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派祖殿的琉璃瓦在巨响中簌簌震颤，赵无尘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凝为实质。

殿外，喊杀声已如浪潮，一波高过一波，拍打着三宗三百年来的威严。

他死死盯着那面水镜，镜中，沈凝霜的身影如一柄烧红的烙铁，悍然刺入了玄剑门臃肿而迟钝的防线。

她身后，那支由药奴、杂役、废徒组成的“乌合之众”，此刻却步调惊人地一致，他们脚下的大地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次脉动都与他们的心跳精准重合。

“地脉……地脉在帮他们！”一名侥幸未被心镜印反噬的丹鼎派长老失声尖叫，面如死灰。

不用他说，赵无尘也感受到了。

那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排斥感，仿佛他脚下的土地，这片滋养了玄剑门、丹鼎派、百花谷三宗数百年的灵土，正在嫌恶地试图将他甩脱。

他赖以生存的根基，正在背叛他。

“一群蝼蚁，也敢妄谈地脉归属！”赵无尘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殿内一众或瘫软或惊惧的长老，“弑神阵还要多久？！”

负责阵法的一名长老颤巍巍地答道：“禀……禀宗主，地脉灵气被那妖法牵引，变得狂暴不驯，阵法汇聚灵力的速度……慢了三成不止！而且……而且天空中那九道来自各地的流光，似乎在与弑神阵争夺天地间游离的混沌之气！”

赵无尘抬头，透过祖殿穹顶的水晶，能清晰看见天幕之上，那张由无尽乌云和血色雷霆构筑的巨网正缓缓收紧。

那是弑神阵的雏形，三宗压箱底的最终杀器，号称连飞升之仙都能弑杀。

然而，此刻这张巨网的中心，却有九点星火般的光芒若隐若现，它们彼此呼应，竟隐隐构成了一个对抗的阵势，不断蚕食着弑神阵凝聚的力量。

“一群该死的阴沟老鼠，也敢与皓月争辉！”赵无尘怒吼，一掌拍碎了身边的紫檀木桌。

木屑纷飞中，他眼中的疯狂愈发浓烈，“等不及了！沈凝霜已经快要冲到玄剑门的地脉核心了！一旦让她得手，我们三宗的护山大阵将彻底瘫痪！”

南海，小院。

叶知秋种下的那柄扫帚，此刻正微微嗡鸣。

九道流光并非真的飞到了此处，而是它们所承载的意志与心火，跨越万里，精准地注入了那枚沉入地底的“道印”之中。

道印之上，九百三十二个名字逐一亮起，如同被唤醒的星辰。

这些名字，曾是三宗档案里最卑微的注脚，是随意可以抹去的尘埃。

而今，它们成了引动天地的符文。

“轰！”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自道印为中心，沿着那早已遍布三宗地下的莲根网络，轰然爆发！

这股力量并非单纯的灵力，它更像是一种意志的洪流。

是锁灵塔下三百年的不甘，是药园里被榨干寿元的绝望，是无数个在绝境中修炼《共修诀》时，跪着望向天空的倔强眼神。

叶知秋曾说，要教地脉学会听人话。

此刻，地脉听懂了。

玄剑门山道上，沈凝霜正率领义军猛攻一座由青铜浇筑的关隘。

关隘之上的阵法符文闪烁不定，数十名玄剑门内门弟子正竭力维持。

眼看义军的攻势就要被暂时遏制。

就在这时，沈凝霜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

一股远比之前温和，却也磅礴百倍的力量顺着她的双脚涌入体内。

她身后的百人“尘息阵”瞬间光芒大作，每个义军成员都感觉自己仿佛与整片山脉融为了一体，呼吸之间，皆是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是……”沈凝霜心头一震，她能感觉到，这股力量中，有周青阳那破而后立的刚猛，有柳月婵那润物无声的坚韧，还有其他七位同伴熟悉的气息。

它们通过大地的共鸣，汇聚到了自己身上。

不，是汇聚到了每一个正在战斗的义军身上！

“破！”

沈凝霜一声清喝，手中长枪前指。

那半截被她当做旗帜的帚柄，此刻竟逸散出丝丝缕缕的混沌之气，与地脉涌来的力量完美融合。

她并未投出长枪，但一股无形的枪意已经破空而出。

“咔嚓——”

青铜关隘上的阵法符文，如同被巨力碾过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裂纹，随即轰然破碎。

数十名玄剑门弟子齐齐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

关隘，破了。

前方，就是玄剑门平日里戒备最森严的禁地——地脉核心所在的山谷。

水镜前的赵无尘，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清了，沈凝霜破阵的那一瞬间，她身后百名义军的头顶，竟各自浮现出一个虚幻的名字。

那些名字，正是刻在道印之上的九百三十二个名字中的一部分！

“因果……显形……”一名长老颤抖着嘴唇，说出了一个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词汇，“他们……他们不是在借用地脉，他们在……在”

成为地脉！

赵无尘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他终于明白了叶知秋的真正图谋。

那个扫地杂役，他不是要推翻三宗，他是要釜底抽薪，将三宗赖以立足的整片地脉，变成他自己的道场！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赵无尘双目赤红，状若癫狂。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弑神阵固然强大，但它针对的是“神”，是强大的个体。

可如今的敌人，正在化身为大地本身。

弑神阵就算发动，又能如何？

把整片大地都轰碎吗？

那他们三宗，也便成了无根的浮萍。

“传我令！”赵无尘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所有玄剑门弟子，不计代价，挡住沈凝霜！哪怕是死，也要把她拖在山谷之外！”

下达完命令，他却不再看水镜，而是猛地转身，冲向祖殿深处一扇尘封了百年的石门。

“宗主！您要去哪？那里是……”有长老惊呼，想要阻拦。

“滚开！”

赵无尘一掌将那长老震飞，双手结出一个极其古老而复杂的手印，狠狠按在石门之上。

“你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叶知秋以为他赢了吗？他想让地脉选主，好啊！我就让这片大地，连选主的资格都没有！”

石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并非什么密室宝库，而是一条幽深、向下延伸的隧道，隧道壁上刻满了猩红色的符文，仿佛活物一般，在黑暗中微微蠕动。

一股远比弑神阵更加古老、更加蛮横、更加不祥的气息，从隧道深处扑面而来，让整个祖殿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既然你们要借‘民愿’，那我就请出‘天谴’！”赵无塵狞笑着，一步踏入黑暗之中，“叶知秋，你不是想教地脉听人话吗？我倒要看看，当这片大地本身都变成一座镇压万物的牢笼时，它还会听谁的！”

他的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只留下阴冷的话语在空荡的祖殿中回响。

与此同时，刚刚率众冲入山谷的沈凝霜，心头猛地一跳。

她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刚刚还与她们亲密无间的大地，脉动之中，忽然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发自骨髓的战栗。

仿佛一个沉睡了千年的远古凶物，被人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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