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英布
淮水蜿蜒从城北流过,淮水岸边,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卧在一片淤泥之中,身上爬满了各种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虫子。这片淤泥所在的区域离最近的乡邑也有二三里,一般人通常也不会过来,等到有人发现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发现这里有人的邑民,立即找来里长,并带来了一大批邑民。里长过来,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摸了摸心中,道:“尚有余息,未毙!”
他招过来几名年轻人,合力将那人拖离泥塘,来到一片干爽的草地上。有人从河中汲了水,洗净了那人身上的污秽。可能是受到了冷水的刺激,那人身子动了一下。里长俯身叫道:“壮士,壮士!”
那人眼皮似乎也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眼。里长道:“且载入里中,勿庸报官!”
本来,邑民们以为有死人。死了人是一定要报官的,但这人没死,事情就好办了。几个人回邑中找来一乘推车,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那人抬上车,推回了邑中。这属于救人行善,自然不用报官,邑民们庆幸,自己又躲过了一次破财。——如果报到官里,官里派人下来查看,好吃好喝不说,行前还要给他们一笔辛苦费。——现在,这一切都免了。
里长问众人道:“孰人愿留此子?生得好骨架,必有劳力。”
众人都笑道:“只除了里公!”
里长道:“与寡妇觅一赘婿,何如?”
众人又笑道:“寡妇得此婿,能复接里君乎?”
里长笑骂道:“狗嘴!”
最终,大家还是半强制地将这人送到里长家中,理由是里长家里最宽敞。他们将那人从车上搬到院中的树下,里长让妻子将早餐吃剩下的鱼羹取来,用小勺喂了那人几口,那人都咽下了。里长道:“活矣,无复虑也。”众人都散去了。里长给那人身上盖了一件旧衣,也就不再管他,任他自醒。
等到里长忙完地里的活再回到院中时,发现那人已经坐在树下,身上还盖着里长的旧衣。里长也很随意地问道:“醒矣?”
那人道:“小子得命,皆丈人之赐!”
里长道:“汝曾习文?”
那人道:“曾学于庠序。”
里长道:“汝晋人耶?齐人耶?”
那人道:“小子初在鲁,后入楚。”
里长道:“怪道汝有楚音而能入庠序。楚人无庠序,庶民无所学。得学者,尽公子之类。敢问尊称?”
那人道:“贱名四毛。”
里长道:“何氏?”
那人道:“微庶之民,无氏。”
里长道:“汝既鲁人,何来此地,而陷凶事?”
四毛道:“小子行商于鲁、魏之间,以为捍卫。昨夜于淮上遇盗,为其打落水中。幸得丈人相救,乃能活命。”
里长道:“非吾所能救也。汝自漂至岸,盖天也。既漂至吾处,意欲何如?”
四毛道:“小子尚有勇力,愿庸于贵邑,但得行资,即便归乡。”
里长道:“汝为行商捍卫,其勇必过人,僻乡安可用之。盍往城中,必有所庸!”
四毛道:“小子衣食皆无,安得入城!”
里长看了看只裹着一件旧衣的四毛,道:“吾之旧衣,汝休言弊!”
四毛道:“得长者之赐,安敢复言。”
四毛把原来盖在身上的上衣穿上,倒也勉强遮住大腿。里长见了笑道:“壮士长大,邑中恐无人及。”到屋里找了一块布递给四毛,让他遮在裆部。现在是夏天,只着一件上衣是乡间农户的常态,只不过四毛个子高,通常及膝的上衣只能遮到大腿中部,必须找块遮羞布挡上。
里长回来后不久,晚餐就做好了。里长也给四毛加了个碗,一双箸,和大家一样吃了一碗鱼汤泡饭。
第二天,四毛进了城,见城内还在抓捕李园的残余,不时有人被绑着或架着从街头走过。四毛躲在人群后,尽量掩饰住自己高大的身材,不敢让那些人,特别是被抓住的人看到自己。
来到集市后,四毛找到一片坐在地上等待招募的人群,也跟着坐下。少时,过来一人,坐在他的身边道:“新来者?”
四毛点点头。
那人道:“于此觅生计,以佣金什一为献,其知否?”
四毛点头道:“但依大兄!”
那人问道:“何称?”
四毛道:“贱名四毛。”
那人又问道:“何所长?”
四毛道:“曾为行商捍卫,为盗贼击落,随水漂至大国。敢闻兄称?”
那人道:“吾名英布。”
四毛似乎吃了一惊,重复道:“英布……?”
英布问道:“汝曾闻之?”
