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剑门地脉核心，空气凝重得能挤出水来。

禁地之内，万年石壁上青苔遍布，每一寸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沈凝霜一袭银甲，立于义军之前，手中长枪的红缨在灵力激荡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她身后，是数千名曾被视作蝼蚁的药奴、废人，此刻，他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

“结阵！启动镇道碑！”

祖殿方向传来赵无尘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音穿透层层禁制，在禁地中回响。

他到底还是怕了。

沈凝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话音未落，禁地中央，一座高达十丈的石碑拔地而起。

碑身古朴，铭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天道之力，厚重、威严，不容挑衅。

这便是玄剑门用以镇压地脉，窃取天地灵气的根基——镇道碑。

“嗡——”

碑文逐字亮起，金光大盛，化作一道道锁链，朝着地脉深处狠狠扎去，企图将这头苏醒的巨龙重新封印。

赵无尘的算盘打得很好。

只要封住地脉，断了这些叛逆的灵力来源，他们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然而，就在金色锁链触及地脉灵流的瞬间，异变陡生。

地面没有如预想中那般平息，反而剧烈地、有节奏地颤动起来，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脚下复苏。

“轰隆！”

那奔腾咆哮的地脉灵流，在镇道碑的威压下，竟如拥有生命的活物般，猛地一个转折，硬生生绕开了镇压的核心阵眼。

它没有被封印。

它改道了。

金色的灵力洪流，像一条挣脱了枷锁的怒龙，无视了高高在上的镇道碑，反向朝着沈凝霜和她身后的义军脚下，汹涌而来！

一瞬间，所有义军都被温润而磅礴的灵力包裹，枯竭的丹田被迅速填满，干涸的经脉重新焕发生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赵无尘的神念在祖殿中发出不可置信的嘶吼，“地脉……地脉背叛了玄剑门！”

义军阵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药奴忽然双膝跪地，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

他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抚摸着脚下涌动着金色光芒的土地，泣不成声。

“我认得……我认得这里……”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三百年的痛楚，“就是这儿，三百年前，老朽就是在这儿被他们绑在石柱上，抽干了最后一丝灵力，炼成了‘延寿丹’……”

周围的药奴们闻言，尽皆色变，许多人眼中都流露出同样的悲怆与仇恨。

林墨站在沈凝霜身侧，仰头望着那块光芒逐渐暗淡的镇道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老人家，不是它认得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铿锵如铁。

“是叶先生，早把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分痛楚，都用三百年的时间，一笔一划，刻进了这整条地脉的记忆里！”

几乎在同一时刻，数十里外的锁灵塔废墟。

周青阳在一片血泊与碎石中缓缓站起，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唯独那双眼，亮得骇人。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块刚从塔基最深处挖出的残破石碑。

石碑上以古老的仙文刻着一行冰冷的律令：“药奴不得近地脉三丈”。

这是三百年来悬在所有药奴头顶的铁律，违者，神魂俱灭。

“呵。”

周青阳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将那块象征着屈辱与压迫的残碑，狠狠投向脚下因地脉暴动而裂开的巨大地缝之中。

“砰！”

残碑坠入深渊，仿佛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

刹那间，地脉灵流彻底引爆！

“轰——！”

一道夹杂着无尽怨念与执念的灰金色光柱，从地缝中冲天而起，撕裂云层，直冲九霄。

光柱中，仿佛能看到无数张扭曲痛苦的面孔在哀嚎，那是三百年间，所有被锁灵塔榨干、死不瞑目的药奴残魂。

这股气息怨毒、霸道，又带着一丝解脱的快意，瞬间传遍四海八荒。

南海之滨，一座与世隔绝的岛礁上。

白璃盘坐于一座繁复的阵法中央，猛地睁开双眼。

她感应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心碎的气息。

“来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划破手腕，殷红的精血如灵蛇般窜出，瞬间融入脚下的“逆命符阵”。

“以我之血为引，逆转宿命，牵星换斗！”

符阵轰然运转，血光冲天。

白璃脸色煞白，却死死盯着天际那道灰金色的光柱，以自身为坐标，强行扭转了那股庞大能量的轨迹。

“去吧，去把那所谓替天行道的‘弑神阵’，给我搅个天翻地覆！”

灰金色的光柱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轰向了三宗联合布下，用以绞杀叶知秋的弑神阵中枢。

能量对冲，阵眼紊乱，整座大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幽谷深处，药香弥漫。

柳月婵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她感知到了地脉的苏醒，感知到了那股同源的怨念。

她强撑着病体，一步步登上谷中最高的祭台。

这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起舞。

《养息九篇》最后一式——“归尘返息”。

她体内的灵脉本已枯寂，此刻却在一种奇异的共鸣下缓缓复苏。

她将毕生所学、所有修为、所有对这世间不公的叩问，尽数化作一道无形的音波。

“凡曾跪地求生者，听我一言——”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神魂的力量。

“今日，地脉为你们翻身！”

