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行
四毛到了没几天,就由人带着,离开寿春,开始贩盐生涯。
天尚未亮,二十来人都早早吃过饭,在朦胧的晨光和蒙蒙的细雨中,来到淮水边的几艘小船上。这些人中似乎早就分配好了船家的角色,有人执篙,有人划浆,不多久就出了河汊,进入淮水。逆水而行了半日,小船转入一道支流中。这里被称为“颍尾”,即颍水汇入淮水的入河口;但除了北边的颍水外,南边的沘水也在这里汇入淮水。三江汇流,四通八达,是一个商贸兴盛之地。
到了颍尾后,小船在这里靠了岸,众人上岸稍歇,英布等一批头目则在集市上采购货物。约一个时辰后,众人重新上船,船在这条小河上行驶,一直到天黑。英布让众人就在船上吃新买的食物,用水瓶汲河水饮用。英布等所买的都是栗、枣、菱等干果,众人轮流划船,轮流吃饭,直行驶了到半夜,才到达目的地。
众人下了船,被安排到一处宅院内居住。他们坐了一天船,夜间没有休息,都疲惫不堪。到了地方,也不讲究,横七竖八地躺下就睡了。只有四毛睁着双眼,思索着自己的未来——恐怕自己就要在这样的日子里过一辈子了。
四毛就是刘季隐姓埋名的假名。他在水塘边坐了半夜,毅然将自己身上的所有衣物全都扔进塘中,制造自己溺亡的假象;自己则趁着夜暗绕到城北,在一片泥沼地中伪装死人。由于一整天不吃不喝,太阳出来后,刘季真的昏了过去。
当时,刘季只不过是想个脱身之计,隐姓埋名几天,等风头过去,自己再悄悄返回家乡,另谋出路,没想到却被一个市井中的粗人英布识破。虽然英布对他到底是谁不感兴趣,但却知道自己是被官府通缉的李府门客。如果不加入英布,自己几乎只有死路一条。他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同意了入伙。
从这几天来的情况看,英布所招募的人还都是有挑选的,并非什么人都要。这些人有才能,有勇力,但背景复杂,相互之间几乎不怎么交流。英布拼命地鼓励大家相互交流,只有相互交流到位了,危难之时,才敢以性命相托付。刘季对英布这种见解十分赞赏,想着当初在李园的府上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李园的势力比英布大得多,门客也多,相互之间还都彬彬有礼。如果李园能够鼓励交流,将大家结成一个生死同盟,也许李园和自己都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刘季在入伙的第一天就以武力压倒了众人,后来用赌粮肉又退还的方式进行接纳,虽然显得生硬又幼稚,但大家还是能体会到他表露的明显善意。受到英布的启发,刘季一反过去清高的姿态,主动与同伴们交流,虽然在有的人那里碰了壁,但多数情况下,效果还是不错的;——而那些不太愿意与自己接纳的人,刘季在心里自然更加提高了警惕。
每天虽然都很忙,但刘季并没有一个自己的规划,他每天都仿佛被事态逼迫着往前走,自己并不知道要走向何方。只有今天,他好像思绪起伏,在别人都睡着了,自己还不能入睡。
想着自己十来年的努力成果,一夜之间化为泡影,刘季的心里就不禁想哭;他新典来的女人还没有同过几次房,就成了别人战利品。他虽然对这个女人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自己的女人归了别人,心里的那种屈辱和悲愤,又和失去了财产和地位的滋味不同。但很快,刘季就强迫自己脱离这种负面情绪,将注意力转向未来:今后要怎么办?和英布混一生吗?