四毛道:“或有闻之,惟忆不及。”
英布道:“别有所闻,尽皆忘之,但志什一耳!”
四毛悚然一惊,道:“谨奉教!”
英布听这话,看了四毛一眼,道:“曾习礼于庠序?”
四毛知道自己又露馅了,急忙应道:“曾习!”
英布道:“何所之?”
四毛道:“故鲁国,后入楚也。”
英布沉吟道:“能文能武……”他突然对四毛道:“且借步一叙!”
四毛不知所以,跟着英布来到一旁。英布道:“兄非捍卫,实李府之客,然否?”
四毛大惊,不知所之,问道:“兄何以言之?”
英布笑道:“吾本不知,赖兄而知之。兄初自外来,何以知李府之事?今闻‘李府’而色变,必自彼出耳!”
四毛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英布道:“兄之所出,弟全不知。然以兄之才,出于庸人之中,必为卓出,为他人所知见。彼安得不问兄之所出哉?”
四毛窘迫道:“如兄所言,为之奈何?”
英布道:“吾有旧知,乃走马贩盐之徒,兄其为之?”
四毛道:“吾身固不知所之,但得安身之处即可。”
英布道:“兄其少候!”招手叫来一人,道:“汝携四毛兄往堂上,给以衣食,以俟吾归。”那人答应一声,即领着四毛出了城门,绕到一片竹林深处,曲折进入,有一处竹子建成的房舍。那人叫道:“布兄有客至,但给衣食可也!”随着喊声,出来两名壮汉,见四毛身材高大,但并不魁梧,从两侧围上来道:“以汝之弱,敢为盐马之私乎?”
四毛道:“布兄呼唤,是以至也!”
一名壮汉捅了捅四毛,道:“身少筋力,安能胜劳。”
四毛看了看那位带他来的人,见那人只是袖手旁观。四毛微笑道:“兄安知弟少筋力?”手起一拳,将那人打倒在地。另一壮汉见四毛打倒了他的同伴,跳过来就要与四毛厮打,四毛俯身一个扫腿,将那人扫倒在地。前一个人跳起来,向四毛猛扑,四毛稍一侧身,一脚踢在那壮汉的小腿上,又将壮汉踢翻在地。
两名壮汉跳起来还要再打,带四毛来的那人叫道:“住,尔等非其敌也!”又笑对四毛道:“四毛兄真英雄也,拳皆有法,非市井可匹。”
四毛道:“吾初为行商捍卫,三五小贼自不待言。”
那两名壮汉道:“汝视吾等为小贼乎?”
四毛道:“非也。”他从旁边取来一根短棍,力贯棍尖,将棍刺入一棵树干中,道:“若视汝等为贼,与此树同矣。”
这一手化棍为兵的手段果然震惊了在场的三人。沉寂了片刻,带四毛来的那人突然大笑道:“果壮士也!布兄有见,能识英雄,吾等皆不及,兄其勿怪!”一面对那两人道:“速具衣食伺候。”那两名壮汉不再多言,跑入房间,取来一套衣服,一斗米,一束干肉。四毛只接过衣服、米肉。三人将四毛引入后院,后院中已经坐了二十来人。他们围成一圈,中间有两人光着膀子,正相扑为戏。三人将四毛引荐给众人,众人齐哄道:“新晋之徒,必先相扑,以为戏也。”
这三人也不管,离开了。四毛将米与肉置于场中,道:“无彩不欢,愿以粱肉为博,以为一笑!”
众人见要赌赛,都来了兴趣,当即有人拿出自己的米、肉为注,结果被四毛轻松拿下。又有几个人不服,也下注相搏,都不是四毛的对手,四毛一下子夺得了五份米肉。结果激起了众怒,要一个个与他对战。四毛见势不妙,只得主动输掉一场,以平息众怒。
下了场后,四毛坐在众人中间,于观战之余,与旁边的人交谈,互通名号。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谁肯说自己的真实名号,不过张三李四地混起个号,便于称呼而已。
四毛观了几场仗,见并不下注,就主动起身道:“弟初至,未闻其则,妄行赌赛。今宁愿所有输赢无计,粮肉各归原主。”众人皆哄道:“愿赌服输,何无计为!”
四毛道:“粮肉既为弟有,弟自当处分,愿以半归之,余则尽为今日之晡!"众人这才哄然而欢。
到了晡时,英布回来了。四毛果然将所赢的粮肉一半还给各人,另一半连同自己的分例全都拿出来作为当晚的晚餐。英布见四毛如此豪爽,也不甘示弱,宣布不足的部分由自己补足,今天让众兄弟尽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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