我的答案，就在这儿。”叶知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道阶梯，名为‘问心’。它不验你的修为，不问你的出身，你想走多远，全看你的心能走多远。你，敢上来走走吗？”

鬼长老瞳孔骤缩。

他能感觉到，那阶梯上没有任何杀阵，没有任何禁制，但其中蕴含的宏大气息，却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恐惧。

但他岂能退缩？

当着天下人的面，他若连一步都不敢踏出，天煞宗将彻底沦为笑柄。

“有何不敢！”鬼长老怒吼一声，体内灵力疯狂运转，护体煞气凝如实质，形成一套漆黑的铠甲。

他抬起脚，重重地朝着第一级金色阶梯踏去！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脚，明明已经落下，却仿佛踩在了一片虚无之中，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真正踏上那金色的台阶。

那台阶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怎么回事？”鬼长老额头渗出冷汗，他再次催动全身修为，脚下甚至燃起了黑色的火焰，试图强行破开这无形的阻碍。

可那阶梯，依旧纹丝不动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叶知秋淡淡地看着他，缓缓开口：“这阶梯，是新道之基。心怀傲慢者，见山不是山；心藏杀戮者，见路不是路。你的心里，装满了对弱者的蔑视，装满了对力量的贪婪，装满了屠戮无辜的怨念……你脚下的路，早已被你自己堵死，又如何能踏上别人的道？”

他的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鬼长老的心口。

“一派胡言！”鬼长老气急败坏，状若疯魔，双手结印，一道浓郁的化骨销魂煞化作一只巨大的鬼爪，朝着金色阶梯狠狠抓去！

他要毁了它！

然而，鬼爪在触碰到金色阶梯的瞬间，就像冰雪遇到了烈阳，瞬间消融，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鬼长老更是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不……不可能……”他踉跄后退，满脸的不可置信。

就在这时，一个玄剑门新晋的执役弟子，正是之前那个被旧宗欺压、断了条腿的少年，他一瘸一拐地，怀着满腔的敬畏与好奇，走到了阶梯前。

他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想离那个传说中的“道”更近一点。

他抬起脚，轻轻地，试探着，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没有丝毫阻碍。

金光温和地托住了他的脚掌。

少年一愣，随即大着胆子，又向上走了一步。

第二阶。

第三阶。

他虽然走得踉踉跄跄，每一步都极为艰难，但他确实在向上走！

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个修为不过练气三层的残废少年，能走上去。

一个威震一方的元婴老怪，却连第一步都踏不上去。

这对比，太过震撼，太过讽刺！

鬼长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惊恐、怨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再次喷出一口血，仰天栽倒，竟是道心受损，当场昏死过去。

天煞宗余孽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逗留，架起昏迷的鬼长老，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一场看似无解的危机，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叶知秋没有杀一人，没有动一招，甚至没有提高过一次声调。

他只是站在那里，握着那把扫帚，便让敌人道心崩溃，狼狈溃逃。

围观的修士们鸦雀无声，许久，才有人喃喃自语：“我好像……明白了。这守门人守的不是玄剑门，他守的是所有人的道心。这阶梯不是用来走的，是用来照的……照出你心里，究竟有没有路。”

一时间，无数人对着那道金色阶梯，对着那个持帚而立的布衣身影，深深地躬身一拜。

这一拜，拜的不是神，不是强者。

而是那条……终于向所有人敞开的，通往星空的路。

叶知秋缓缓收回手，金色阶梯随之隐去。

他将扫帚重新插回石缝，转身走回山门深处，自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可他投向远方的目光，却带着一丝凝重。

他看的不是溃逃的鬼长老，而是鬼长老身后，那片更深沉的，以万千枯骨堆积而成的旧日阴影。

鬼长老，只是一个试探的卒子。

真正的大棋，才刚刚开始。

而他知道，他要扫的，远不止是眼前的这一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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