他细细地品味着这几天的感受,谈不上好,也谈不上讨厌,仿佛就是从李园那里转到了英布这里,同样地有吃有喝,同样地靠卖命挣当天的饮食,同样地朝不保夕……
在李园那里,他只是一名武士。随卫在李园身边时,他也曾向李园提出过一些建议,但换来的是李园和文人们鄙夷的目光。不用他们开口,光那目光就足以让人住口不言了。刘季只能尽职地扮演自己卫士的角色。
而在这里,他还没有体会到自己能不能进言,因为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被安排好了,他们,包括英布在内,都只要执行就可以了。刘季觉得,在他们之上,还有另一双手在操纵着这一切。——这让刘季感到十分有趣:他在李园的府中就有这样的好奇心,凡事总希望知道幕后的操纵者到底是谁。但李园总也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现在,他有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揭开这一切。
刘季觉得,这种探险的感觉十分奇妙,他想,自己决定在这里留下来,是不是也与这种奇妙的探险感有关呢?甚至,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英布的入伙要求,也就是凭着这一直觉。
英布身上一直笼罩着一种神秘感:他要手下人多交流,他也与同伴主动交流,但他不交心,总是显得高高在上,凡事也不与人商量,只叫上人跟着自己走就行了。他明明知道性命相托的重要性,为什么还要与同伴隔着心呢?他不需要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同伴吗?或者……他只需要同伴把性命交给他!
刘季甚至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这样的人还能继续交往下去吗?最后,自己怕不是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虽然刘季这么想,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鼓励他:继续走下去!最终,刘季决定听从内心的呼唤,跟着英布往下走,看英布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道多久,刘季被一阵号角声叫醒。这群人吃过早餐,被带到前院,那里已经堆了一堆木棍,英布让大家每人挑一根。刘季发现,这些木棍都是经过挑选的,并非随意砍伐所得。他掂了掂这些木棍的分量,挑了一根分量相对重一些的木棍,一头大一头小。这些棍大致齐眉高,有粗有细,以满足不同人的需要。刘季见旁人所选的木棍,看上去也还都比较趁手,显然大家也并非首次挑选木棍。
英布道:“不日将启帆远行,于时月余。乘东风而行,西风而归。时限紧迫,务要按时启程,不得差池。”
众人皆应道:“喏!”
接下来几天,英布传授大家一套阵法,两人的,三人的,五人的,以及二十人共同施行的。阵法是刘季以前从来没有学习过的,但他有过与人格斗的经验,很快就明白了阵法的精义。在格斗中,仅仅是人多并不一定能赢,特别是在对手实力强大时,这时,几名庸手的简单战术配合能发挥叠加的效能。这一发现让刘季十分兴奋,他很认真地习练,认真地体会,闲时也想着是否还有更多的变化。
但训练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就到了出发的时候。这二十人昼伏夜出,一程程而行。这一路上看来都在英布的势力范围内,每到一处都有人迎送,提供食宿。刘季很不习惯白天睡觉,夜间赶路,但也没有办法。每到一处,迎接的人都将他们安置在一处较大的宅院内,早早地吃过早餐,叮嘱他们千万不可出门,最好连屋也不出。整个白天也没有什么人进入他们居住的范围,他们也不知道屋外是怎样的所在。天黑后,吃过晚餐,他们就启程上路,赶往下一个落脚之处。
如此走了三个晚上,他们到达一处位于水边的宅院中。这一次,迎接他们的人给他们安排早餐时,没有叮嘱不可出户,反而道:“一时后即登舟而行,诸兄其善处!”
英布和几名头目匆匆吃过早餐,就离开了这个宅院,和迎接他的人一起出去了。剩下的人吃过早餐后,就地躺下小寐。约一时后,英布一行回来了,给每人分配了一包干果,道:“即时启程!”
众人立即起来,跟着英布出了门,来到水边,已经有几艘船在水边等候。他们依次上了船,这次不用他们划船,有船家驾船前行。刘季问旁边的人道:“将欲何往?”
那人摇摇头道:“休问,但依计而行。”
他们再次从一片开阔的水面,驶入一条相对狭窄的河道中。由于走了一夜夜路,船启程后,大家就陆续昏昏入睡。刘季独自坐在船舱边,观看着两岸的风景,心中默忆这几天的行程。
于途无事,船到了夜间也不停歇,依旧呀呀地前行。船内的人醒来后,如果觉得饿了,就取包裹中的干果充饥。刘季吃了几个栗、荾,困意上来,靠在舱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船体传来轻轻的撞击,众人都醒来,天色已明,船已经靠岸了。刘季赫然见前面有一艘巨大的船只,犹如小山一般,船上还竖着几根硕长的桅杆。刘季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物体,一时不由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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