音波如风，刹那间传遍万里。

所有曾被压迫、被剥削、被抛弃的人，无论身在何处，体内那丝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残存灵力，都在这一刻剧烈颤动起来。

那套叶知秋三百年前传下的，被三宗斥为“歪门邪道”的《共修诀》，在他们体内自行运转。

一个，十个，百个，万个……

成千上万道微弱的灵流，从九百三十二个废墟、药园、逃奴谷中升起，如百川归海，浩浩荡荡地汇入了那条奔腾的地脉洪流之中，让其声势愈发浩大。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叶知秋，仍旧站在那方小院里，未动一步。

他只是弯下腰，将昨日清晨随手埋入土中的一枚小小道印，轻轻拔起。

然后，不急不缓地，在旁边三寸之地，重新插了进去。

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

却仿佛拨动了整个天地的琴弦。

轰！轰！轰！

玄剑门、天道宗、合欢宗，三宗祖殿之下，深藏于地底的灵脉核心节点，在这一刻被同时点亮，如同被唤醒的古老脉搏，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跳动。

地脉的枢机，偏移了。

苏晚晴站在廊下，忽然闻到一股清冽的幽香。

她怔怔地望去，只见院中那棵在凛冽寒风中本该枯寂的茶树，竟在一瞬间抽枝发芽，绽放出了满树洁白的花朵。

她捂住嘴，眼中满是震撼。

“连草木……都在庆祝？”

玄剑门祖殿。

赵无尘看着光幕中彻底失控的地脉，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逆血喷出。

“废物！都是废物！”他面目狰狞地咆哮，“传我令！取我宗门宝库中的千年灵髓，重铸镇道碑！我就不信，镇不住这区区地脉！”

命令被迅速执行。

然而，当一块流光溢彩、灵气逼人的千年灵髓被用于铸碑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灵髓竟仿佛活了过来，在烈火中“流淌”出殷红的血泪。

碑成瞬间，原本光洁的碑面上，竟浮现出无数张模糊不清的面孔，男女老少，表情皆是无尽的痛苦与怨毒。

它们，都是历代被玄剑门炼化为丹药的药奴残魂。

“你镇的不是地脉，是人心。”

一个淡漠的声音在赵无尘身后响起。

陈长生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他看着那块“哭泣”的石碑，低声道：“而人心，早被叶知秋用三百年的时间，种成了根。”

“陈长生！你还敢出现！”

赵无尘怒极，积攒了满腔的怨毒与失败的怒火，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猛地转身，手中灵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取陈长生首级！

“给我死！”

剑锋凌厉，杀意毕露。

然而，剑锋未至，异变再起。

赵无尘剑落之处，祖殿坚硬无比的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缝隙。

一道混沌色的藤蔓，如鬼魅般破土而出，精准无比地缠住了他的剑锋。

藤蔓上，隐约可见一朵含苞待放的黑色莲花。

正是叶知秋当年埋下的那截莲茎所化！

当夜，三宗气运衰败到了极点。

他们赖以为生的地脉彻底“觉醒”，灵流不再一丝一毫地流向宗门的护山大阵和修炼密室，反而调转方向，自发地、精准地汇聚于那份记录着九百三十二个受压迫者名册的所在之地。

九处曾经的废墟、药园、逃奴谷，在同一时间，升起了九道贯穿天地的巨大灵柱。

九道光柱，与南海之上白璃引动的枢机遥相共鸣，在夜空中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叶知秋走出小屋，站在院中，静静地望着天际那九道璀璨的光柱。

他轻声说道：“三百年前，我在这里扫的是地。”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如今，地在替我扫人。”

说完，他提起墙角那把陪伴了他三百年的新扫帚，缓步向院门走去。

苏晚晴望着他孤寂却无比坚定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要去哪？”

叶知秋没有回头，只是将扫帚轻轻搭在肩上，脚步未停。

“去把那些压在庙底的，一个个——”

他的声音被风送出很远，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扫出来。”

而此刻，玄剑门祖殿之中，沈凝霜率领的义军先锋，已经沐浴着地脉的金色光辉，撞开了最后一重大门。

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大殿正上方，那块悬挂了千年，鎏金大字龙飞凤舞的巨大匾额。

赵无尘正站在匾额之下，看着破门而入的沈凝霜，眼神怨毒如蛇。

沈凝霜的目光，却只落在那四个字上。

天道正统。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手中长枪，开始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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