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张胖菊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小院，回到城里自己家，已经快一个月了。

那天，张胖菊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嘴里嘟囔着“城里日子好过，别惦记着回来”之类的话。

招娣抱着孩子到了小姨家，杜紫英一看到招娣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捂住了嘴：“哎呀！招娣？你咋瘦成这样了？脸都尖了，颧骨都出来了！”

招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月子里清汤寡水，整天哭哭啼啼的，不瘦才怪。

里屋的杜老太太听到动静，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一看见襁褓里的重孙女，又看看形容枯槁的招娣，浑浊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我的乖乖哟……”

老太太伸出手，想摸摸乐乐，又怕自己手重，悬在半空，眼泪却先掉了下来，“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瘦得跟只小猫似的！张胖菊那个黑心肝的！丧良心的！她是想把我这重孙女和孙媳妇都磋磨死啊！”

老太太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地骂张胖菊不是人，杜紫英在一旁连忙劝着，又给招娣端来红糖鸡蛋水。

那一刻，招娣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觉得有人疼的感觉，真好。

然而，这份短暂的温暖，并没能驱散笼罩在招娣心头的阴霾。

出了月子，招娣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但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

她总是魂不守舍，乐乐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她就紧张得不行，夜里更是睡不安稳，一有动静就惊醒，生怕女儿出什么意外。

有时候，看着乐乐粉嫩的小脸，她会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觉得自己照顾不好这个孩子，觉得这个孩子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

杜晏春的工作似乎比以前更忙了。

他是派出所当副所长，管着一片不小的辖区，案子多，琐事更多。

今天东家丢了鸡，明天西家邻里吵架，后天又要去排查外来人口。加班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甚至整夜都回不来。

起初，招娣还能理解。她知道杜晏春辛苦，是为了这个家。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杜晏春回来越来越晚，话越来越少，身上的疲惫也越来越重，招娣心里的不安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这天晚上，杜晏春又是快十一点才回来。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怕吵醒孩子和招娣。

他刚脱下外套，招娣就醒了，幽幽地开口：“回来了？”

“嗯，”

杜晏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今天所里事多，加了个班。”他走到炕边，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了看熟睡的乐乐，脸上露出一丝温柔。

“加班，又是加班。”招娣的声音带着满腹委屈和抱怨，“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家里没有外面待着舒服？”

杜晏春愣了一下，转过身，借着月光看到招娣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有些空洞。

“你胡说什么呢？工作忙嘛。”

“忙？”

招娣坐起身，声音提高了一些，“忙到连跟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吗？杜晏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怎么会嫌弃你？”

杜晏春皱起了眉头，他很累，没精力去揣摩招娣话里的深意，“你刚出月子，身体还虚，别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

招娣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以前你就算再忙，回来也会跟我说说话，问问我今天怎么样。现在呢？

你回来就只会说‘累’，要么倒头就睡！你是不是觉得我生了个女儿，给你杜家断了后，你就不待见我了？”

“招娣！”

杜晏春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你能不能讲点道理？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吗？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待见你了？

我是真的累！每天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头都大了，回到家就想清静一会儿，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上班！”

“清静？”

招娣哭得更凶了，“所以我和乐乐在这儿，就是打扰你清静了？杜晏春，我为你生孩子，受了那么多罪，你现在就嫌我烦了？我知道，我现在肯定丑死了，胖了……”

“你没胖，你瘦了好多。”杜晏春下意识地打断她，语气缓和了一点，“比以前还瘦。”

“瘦了又怎么样？”

招娣抹着眼泪，声音哽咽，“你还不是不愿意跟我待着？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看上别的年轻漂亮的姑娘了？”

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没影儿的事儿。

杜晏春心里一阵烦躁，觉得招娣简直不可理喻。

“你简直是莫名其妙！我累死累活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整天在家待着，是不是闲出病来了？”

他说完，转身去外屋的小床上躺下，重重的关上门，不想再争辩。

里屋的招娣听到杜晏春的话，哭得更伤心了。

“我闲出病来了？是啊，我就是个没用的人，只能在家待着……”她抱着乐乐，低声啜泣，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

这样的争吵，开始频繁地发生。

起初杜晏春还会耐着性子解释、哄劝，但招娣的情绪像个无底洞，无论他怎么说，她总能拐到“你嫌弃我”、“你外面有人了”、“都怪生了女儿”这些话题上。

她变得敏感、多疑，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哭哭啼啼半天。

几次下来，杜晏春也烦了。他觉得招娣不可理喻，他工作压力已经够大了，回家还要面对招娣的眼泪和指责，他感到身心俱疲。

于是，他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回来得更晚，话更少，夫妻间的关系，像拉满的弦，越来越紧绷，裂痕也越来越深。

小姨杜紫英和杜老太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杜老太太劝过招娣：“晏春是个好孩子，就是忙，你别多想。”

杜紫英也开导她：“男人嘛，工作压力大了就这样，你多体谅体谅。”

但招娣听不进去，她觉得她们都在偏袒杜晏春，没有人真正理解她的痛苦。

这天，杜知知来了。看到招娣无精打采、眼窝深陷的样子，杜知知吓了一跳。

“招娣，你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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